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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短暂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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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下课之后,徐子逸没有等骆佳佳一起走。
他俩住在同一栋楼,由于自习下课已是晚上十点,为了安全起见,两家家长要求他们相伴回家。
但是徐子逸明显还在怄气,这一次下课前五分钟就开始收拾书包,铃声一响就冲出了教室。
骆佳佳不在意,依旧慢悠悠地收拾课桌。
她喜欢最后离开教室,望着一室明亮的灯光在自己手中熄灭,然后走入漆黑而空旷的楼道,在黑暗的遮掩下慢慢释放积累了一整天的疲倦,用寂静聊作抚慰。
这是她古怪的嗜好。
只是这次她正要关灯时,却忽然看到一个座位上还放着书包,下一秒齐越便拿着参考书跑回了教室。
“先别关,等我一下。”齐越的声音带着几分轻快。
骆佳佳没应声,只是手足无措地等着。她见他跑回来时,本想直接离开,却不料他蹦出这么一句。
齐越飞快往包里塞了几本封面花花绿绿的书,拉上拉链,然后走向站在门口的骆佳佳。
这么说其实不准确,他只是走向门口,而骆佳佳恰巧站在那里。
骆佳佳瞥见他装进书包的是几本漫画,有一瞬走神。
“走吧。”齐越走到门口时自然地说了一句,像是招呼一个老朋友。
骆佳佳于是摁下开关,慢慢拉上门——她希望自己的动作能慢到让身后的齐越离开一段距离,让他们不必同行。
事实却是,齐越在耐心地等着。
“正好我听于婷说你也报名出黑板报,不如我们一起走,路上可以讨论一会儿。”齐越的声音好像最后通牒。
骆佳佳不得不“嗯”了一声。
两人一起走进楼道时,齐越喊亮了声控灯。灯泡是新换过的,灯罩一尘不染,灯光一点也不昏黄,没了黑暗,骆佳佳浑身的局促与紧张无处遁形。
“你愿意继续出黑板报真是太好了。”齐越没头没尾地抛出这么一句。
骆佳佳一愣,抬头看了他一眼。
可能是见她困惑得太明显,齐越又解释道:“咱们初中不都在五中念的吗,我那时候在学生会宣传部,负责检查各班的板报并打分,我们部长可喜欢你的设计了,总是给你打最高分,不仅如此,那时候你们班的黑板报蝉联第一,也都是得到部员们一致认可的。所以这次能得到你的支持,我很高兴。”
骆佳佳有些意外:“是你们过奖了。”
“没有,你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齐越笑着说,声音温和,“相信高中还能取得不错的名次。”
骆佳佳见他一边说着一边直往下走,过了二楼的转角便要往一楼去,有些急地拉了下他的衣摆。
齐越以为是自己走得太快,于是停下等她,一双映着光的眸子望向她。
骆佳佳脑袋里像是某个阀门一瞬间被洪流冲开,思绪立时溃乱了,说话时竟有些结巴:“这边门、门已经关了,得从那边下去。”
齐越点点头,转身往她指的方向走。
物业师傅总是在十点过几分就催促大家早些离开,十点二十便开始锁门,到二十五之后,便只剩下西门没有落锁了。
骆佳佳想开口解释,在脑袋里组织了半天措辞,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其实不是如此笨拙木讷的人,只是太紧张了,紧张得手心出汗,脑袋发懵,话都说不完整。
“你现在有一点设计思路吗?”齐越续上先前的话题。
骆佳佳摇摇头,又意识到他们这样并肩走着,不在同一个高度,他一定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于是答:“还没有。”
齐越“哦”了一声,说:“没事,我今晚回家到学校网站上找点素材,明天拿给你,校报军训专刊可能还得几个星期才有,黑板报的评比日期是这周日,等不及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设计?”骆佳佳忽然脱口道,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语气有些不对,连忙接上,“我是说,你画画得那么好,为什么不亲自试试?”
齐越顿了顿,回答:“我板报画得少,也不太擅长设计。”
骆佳佳只觉得他这话说得过分谦虚,没有应声。
他像是担心她误会,又说:“当然,我不会逃避工作的,你当总设计师,你安排什么我就做什么。对了,还有唐予慧,她是写板书的,也很愿意听你调遣。”
看来他们早就交流过了。骆佳佳心想。
“予慧还说,她知道一种无尘粉笔,手感好,上色效果绝佳,在步行街某个文具店有卖,明天下午放课后我们可以一起去。”齐越的声音又带上了几分愉悦。
骆佳佳听到“予慧”的名字,有些怅然,拒绝了他莫名其妙的邀约,心想自己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齐越又随意地东拉西扯了些,骆佳佳安静听着,不多时走到了校门口,道别之后,骆佳佳上了回家的末班车。
汽车十点四十准时发车,骆佳佳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掠过校门,掠过街道,然后慢慢掠过人行道上那个颀长的身影。
骆佳佳心里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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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之后,妈妈如料想中一样,满面怒容。
因为徐子逸比她提前到家这件事,妈妈又把骆佳佳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从她小时候不好好学画到中考瞒着自己填报城安中学,到现在只知道在外面“鬼混”,把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都串在一起骂了她个狗血淋头。
骆佳佳书包都没放下,站着发呆挨骂。
她望了一眼客厅,爸爸又没回家。
明明他才是在外面打牌喝酒鬼混的人,明明妈妈气的是他,却总是拿她当出气筒。
妈妈终于骂尽兴之后,让她滚回房间。
骆佳佳于是回房把包放下,洗漱之后回到书桌前,摁亮台灯,翻开了桌上的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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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佳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讨厌齐越的呢?
从绘画班分班伊始,一直到五年级的暑假,骆佳佳都没有再见过齐越。
但同伴们对他讨论的热度丝毫未减,甚至从他极具天分的勾线和上色能力,慢慢向其个人魅力延伸。
从学校又有女孩子给他送巧克力,到班里同学起哄让他去做儿童节汇演的男主持,甚至连他和某个漂亮女生讲了几句话,都成了作业太少的小朋友们聚众的谈资。
骆佳佳其实也想上去凑热闹,只是她不知该挂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索性作罢。
在那年的夏秋之交,齐越从周六上午班换到了下午班。
骆佳佳像往常一样背着画板走进教室时,却看到她长期占用的座位上已有了人。
齐越支着画架,侧坐在窗边,笔在画布上灵活地飘动。
午后炽烈的阳光泄入室内,在他的脸上投下半面光半面影,骆佳佳望着他好似漫画里镶上金边的轮廓,呆了一呆。
她选了靠墙的座位,摆好画架,开始练习。
在基本完成草稿和勾线之后,她放下笔,拿起地上的杯子,打算去接点饮用水。
“老师总说你的画很有灵气,还真是不假。”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骆佳佳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摔了。
她猜到说话的人是谁之后,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老师说她的画很有灵气?这话她怎么从来没听过?
“哦,谢谢。”骆佳佳干巴巴地应了句,两只手抓着水杯贴在胸前,不安地上下摩挲。
齐越见她一动不动,有些不解:“你是要去打水吗?”
骆佳佳连忙“嗯”了一声,慌慌张张地站起身绕开齐越,头也没抬,去后屋打水。
他这算是变相地夸自己吗?
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觉得他这话说得虚伪。
她应该感觉虚伪才对。
像是常年稳居第一的学生夸赞千年老二,你其实很有天分嘛——只是比我差一点。
她回到座位上时,齐越已经把画架挪到了自己旁边,还笑嘻嘻地说,想从她这儿沾点灵气。
看着那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骆佳佳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其实很有压力,既担心自己名不副实,也担心自己名副其实。希望被这个对手瞧得起,又害怕变成双向的竞争关系。
这个被她妒忌了三年的人就坐在旁边,骆佳佳像只防卫敌人的刺猬,全身紧绷,连手都轻轻发抖。
她的思绪全都从面前画游离到了身旁人的一举一动上,她偷偷瞧他拿起笔,瞧他调颜色,瞧他用小毛笔在画的左下角签了名。
很久很久以后,她已经渐渐淡忘当时如临大敌的紧张之感,淡忘对这个天赋异禀之人的嫉妒,却对他执笔勾写的姿态记忆犹新
从那一刻起,齐越便跳脱了身边同伴课余的八卦,变成了她心里一张充满灵气的画。
她其实很希望,自己能够一直妒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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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听他说起初中的事时,骆佳佳其实有些按捺不住的欣喜,发现在自己默默仰望他的岁月里曾被注意到,就像在旧衣服里翻出被遗忘的零钱,有种来自未知的惊喜。
想那时中考填志愿,她费尽心机偷偷记下家里电脑的密码,半夜爬起来修改志愿。旧电脑半路死机,自动重启,一分一秒的时间都被慢镜头拉长又拉长,酷暑七月,她后背却淌下冷汗,直到终于在十一点五十七分把全部志愿栏的“第三中学”修改成“城安中学”,她才长舒一口气。
哪怕她被抓现行,这最后的三分钟,也没法让父母改变她只能被城安中学录取的事实了。
不仅是为了尽量远离他们的控制,还为了诸多人都在谈论的一个传闻——城安中学和三中抢着要中考状元齐越,最后城安中学答应,将学校附近一套三居室无偿给齐越使用三年,这才彻底拿稳了这个清北苗子。
于是骆佳佳更加坚定了舍近求远的信念,无论如何都不能遵从父母之愿去离家更近的三中。
骆佳佳只是想借齐越的光望望更高的地方,别的什么都不奢望,只是运气不错,竟然分到了同一个班,还因为黑板报再度有了交集。
她在笔记本上写下最后一句话,然后收了东西上床休息。
深蓝色的天幕缀着繁星,不知有几颗最终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