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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君子断袖 ...

  •   走在回府路上,三白拿出今日赚的钱,买了一份卤牛肉、一包烤栗子、打了四壶酒,将手上的碎银全都花光了。
      这小子到底还是不会过日子,都不晓得要为日后的生活勤俭些。
      我看阿宣瘦弱,不像是能喝酒的人,三白偏偏买了这么多酒,实在令我想不通:
      “为何买这么多?你在人间得少喝些,当心喝多了现形。像你这样大的一只白虎,身形犹如四五个凡人合体,岂不要吓死他们。”
      这次,三白没顶嘴,沉默着继续走。
      我看他的神情,像是有心事:
      “怎么了?”
      他顿了顿脚步,回头笑笑:“师父,先前听闻你未习卜卦之术,如今看来倒是大智若愚了。不知情,原来也是一种幸运。”
      他这样说,我心中不安,看来是他算到了什么大事。
      我加快脚步,拦在他前头:“可是今夜要发生什么事?”
      他越过我,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江府门外才开了口:“之前,你不是问起过卧鱼那孩子,明日破晓,我便带你去看。”
      冷不丁的,三白突然提起了卧鱼。
      上回他说,卧鱼成了有名的角儿,时常会进宫唱戏,我想他的日子比阿宣是好过很多的。
      回了家,阿宣并不在屋里,月儿姑娘说他自早晨出了门便没回来。我看了眼阿宣的书房,先前挂在墙上的一幅画不见了,想来是他拿去卖了。
      那幅画上画了一个种着枣树的小庭院,院内墙头趴着两个小儿郎。生动、俏皮,是幅适合挂在家中的好画,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简单吃过,月儿便早早睡下。趁她不在,我和三白一跃上了屋顶,坐在月亮下喝酒。
      今晚的月亮并不圆满,被乌云遮住些,月色也随着天色清冷起来,两口冷酒下肚,月光泼在身上,似一层寒霜,平日里团圆美满之意全无了。
      人间的酒很平淡,像水一般薄,实在喝不醉我,但坐在这个屋檐上,我也借着酒劲放肆地想念那个人。
      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三白首先开了口:“师父,你觉得人间是什么样的?”
      我摸了摸屋顶的瓦:“人间…人间大概像月亮吧,月亮时圆时缺,人也有悲欢离合。同一个月亮,照着凡人不同的命运。他们信命,又不信命;他们是弱小的,但也是有力的,不问来处,不惧归途,凡人用尽短暂的一生去爱去恨,前人未完成的,总有后人来继。比起我们,他们对未来更具期待,或许有一天,就连四海八荒都凋零了,人间的烟火也不会断。”
      说着,我提起我的酒壶,示意三白,他也默契拿起他的,与我相碰:
      “看来,你很喜欢人间?”
      酒在口中停了停,滑了下去,冷到心底。
      我想起一件事,一件从未忘记却也不敢想起的事:“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只小雀子的时候,被一个人骗来人间,他带我去茶楼听曲,带我进宫偷点心……其实,我很喜欢当时听的那出戏的。还有一次,我来人间看过一场大雪,那场雪没日没夜地下,一夜之间就将整个长安城染成纯白之色,那天,我在长安最高的树上看雪,雪压在我的翅膀上,转瞬即融,长安仿佛举行了一场无名的葬礼,那些雪,至今还压在我心上……其实,我是很爱很爱那场雪的。所以,我应该算是喜欢人间吧。”
      三白仰颈大喝一口酒:“执念,真的会伤己太深。”
      我看了看他,这个虎头虎脑的年轻家伙居然学人装起深沉了:“臭小子,少在你师父面前装模作样了。你才活了多少年,经历的事还少着呢。”
      三白不服气的样子,撇了撇嘴:“那你说,情爱到底是什么?”
      我被他问住了,只好抬头看月亮,但月亮不开口,没人替我给出答案。风吹过,把玩起我的衣角,我索性将头发散开,任由它抚摸。
      终于,在我喝光第二壶时,想到了些头绪:“以前,我也问过一个朋友,情爱是什么,当时她抚摸着隆起的小腹,笑着说起一个她再也见不到的凡人,她说,情爱就是不后悔。后来,我亲身经历了一些事,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全部,我也曾在这样的月亮下想过,情爱是什么……说不后悔是假的,我的情爱里写满了悔字,我是卑鄙之人,后悔是我应得的教训。”
      三白拍了拍我的背,算是安慰:“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好好看了看他,既然做人家师父,是要对徒弟负责的:“三白,回去之后,我会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得我修为后…我有一事相求。再之后,我就要去自己早该做的事了。”
      那一刻,他的眼神认真起来,但又很快写满笑意:“你先去做那件事,那件事是等不得的。还有,不必求我,我知道你有何事相求,既然做你徒弟,我必全力相助。”
      我愣了一瞬:“你知道?”
      他看着不像玩笑:“我知道。”
      月色静得无声,但一切又好似都藏在无声的月色中了……
      原想着,他不过是个臭小子,没想到,在人间的这些年,他早已历练成熟了。
      正当我以为,只有我对他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他也是这般想的:
      “其实,你和我想的真的很不一样。我以为,你爱他胜过爱苍生,可你始终将雀都放在第一位。想想,你做我师父也不错嘛,至少你比那群老家伙真。”
      我没忍住,笑了起来:“我啊,首先是雀帝,而后才是白虞。”
      从前,雀帝的头衔于我而言是累赘、是负担,但现在雀都是我唯一的牵绊和唯一的家。生在雀都,是我的幸事,我当竭尽全力守护它。哪怕不是雀帝,也要像不计其数的小雀灵们一样,竭尽全力的守护它。
      三白重重点了点头,看着渐渐破晓的天色。
      当黎明咬破夜的唇,露出点点血红,三白一跃下了屋顶,站在院中向我伸手:“走吧,师父。”
      我飞身化作一只小麻雀,停在他的肩头,他看了看我,说:“师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化形,就这样做一只小麻雀吧。”
      我从没听过三白这般低沉的语气,也猜到了稍后发生的事是不可多问的。
      三白和我来到远郊的一座无名小山上,站在树林里,远远向亭中望去。
      我看见了阿宣,他身形瘦弱,肩上却枕了个更瘦小的人,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身上同披一件袍,桌上摆放着阿宣的那副画。
      这时候,我才明白那副画上的枣树、墙头、小儿是什么。
      还不等我开口,三白先用术法传音于我:他师傅没看错人,这孩子是天生旦角的料子。
      确实,他身形如弱柳般娇柔,眉眼如春花般多情,如何看,都是一副小女儿模样,奈何生成了个男孩。
      这样的外形在宫中唱戏,是十分危险的,宫中的阉人寂寞,恐怕要借故对他……
      我想,他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已给出了答案。
      远远地,我听见阿宣唤醒卧鱼,轻声说着自己已筹齐银两,下月初一就要为他赎身,同他一块到南方去,在无人的地方买一块田、盖一间屋子,两个人总会将日子越过越好的。
      我也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同我这样说过,我们要一起守在雀都,种一小片果园,日日都在一块看夕阳。
      那时候我也和卧鱼一样,靠在那人肩上,便什么也不求了。
      可惜一切事与愿违,那时是,现在也是……
      只见那二人话音未落,山上便突然来了一大群人,点着火把,拿着铁棍,一时之间将小亭围了个水泄不通。
      接下来的事十分混乱,我只晓得那两伙人是阿宣家中长辈和卧鱼戏班子的老板。那些人来了便打,来了便骂,他们的咒骂肮脏得不堪入耳,好似眼前的阿宣卧鱼不是凡人,倒是妖怪。
      阿宣卧鱼被他们谩骂殴打着,全然没有一点还手之力。我低眸看见三白握紧了拳头,却始终未出面插手此事,他和阿宣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此刻不是不痛的。
      阿宣宗族中的那些老辈,动起手来丝毫不像花甲年纪,一口一个有辱门楣、不知廉耻,将阿宣钉死在他们的名节柱上。
      阿宣一直没有回击,任由那些铁棍打在身上,他只是死死护住身下的卧鱼。
      眼看着,天越来越亮,太阳慢慢升起来了,但这座小亭,好像坠入无边黑暗中了,这里的太阳永远不会升起来了。
      我和三白揪着心,站在远处看着,看着他们如何谩骂,如何诅咒,如何殴打,如何谋杀,如何为了所谓的规矩将与自己不同的人赶尽杀绝。
      他们错在哪里呢?
      难道错在生而不同吗?
      只要变为少数,就注定是异类,注定被诛杀吗?
      我疯狂地想起那个人,那个只因是条银龙便被四海八荒人人得而诛之的人……
      四海八荒的那些仙人还会记得他吗?
      还会记得他的样貌、他的声音、他的出身嘛?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我还记得,我记得他叫楘桀,我爱他……
      我爱自由的他,爱银色的他,爱全部的他……
      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浑身发颤,像身处冰域般寒冷,眼里却掉不出一滴泪来,这不是悲伤,这是恐惧。
      我又想起了他永世离开我的那一天,那一眼,那充满他所有爱与恨的一眼……
      三白怕我出事,扭过身子去:师父,不要化形,我们救不了他们。
      我知道……
      我们救不了任何人,包括我们自己……
      不知道身后暴戾荒唐的情形持续了多久,只听见卧鱼突然大声叫着阿宣的名字,待我们再次转过身,便看见卧鱼向崖边狂奔,那群人没能拦住他,他一跃,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
      我看见亭中…
      阿宣躺在那里……
      他的身下全是血…像是要流尽身体中每一滴血液,洗刷这荒诞的世间般……
      他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他已经不是昨天那个温柔的阿宣、坚强的阿宣、善良的阿宣,现在躺在那里的,只是阿宣的躯壳了……
      那些人草草用草席裹了他,乱手乱脚地将他扛回了江府。
      江府已经不是阿宣的江府,那些人假意悲伤,冠冕堂皇说着阿宣祸乱家族规矩,此举乃是依族法办事。
      他们给了月儿和三白几两碎银,将他们赶了出去,三白将所有的钱都交给了月儿,看着她哭着上了马车,回老家去了。
      表面上,偌大江府里外一片煞白,好似悲伤至极,实际上,那些人吵了几天几夜,争夺着这个院子。
      我和三白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为阿宣卧鱼守了三天,便离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君子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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