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苏昭雪

9、玖

　　静安宗历十一年深秋，婉嫔娘娘身怀龙子，君王大喜，下诏册封沈氏为沈妃，赐住清漪殿。

　　同年，贵妃娘娘江晚晴赏菊游湖时，因神情恍惚，不慎跌入水中。后虽被巡逻将士及时搭救，但她身体向来孱弱，再加上心中哀恸难以排解，一下子就病倒了。

　　水凝宫殿里，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战战赫赫的大气也不敢出。

　　年轻的君王冷眼扫视着地上的一众人，眉眼戾气满布，怒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连主子都护不好，朕留你们何用。

　　抬脚踹了跪成一排的人，朝殿外喊道，来人，把他们统统拉下去斩了。

　　话音刚落，打殿门外走进两列腰配长剑的宫中侍卫，利落的压着一众哭求陛下饶命，娘娘救命的人消失在君王面前。

　　咳咳，咳咳。床榻上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江晚晴撑着酸软无力的身子，虚弱的喊道，陛下———

　　暴戾的君王听到呼唤，急忙敛了怒意走过来，心疼的说，爱妃，不要乱动，快快躺好。

　　江晚晴依言躺下去，轻咳了几声，嗓子沙哑的说，陛下，此事不全怪他们。臣妾身子本来就不大利索，失足落水是一时疏忽。您略微小惩，罚些俸银，这件事就算了。

　　君王蹙眉，暗下思量一番，说，爱妃真就愿意这么放过那群狗奴才？

　　臣妾卧病床榻，见不得血。陛下就看见臣妾的薄面上，免去他们的死刑吧。说完，又止不住的一阵猛咳。

　　既然如此，就依爱妃所言。然后摆手让身边随侍的人跑去传口谕。

　　臣妾多谢陛下。江晚晴微微侧身叩谢圣恩。

　　此时，殿门外传来一阵争执声。

　　让我进去，我有事要见陛下。

　　大胆，你一个小小的宫女，竟敢吵闹着见陛下。

　　小宫娥急的直跺脚，几番争执，急得放声高喊，陛下，陛下，不好了，沈妃娘娘晕倒了。

　　稳坐在床榻边的君王瞬间变了脸色，一跃而起急急走出殿门，担忧地问，婉儿到底怎么了？

　　奴婢也不清楚，方才吃了几块糕点，人还好好的，谁知道……

　　脚步声渐远，剩下的听不到了。

　　江晚晴望着敞开的殿门，眼眸划过一丝苦涩。

　　娘娘，陛下他怎么可以这样。若雨看着绝尘而去的君王，气愤地为她抱不平。

　　大概在他心中，沈婉比我更重要些吧。她闭上疲惫的双眸，心下一片酸楚。

　　若是当年她能比沈婉更早一些遇到君王，或许今日就会是另一番处境，只是谁又能祈求得了当年哪。

　　沈婉晕倒后，太医院的人都围着她团团转，君王也已许久未踏入水凝宫了。

　　每每从睡梦中醒来时，望着空荡荡的宫殿，心里就会涌起一阵阵的落寞，她夜等日盼，也只是盼来了君王托人送来的糕点和几句经他人之口讲出的关心。

　　伤心失望之余，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裹着厚重软和的锦被，也驱不散骨缝里渗出的寒冷。

　　偶尔好不容易睡着了，就会梦到少时的场景：那时她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家业也没有那么大。庭院简陋且不大，能供玩耍的就只有一个秋千架。哥哥比她稍长两岁，凡事都懂得让着她。母亲喜爱刺绣，常常坐在庭院里，一边看他们兄妹俩玩闹，一边摸着手边的针线活。父亲若是得了月俸，就会给她和哥哥带些吃食，送母亲一支簪子。

　　那般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时光，只需一点，就足以填满她的整个心房。

　　只是还没等她笑开，眼前的场景忽然一换，镇守边疆的哥哥手执着剑，朝着城外把皑皑白雪染红的女子奔去。刀剑击撞，火花四溅，冷硬的盔甲上满是凝结的血痕。一路拼杀，一路前进，直到倒在地上，用仅剩的力气爬过去，握住那已冰凉的手。

　　再然后，母亲病逝，父亲离去，那对她百般好，允诺不会抛下她的男子转身撇下她，走向了另一个女子。

　　她在虚空失衡，向着无底的深渊跌去。下一瞬，身体本能的一弹，骤然从梦中惊醒。

　　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一颗心痛的无法呼吸。她沉浸在悲痛欲绝的梦境中，咳得五脏六腑生疼，咳得绣着梅花的白帕子染满了殷红的血。

　　她想，大概自己熬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