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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三十四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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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狱长翻了翻犯人档案,上面是他的侄子维尔福的笔记:爱德蒙·唐泰斯,此人来自马赛市任职法老号大副,因协助叛党入狱,请小心防范,尽量单独关押。
“把这人给我关到最底层去,看紧点!”典狱长合上了档案,皱着眉头说。
“典狱长,今天要见一见他吗?”狱卒小心翼翼地问:“他几乎每天都在写申诉的信件,我的桌子上都快堆不下了……”
典狱长冷笑:“这个唐泰斯,倒是和二十七号的疯劲儿有几分相似。有机会让他们两个去做一做室友吧,看谁疯得过谁。”
“咦?”狱卒迟疑地问:“二十七号是什么来头?”
“差点忘了,你小子是新来的,还不知道这位的名声。”典狱长来了兴致,笑着对狱卒说:“他的原名叫法利亚,职业是个神父。不过我们都喜欢叫他大富翁……别这么看着我,那还不是因为他刚进来的第一年,你怎么也想不到这些人呐,为了脱罪都能编造出些个什么乱七八糟逻辑不通的玩意儿——啊哈,说正题吧!他说他愿意给我们一百万,但不是现金,而是要让我们带上人手和船只去一处鸟不拉屎的海域荒岛去开荒,你说可笑不可笑?但最可笑的是他第二年又把数字加到两百万这样……到今年已经是第五年啦,下一次见到他,说不准他能给我加到五百万呢。”
“那么,典狱长,您是不打算见唐泰斯了?”狱卒的声音有一些冷意,不过典狱长没有注意到。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小伙子,这就是你经验少了吧,如果让他们真的见到我,就更不会罢休啦,要求和手段只会越来越多的!这些人如果真的老实也不会被关到伊夫堡来啦!”
“那……存在我那儿的申诉书……”
“你自己看着处理。我反正不看,看了也是浪费时间,我干嘛要这样做?”典狱长懒懒的抬了下眼皮:“还有,在伊夫堡,叫犯人要叫编号,他的编号是三十四,别叫他的名字。”
“好的。”狱卒点了点头。
典狱长正想喝一口小酒,却突然想到还没敲定的正事:“对了,让你去招募的狱医呢,进度怎么样了?”
狱卒为难地笑了笑:“典狱长大人啊,这里毕竟是一座孤岛,出入行都很不方便,医生这种职业大多数人都求稳定而已,很少人愿意来这里,而且我们这儿开的工资也……”
狱卒小心翼翼地看了典狱长一眼,没敢说完。
“抓紧给我找,我不管你从哪里找,经验水平低一点也没关系,毕竟这是给囚犯看病,又不是给达官贵人看病,我们的要求低一点、别那么严苛好吧!”典狱长敲了敲桌子提醒道。
“我知道了,典狱长,我会仔细留意的。”
“还有一件事,放风的时候也记得把这两个疯子同其他犯人隔开一点,别让这两个不正常的影响到了还算是正常人范畴的犯人,让他们也跟着不正常了,我们伊夫堡需要的是稳定,稳定懂吗!”
“是的,大人。属下明白的。”狱卒连连点头。
“好了,尤金,今天就到这里吧。”典狱长看了看时间:“也到午饭的时间了,你出去吧。”
……
“今天的食堂是两荤一素味道还不错。尤金,今天你和我们一起吃吗?”中年狱卒晃了晃手中的饭盒问道。
“不了,”尤金……也就是换了身体的尤长风说:“我还有点事要忙,毕竟我是新来的嘛,总要表现表现。”
“嗨,这个地方你多呆几天就知道了,也没什么上升空间,大家都是混混日子罢了。”另外一个胖狱卒笑着说:“那我们先走了啊!”
“嗯,没关系,能多做点就多做点吧,你们先去吃吧。”尤长风挥了挥手。
尤长风整理好自己所需要了解的档案,然后半个小时以后才到达了食堂。
“小伙子,今天怎么又是你一个人呀?”食堂的老太太招了招手:“快快快,你都瘦成这个样子了,来我给你留了两份肉,足足的。”
“多谢您。”尤长风将钱放到了老太太手里,老太太笑着拒绝了。
“你就跟我的孙子一样大。就别这么客气啦,我不收你的钱,以后要按时来呀。你看看那些老家伙,干活不积极,吃饭都是一个比一个积极的。”
“谢谢。”尤长风将两份饭菜打好,然后走了回去。
“哎,你这孩子吃完了再回去工作呀,这样身体怎么长得好,真是的。”老太太不认可地摇了摇头。
“多谢啦,我知道啦,我会好好吃饭的。”
尤长风心想,的确是长身体的时候,爱德蒙被关进来的第一年也才十九岁。但监狱里做给犯人的伙食永远是几粒米加上水,再不就是漂浮的几缕烂菜叶子,吃肉?更是想都不要想。
所以……他只好用这样一种不怎么入流的办法,每天中午将饭菜带去给爱德蒙偷偷做交换。
他走到了伊夫堡的最底层,然后敲了敲爱德蒙的牢房。
“三十四号,你该吃饭了。”
每一个囚犯都是有对应的自己的编号的,而爱德蒙则是第三十四个伊夫堡的在役人员。
如同昨天一样,爱德蒙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尤长风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振作起来:“你不吃饭怎么又能等来沉冤昭雪的,今天的菜可是有烤肉配煎鸡蛋和西蓝花哦。”
爱德蒙自进入监牢起的第二天就没有再同尤长风说过任何一句话。自从换到了最底层的监狱,连天空也看不到了,唯一透气的窗户是连着地下的通风口,那可没什么好景色。于是爱德蒙总是沉默着,抬着头仰望着头顶的铁窗,目光空洞又呆滞,像是失去了魂魄的木偶一样。
尤长风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想要继续去同对方交流的欲望,因为他知道如果继续去,可能会招致对方的怀疑,而且他滞留的时间越久,如果被其他的狱卒发现上报给了典狱长,也是对爱德蒙非常不利的事情。
他放下饭菜:“我走了,冷了就不好吃了,你记得早点儿吃。”
「宿主,唐泰斯如今不可能信任你的,因为你和他的身份区别。一个囚犯永远也不可能会真正听信狱卒的话。」
“我知道。”尤长风轻哂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嘲笑系统还是在嘲笑自己:“只是如果让他不冷着、不饿着、过得不那么痛苦,我也会跟着好受一些。”
其实尤长风明白爱德蒙是在绝食。比起暗无天日的囚禁,也许死了倒是一种真正的自由。
尤长风突然笑了,爱德蒙这哪里是在寻死,这么简直就是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凌迟他而已。
他看着爱德蒙崩溃到痛苦哀嚎、以头抢地……英俊的脸上沾满了鲜血与灰扑扑的尘土。
看着对方滴水不沾、直到病倒被抬进了医务室,而他只能看着。
直到特地从伊夫堡外请来的医生匆匆看完诊之后,尤长风一直滴血的心才缓慢地开始愈合。
然后从第二天这些伤口又会继续撕裂一次。
最开始,爱德蒙并没有任何过激行为,他只是不停写信申诉,妄图能通典狱长沟通,即便他深知对方是维尔福的舅舅。然后没有收到回音,他又退而求其次,要求给换一个双人或者多人间。但又遭到了拒绝,理由是他是罪大恶极的政 .治罪犯 ,怕他会影响到别人。
爱德蒙仰头长叹,这样如同死水一般冷寂的日子他实在是过够了!
过去那些快乐自由的日子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毕竟区区十九年啊……即便是人间小太阳,在燃尽了储料之后,自然是会逐渐冷却结冰。终将迎来无穷无尽的永夜与黑暗。
然后爱德蒙开始折磨起自己,痛恨起自己来。他开始大声的咆哮哭泣、用脑袋哐哐哐地砸向地面,直到因为失血而昏厥……
醒来之后,爱德蒙继续用手指不停地摩擦和用力拍击监狱的墙壁,直到指尖渗出殷虹的血痕也不能阻止他癫狂的行动。
只是在爱德蒙用头撞向地面、用指尖不停摩擦拍打着墙壁的时候,他不曾看到在另一侧的墙边,站着一位同样痛苦到蜷缩在地的金发狱卒。
原本光洁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了一些斑驳的痕迹,那是爱德蒙指尖干涸的鲜血。他就像一只被束缚了自由的泣血鸥鸟,拼命地在束缚着他的罗网中挣扎,直至铁丝扎穿了小鸟的心脏,不断扑腾的双翼这才缓缓没了动作。
上天似乎知道如何折磨、摧残一个人的意志——只要他越热爱什么,就让他失去什么。
然而今天似有不同,因为爱德蒙拿起了饭碗,然后看了他一眼。
“你们是不是都不相信我?”爱德蒙问。
尤长风抿了抿唇,决定实话实说,避免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绝望:“我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典狱长他不会相信。只是,别人的相信与否,根本不重要。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远比真相和信任更加重要的事物了。”
“知道了,”爱德蒙笑了一下:“谢谢你。”
爱德蒙没有问他的名字。
尤长风突然间觉得有些冷,冷得刺骨。他看得很清楚,爱德蒙虽然是在笑着,可眼睛里却是黯淡的,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一点儿光也没有,仿佛跟伊夫堡逐渐融为一体一样——毫无生气、森冷阴沉。
伊夫堡的监牢不仅仅只是困住了爱德蒙的自由,同样也将爱德蒙性格中开朗友善的一面渐渐锁了起来。
就像厚重的乌云,遮蔽住了他的太阳。
尤长风收拾好爱德蒙的碗勺,慢慢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原本需要给爱德蒙吃的粥,尝了一口,又开始难过了起来。
那已经不是用粥来形容的东西了,就是半生不熟的隔夜米加上一大勺馊掉的汤的混合物。想毕给马赛小镇上的流浪狗吃,人家最多用鼻子嗅嗅就跑远了。
这种……狗都看不上的东西!
放下的汤匙在碗边荡起一声清脆的响声,尤长风面无表情地将口中的汤汤水水咽下去,才不可思议地低声说:
“如果我不在,这种东西……他要吃上整整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