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迹》栈熙

4、湖面的尽头

　　“荼中宣讲小分队”一共有六个人。有理科清北一班的宫广昱、张叶、陶秋屿，和理科清北二班的许绫子、蓝山和张哲允。宫广昱仔细分析了每个人的学科优势情况，提前两周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主讲科目，刚好对应高中的语数外理化生。
　　许绫子负责英语。
　　她准备英语PPT和讲稿的时候，嘴里无知觉地咬着笔，偶尔也会抬起头望着窗外发呆。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进荼里中学大门的百步梯，操场的绿荫，高三专享独栋教学楼。她曾经的爱情萌芽的地方，她过的最快乐的三年，哪怕爱情逝去了，可是曾经的美好记忆却永远不会逝去。
　　她的半个青春啊。
　　宫广昱在群里面通知说，现在荼中出入管理很严，所以大家要八点四十五荼中大门集合，他用出入证明带大家一起进去。
　　没有出入证明进不去么？许绫子淡淡想，那怎么可能，只不过是他们不知道一些“秘密通道”而已。
　　她特意提前了一个小时到荼里中学。当然不是从大门进去，而是绕过校门外的小吃街，弯弯拐拐来到一个不起眼小食铺旁边的巷道里，再穿过居民楼走过小菜园，就到了荼里中学家属居住区的楼栋。她轻车熟路的穿过家属居住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荼里中学。
　　这是一条极其隐蔽的道路。由于晚上的时候家属居住大楼的大门会关闭，所以这条路只有白天走得通。
　　许绫子高三的时候，早晨总想来小吃街吃“蔡记早点铺”里面的牛肉粉丝包。可惜荼中实行封闭式管理，没有走读卡的学生是只能周六日固定时间出校门的。她偷偷摸摸打听了好久，都没发现学校里有什么暗道可以溜出去。直到有一次她和蓝山在小吃街瞎逛，无意间撞见班主任“李眼镜儿”往小巷进去了，他们俩才渐渐摸到这条路。
　　坦白讲，他们俩当时几乎没被吓个半死。重点中学的重点班的重点学生居然偷偷摸摸谈恋爱，还差点被班主任看见，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幸好“李眼镜儿”没看见，他们俩甚至还探索出了一条出校门密道，自是喜不自胜。
　　许绫子以为自己以后就会过上每天早晨都吃牛肉粉丝包的幸福生活了，但她真的高兴的太早了。她早晨完全起不来那么早出校门买包子，再加上许多老师早晨会走那条小道抄近路去小吃街买早点，为了怕撞见老师，她一个月过去了也没敢出门几次。
　　乖乖女许绫子馋牛肉粉丝包馋的不行的时候，总是蓝山冒着风险起早帮她买包子到教室。
　　“蓝山，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十七岁的许绫子手舞足蹈的拿着包子，对十七岁的蓝山露出惊喜的笑。
　　她印象里蓝山的眼睛里总是一片温柔的海。

　　**
　　高三的时间总是不够用的。学霸成堆的清北班，学习氛围浓厚，每个人都努力的把分数提高。再加上“李眼镜儿”时不时在自习课上来班上提点两句，灌些名人名言和毒鸡汤，虽说大家耳朵都听到起茧子了，但总还是莫名其妙的受到隐形的压力和鼓舞，更加铆足了劲儿往前冲。
　　许绫子和蓝山和其他少男少女略微不同的是，他们俩都有种对未来的隐隐担忧。
　　许绫子的总体成绩是略微好过蓝山的，但飘忽不定，时上时下。这种“略微”放大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几十万浩浩荡荡高考大军里，可能会被放大成相差几百个名次，几百个名次说不定就是两所学校的区别……再加上许绫子的成绩不甚稳定，万一高考发挥失常了呢？
　　规划未来的时候，两人总归是想在一所大学的。他们曾在一起仔细分析过对方的分数、名次和优势，最后敲定目标大学江城大学。可他们谁都没有能力和这种遥不可知的不确定性抗衡，拍拍胸脯用力保证说，“嘿！我们俩肯定可以同时上江大！”
　　这种对未来的忧虑，在市一诊前的傍晚，“李眼镜儿”给他们灌输了又一大堆毒鸡汤的时候，上升到了顶点。
　　“李眼镜儿”严肃的看着二班的尖子生们，清清喉咙，咬字极清楚地讲到：
　　“同学们，不要不把一诊放在心上，以为这只是一场小考试，根据我们教研组的经验，一诊考试是很能考出同学们的水平的，根据近年来的大数据看，一诊的成绩和高考成绩往往有密切的关联性……一诊的分数，很可能就是高考的分数。”
　　这段话说出来，就很有威慑性。同学们复习翻书的手忍不住抖了三抖。
　　晚自习后，蓝山送许绫子回寝室的时候，两人沉默的走了很长一段路。
　　他们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袖子长长的，许绫子偷偷伸过去握住蓝山的手。那双骨节分明，温暖中透着一丝凉意的手。她牵着他一起往前走。
　　然后她感受到蓝山的手轻轻回握住她。
　　她听见蓝山沙哑的声音响起在左耳边：“绫子，明天考的科目复习的怎么样了？”
　　许绫子想了下，信心十足的说：“语文和数学都复习的差不多啦！”然后又顿了顿，小声道：“但就是怕自己太紧张了发挥不好……”没错，她这大起大落的成绩啊……真是让人心烦又头疼。上一秒还在峰顶，下一秒又狠狠摔到谷底。
　　“那我们去湖边转一圈减轻一下考前压力吧！”蓝山摸了摸她的头发。
　　湖在荼里中学后山旁，名叫鹤湖。据说以前有湖里有两只仙鹤，但从来没人看见过，鹤湖的名字却从此流传。湖面很大，有一部分甚至超出了荼里中学的校区范围。湖中心有一个很小的低地，偶尔有鸟类到低地上栖息。为了学生的安全，学校禁止学生近湖嬉戏，但绕着湖边散步是被默允的。
　　一诊前像他们俩这样有心思来散步的傻子寥寥无几，到湖边来吹冷风的几乎没有。冬天的湖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许绫子玩心大起，跑到湖边去伸出脚小心翼翼的踩上去。
　　蓝山赶紧过来拉住她：“绫子小心！”
　　她咯咯的笑着。
　　“蓝山，你知道么，鹤湖有个很美丽的传说呢。”
　　许绫子摇摇晃晃站稳在冰面上。蓝山小心翼翼扶着她，生怕冰面碎裂开来，但还是分出精力好奇道，“什么传说？”
　　“相传，鹤湖曾住着两只有灵力的仙鹤。那时候荼里中学还没建校，荼里的人们都很迷信仙鹤能帮助他们实现愿望，于是便常常来拜见仙鹤，对着仙鹤许愿。”许绫子用力踩了踩冰面，并没有想象中的碎裂声响起，不由得调皮道，“蓝山老头儿，别担心啦，冰面很结实的。”
　　蓝山并不反驳，只是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想把她从冰面上抱回来。
　　许绫子双手伸到嘴边不停的哈气，扭扭腰避开蓝山的手，咯咯笑着：“等下等下，还没讲完那个故事呢！”她于是又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老成神态，正色道：“虽然大家都去鹤湖对着仙鹤许愿，但从来没有人说拜仙鹤是灵验的。直到后来人不知怎的听说，鹤湖的仙鹤之所以不显灵，乃是由于湖面的封禁。只要许愿的人能够不借助人的外力穿过整个湖面，就算是“凌驾”了湖面，解除仙鹤的灵力封禁。仙鹤为了报答，就能够帮助这个人实现愿望呢。”
　　许绫子抬头亮晶晶的看着他。
　　“不借助人的外力，又能穿越整个湖面，很长时间一直没有人能够达到要求。但后来有一年冬天，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湖面结了厚厚一层冰。人们高兴的叫喊着穿过湖面向仙鹤许愿，据说后来许的愿望都灵验了。”
　　然后许绫子回头看着湖面，低声道，“蓝山小老头儿，今年湖面结冰了。”
　　荼里由于地形阻挡，气候一直温暖，每年冬天都只是下小雪，气温不能算太低，所以能让鹤湖结下厚厚一层冰的年份并不多。
　　那些惶恐而不安的对未来的畏惧感，想让自己的恋人和自己继续到同一个地方念书的渺小愿望，和半夜惊醒无比害怕的“假如蓝山稳定发挥进江大，自己却一塌糊涂，没和他去同一个大学”的假如。
　　鹤湖的传说，从来没学生当过真。对于他们来说，鹤湖仅仅是个午饭后消遣散步的去处罢了。
　　可是许绫子此刻却无比认真的看着鹤湖的尽头。
　　她相信，她相信鹤湖的传说，那两只美丽的仙鹤能够驱散她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
　　谁都想不到，许绫子提前一个小时摸进荼里中学，竟然是为了到鹤湖去。
　　她望着鹤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一诊那天晚上的场景。
　　鹤湖的传说久久萦绕脑海不散去，十七岁的许绫子看着湖面，淡淡地想，今晚要不一直走到湖面的尽头吧。
　　她的那些担忧，像是梦魇，一直缠绕着她，把她绑起来，在每一个考差的夜晚狠狠发作。
　　她知道自己是怕失去。她很喜欢蓝山，她实在没办法想象如果有一天蓝山离开了，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相信鹤湖的传说，但也不太在乎两只仙鹤是否真的愿意帮助她实现“和蓝山一起考进江大”的愿望。她穿过湖面，走到鹤湖的尽头，更多的只是想要了解自己的心魔，就好想在心中种下一根定海神针，然后对自己说，你看，你都到湖面的尽头啦！仙鹤都在施法帮助你哦，你一定不会考差的！
　　耳边仿佛又听见“李眼镜儿”幽幽的话：“根据近年来的大数据看，一诊的成绩和高考成绩往往有密切的关联性……一诊的分数，很可能就是高考的分数！”
　　明天就是一诊了。
　　许绫子望着看不见的远处，那里黑漆一片。
　　她莫名的就想挣脱蓝山的手，拼命的穿过湖面往前走。
　　蓝山黑幽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她。他看见她的神态从嬉戏开心转到有一点点忧伤，然后又浮现出逐渐坚定和自信的神情。
　　鹤湖的传说么？心愿么？蓝山踩在湖边的土地上，抱住站在冰面上的许绫子。
　　小的时候总有那么几天，父母亲会带他去佛堂吃斋念经。蓝山也不觉得待在佛堂里有什么枯燥难受，但也不认同拜佛就能够净化心灵实现心愿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更多的只是把自己的躯壳扔在了佛堂，然而灵魂却出窍，冷眼的看着来来往往虔诚的人们。
　　他一直不相信有什么灵，什么神，什么传说，什么灵验。
　　可是他看着许绫子向往的看着湖面的尽头，那种不相信，却有那么一点点的动摇。
　　他看了看表，还有半个小时关宿舍大门。
　　然后他轻轻的踩上冰面。
　　许绫子震惊的看着他，然后就看见他脸上浮现出逗弄的表情。
　　“喂，许绫子！
　　“连偷偷从家属大楼溜出去买牛肉粉丝包都不敢，还想一个人到湖面的尽头去追什么仙鹤的传说？”
　　许绫子愤愤的抬头，“小老头儿，你竟敢嘲……”
　　话语被蓝山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神情，抬手把许绫子被风吹乱的发丝弄整齐，接着道，“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呢。”
　　“如果你要去湖面的尽头，我也要去，听见没？”他毫不客气看着许绫子的眼睛，“否则以后再也不帮你带牛肉粉丝包了。”
　　许绫子狠狠颤了一下。
　　那些泛着焦虑的梦和不安，那些对自己的质疑和不信，那些难以接纳的失败和距离。
　　她想，就在今天了结了吧。
　　总是太害怕失去，害怕天各一方的未来，害怕高考，害怕一切。你就是这样的许绫子吗？许绫子就是这样一个不敢面对未来挑战的人吗？许绫子问自己。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还有半个小时，快一点穿过湖面，也就十分钟哦。”蓝山拉着她的手，快速而小心的走过湖面。
　　许绫子的左手传递过蓝山的温暖。她握着蓝山的手，脸上的笑容又浮上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