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星河》三千畔

5、东吴

　　据说，月朝最繁华莫过两城，北有长安，南有东吴，这大城果不其凡，漂漂才进来的第一天，手上银两便被偷了，偷的人连影子都没瞧见...

　　漂漂慢步在城中，这座城都是粉墙黛瓦，飞檐翘角。街道宽敞，街道两边铺子和摊位都排得整整齐齐，地面上一尘不染；这座城，人虽多，却不乱，这里的人说话，如同春风十里，这里的人走路，都有雅士之风，城中的马车过来，都是礼让行人。

　　这座城的气息悠远而宁静！

　　所以，漂漂在这样的一座城里，要选择做不堪的事，实在是咬牙决定了许久。

　　师傅的声音再次传来，万一走投无路了，咬牙也要挺过去，无论怎么样都要挺过去，没银两了，那就坑蒙拐骗吧！

　　漂漂想着师傅的嘱咐，似乎找到了一个理由，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干起了这档子事，第一次坑蒙，心里甚是紧张...

　　先从女子下手，看到一位端庄的姑娘，漂漂紧忙上前：

　　“姑娘...”

　　那姑娘回头，浅浅一笑，温柔问道：

　　“怎么了？”

　　漂漂见这姑娘一身的粉荷色衣袍，衣袍上绣着栩栩如生的花瓣，细风吹来，她伸出纤纤玉手抵着朱唇，微微咳了咳，那手上戴着一个碧绿色透明的镯子，如同她的眸，冰清玉洁，此时又刮起一阵强风，她宽袖细腰，纤细的身子玉立在那，宛如风中的飘絮，旁边的婢女忙将她毡帽戴上，她放下手，眉目中依旧是柔情，再问：“你刚才何事唤我？”

　　漂漂慌忙罢手：

　　“没事没事，姐姐您走路要当心，别被坏人骗了...”

　　那女子眸光温润，点头笑道：

　　“谢谢你！”

　　旁边的婢女催促道：“小姐，我们走吧，找妍芯郡主要紧。”

　　两人远去，漂漂叹了叹，这女子，也太温柔了，又弱不禁风，哎，下不了手，下不了手。

　　... ...

　　立在原地的漂漂继续寻找目标下手，此时，忽听一道焦急的声音往这边传来：

　　“小姐...暨姑娘还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眼前肆意飞扬的笑声从漂漂身边经过，漂漂抬眸望去，那女子着一件孔雀蓝衣，行动如风，她一回眸，明亮夺目，下巴微微扬起，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

　　就她了......

　　漂漂移步上前，却听那小姐的两个丫鬟嘀咕道：

　　“郡主，府里什么上等的胭脂没有，你偏要跑到这里来买...”

　　“这你们就不懂啦，淮南王府虽样样都有，可我哥说了，稀品在民间...”

　　淮南王府，哥哥，郡主，漂漂记下了，漂漂噗呲一声笑，那三位女子同时转移目光，望向漂漂，其中那郡主问道：

　　“你笑什么？”

　　漂漂咳了咳，强做镇定：

　　“小姐说的是，说到这胭脂啊，小姐今日可走了大运，小的家里祖辈经营胭脂，四代相传，至今已有百年，什么样的疑难杂症，只要一用上我们家的，保证效果立竿见影！”

　　“这么好啊，那你赶紧给我一盒试试。”

　　漂漂一愣，这...

　　还有这样的人？

　　只不过第一次见面，怎么就信了她的邪了？

　　“喂？你说话啊...”言语似有着迫不及待...

　　“我...”漂漂支支吾吾，心下想着，她只是骗取些值钱的东西，瞧着对方穿衣打扮，到底是贵府人家，也不缺这些银两，即便被自己骗了，也照样吃穿不愁。

　　“我身上带了一瓶，小姐可拿回去试试，只是毕竟是家传秘方，所以嘛，价格方面...”

　　“多少？”

　　“二两...”

　　“燕儿，给她...”

　　对方临走时，一吊坠滑落在地，漂漂眼疾手快，迅速捡了起来，偷偷握在手心......

　　漂漂靠着对良家妇女坑蒙拐骗得来的一些钱财，为自己做了如下事情：进了一家名曰追颜布衣店，选了一套上好丝绸绘织，青竹色上等锦丝缝制的宽大布袍，另附金色腰带，大气张扬。

　　又在说书楼的对面一小摊上买了把紫竹扇，将那价值不菲的君子兰花坠系上扇尾，望着下三滥手段捡来的‘君子兰’，尤其想着‘君子’二字，她若有所思，最后叹了叹道：“高洁呀，高洁。”

　　此时身旁有人在谈话，其中一人的声音特别高，道：“你可看到说书楼那门口处，那位青衫男子可是不寻常呢，知晓的事情可多着呢...”

　　知晓的事情可多着呢，漂漂闻言，对打听师傅的事，心中又多了分希冀，她当即回过头，拉着刚才说了此话的人，问他：“这位兄台，你刚才说的那位知晓的事情很多的人在哪？”

　　谈话的那两个人，似也很热心，忙指着给她看，漂漂当下朝他们所指的青衫男子望去，便见青衫男子已经踱步，正要往楼中大门走去。

　　那两人不仅热心的指引，又生怕她还是看不到，便又讲的更详细些：

　　“就是他了，哟，快要进去了。”

　　漂漂闻言，已经确认，她急着道了声谢，忙快步跑了上去，紧紧跟上。

　　适才谈话的两人，相似对了一眼，任务完成，快速离开...

　　漂漂进了说书楼，粗略看了看楼中的设计构造，屋如其名，如同一本书的模样。

　　说书楼，一座东吴闲来话家常的楼，这些家常不比漂漂在铺子里帮着师傅卖胭脂所听到的那些女子唠嗑吧的家常，这里的家常，是江湖痴缠，侠义肝胆，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贤者如何伏处大山嵁岩之下，万乘之君如何忧栗乎庙堂之上。

　　总之，说书楼，说尽人世百态，说尽天下风流，说尽天下不敢说之事。而这几句话，也正好写在了入门的匾上。

　　漂漂入内，见周身之人，从衣着上观察，自然是上等的身份方能穿得起的。从坐姿上看，个个高雅贵态，各自一番风流，她紧跟在那青衫男子身后...

　　那女掌柜开花般的面色招待着青衫男坐下，又结了果子般的妙语问候，字字饱满。漂漂墨珠滚了球似的一转，发现座位空无一席，便灵机一动在青衣男子这桌坐了下来，隔着桃仙四方长行桌，那方正是青衣男子，漂漂不去瞧那人，却也能感觉到对方别具一格的气息，那气息如同春雨，润物细无声，而你却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女掌柜顿时歇了语，上下打量起漂漂过后，一副‘此位岂是你能坐的’鄙夷眼神。漂漂回以‘我就坐这了，你能把我怎么着’的眼神，还高高在上的冷哼了一声道：

　　“去，给我和我家兄弟上些水果点心来。好生招待了，我家兄弟自不会亏待你。”

　　闻言，女掌柜神色诧异的望着漂漂许久也未能回过神。

　　或是心虚，漂漂以更大声的言词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还愣着作甚？怠慢了，仔细我家兄弟拔了你的皮细磨了做那上等的胭脂粉。”

　　此言一出，女掌柜惊愕的望着那青衫男子，眼神中除了恭敬更有不解。随着青衫男子挥一挥衣袖，女掌柜很是自知的退了下去。

　　那青衫男子沉稳的品了一口茶，目光盯着紫藤茶杯，将漂漂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带着似有若无的笑。

　　漂漂明显感觉到了一道目光，如春风细雨般将自己里外洗了个透彻，她强忍了忍，也学着青衫男子那般顾自沉稳的品了一口茶。

　　漂漂感觉到桌子的晃动，她望向晃动的来源，罪魁祸首竟是自己的一双腿毫无节制的打着抖，她即气愤又面做淡然的努力克制着自己，可身体恍若不是自己的，自从那道目光间接扫来，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在颤动啊！

　　为了师傅，为了师傅，她嗯哼两声，试图开口问那青衣男子，嘴巴才一张开，便闻一阵火热的乐音传来，随着堂中一些嘈杂的高呼，漂漂将嘴巴合拢，扬起了长颈鹿脖子向中央瞧了瞧。

　　一位姑娘，火红的儒裙，如妖艳玫瑰般张扬的开着，浓妆艳抹，袒胸露背，初春的寒气尚未退却，见这么个不怕冷的尤物，漂漂翘起了二郎腿，极其赞赏的啧啧两声过后点头道：

　　“胸大无脑。”

　　青衣男子沉稳的喝着茶，嘴角略一抿...

　　漂漂继续喝着茶，打着扇，翘着二郎腿，顾自赞叹：

　　“嗯，听店铺的姑娘常说，春芳院的姑娘跳舞像是灵魂附体一样，个个男人都移不开身子，灵魂灵魂，这舞么，有灵却无魂。”

　　青衣男子悠悠小品一口，嘴角微微上扬，眸星微亮...

　　在那煽情妖媚的舞蹈结束后，一阵阵夸张的呼喊叫声一波高过一波．．．

　　漂漂听得刺耳，合了扇，举杯饮了口茶，感叹道：

　　“原来，铺子里那女人们说的神魂颠倒，饿狼般饥渴的叫声，竟是这么个意思，真真是...”

　　漂漂脑中搜索着一些词，最终道了句：

　　“杀猪一样...”

　　青衣男子摇头，轻笑不语...

　　声音逐渐停歇下来，继而，一阵天籁之音悠悠响起，那音柔柔绵绵，卷在一阵淡淡清雅的花香里，凌空起落的碧莲色丝绸水袖，一波一波的荡漾在漂漂眼前，花瓣漫天而落，女子如蝶般轻盈的裹入花丛中，花飞花，蝶飞蝶...

　　音是空灵的音，舞是柔婉的舞，人是清丽的人，清雅别致的小巧玲珑中有着一股绽丽盛开的魔力，吸引着身，吸引着心。

　　漂漂陶醉了，她盯着那清丽女子一瞬不瞬的望着，想起了一些话，顿时，雅兴大发，侧着身，手一勾，将对面的杯子握于手中，却丝毫未察，仰头一灌，咕隆一声，茶水尽入腹中，她意犹未尽，舒爽的喊出“啊”的一声过后，再将杯子放入桌上，打开折扇，吊坠发出叮铃之声，漂漂此番作为尽显风流，她想起铺子里那些女人们说的一些话，忍不住叹道：

　　“啧啧...,道一声，姑娘啊，姑娘。姑娘的心，跳的扑通扑通...”

　　青衣男子再次不着痕迹的盯了漂漂一眼，待见到那扇子上的君子兰吊坠时，眸光多了些别样的意味...

　　舞毕，人去,漂漂意犹未尽的叹了叹，转过身，对上青衫男子那一道似有似无的目光，很意外的见他不再饮茶，于是，她一面打着折扇，一面极其享受的去拿茶杯，当看到两个青藤茶杯摆在自己眼前时，漂漂一时疑惑，不知哪个是自己的，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杯子。

　　目光回转，青衫男子处空无一杯，难怪不见他喝茶，如此更好，他沉稳着喝茶的时刻，漂漂便没有一秒是好过的，总觉得他在算计着自己，最主要他喝茶的姿态过于沉稳，沉稳是好事，可过了，那便就是坏事，也因此扰了自己喝茶的雅兴。

　　想着，漂漂随手给自己注满两杯，一杯接过一杯，似是喝着蜜糖般饮着，喝完，嘴巴还有意的砸吧两下，好像刚才喝了人间极品。

　　“小姑娘，你拿错了杯子，当真还未觉察出么？”

　　漂漂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就仿若有个人带着一壶酒，他从悠长的岁月里走来，与你一起品着酒讲述那遥远而神秘的古老传说。而你听着，便再也听不得别的声音了！

　　漂漂望着声音来源，此刻才认真的打量着他：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略一言语，嘴角总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笑意。对方目光溶溶，眸色淡淡，轻轻浅浅的笑着看来，漂漂恍然，原来笑如春风是这般样子，原来，吹面不寒杨柳风，是这种感觉！

　　那青衫男子回以目光，清润的一笑...

　　许久，漂漂醒了过来，望着茶杯生气寻问：

　　“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像个小姑娘？我是爷们，你的杯子怎到我这？”

　　“你忘乎所以，陶醉过甚，手伸得过长，我的杯子便被你俘虏了过去。”淡淡的语气，悠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漂漂大概弄清了怎么个情况，墨珠子一转，她盯着青衫男子忽笑道：

　　“兄台，请恕小弟不知之罪。为表一番歉意，今日小弟请客，兄台莫要拒绝才好。”说完，也不管人家答不答应，便扯开喉咙大喊道：

　　“掌柜的，来两壶上好的三饮，再来两斤牛肉。”

　　三饮酒是天下最富盛名的两大酒之一，始发地便是东吴，身在东吴中，漂漂早想尝尝，可怜身上银两不多，如今机会到来，怎可错过。至于牛肉么，自离开七喜镇，便未能食其味。如今，真想要大饱口福一番。

　　再说，如果直接问他关于师傅的事，想必对方也是不愿的，毕竟师傅是犯人，说不定不仅不回答自己，还会将自己当成同犯举报。

　　先接触，就如师傅说的，一来二往熟络了，再私下里问他。

　　桌上摆着牛肉和酒时，漂漂小心翼翼的咽了咽口水。

　　“兄台，请。”话这么说着，也不管对方吃没吃，自己先拿着筷子大吃了起来，忽想着不能露出饿死鬼投胎般的模样，于是，大吃变成了优雅的小嚼，可望着青衫男子沉稳的拿起紫竹筷时，又怕他七尺男儿吃的比自己多，小嚼便又成了大嚼，好好的被她一嚼，声音嚼萝卜干似地‘脆响脆响’的。

　　一口未完便接着下一口，望着她这般视死如归的吃法，青衫男子淡然的收了竹筷，摇了摇头，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起身来欲要离去。

　　感觉到了他的动静，漂漂努力咽下口中牛肉，站起身急急拦住：

　　“兄台怎不吃，莫非不合口味。”

　　那青衫男子不予理睬继续向外走去，漂漂见此，急得随手抱了两壶三饮便跟随青衫男子而去...

　　“你还未结账。”似是提醒，又似故意，那青衫男子好整以暇的望着她道。

　　闻言，漂漂心里咯噔冷了下来，之后小声商量语气的道：

　　“你这次帮我付，下次，我还你。”

　　那青衣男子依旧面色淡然，嘴角上扬似是同意的点头道：

　　“真巧，这次，为兄也没带。”

　　于是，才露上喜悦之情的漂漂彻底的泄了下来。可从那掌柜对他的几分恭敬中，她知道他定是个不菲人物，如此，该用更强的人物来镇镇他，于是，漂漂憨笑了笑：

　　“兄台，我本是淮南王的妹妹，一时贪玩瞒了府人，没带够银两。你先付着，改日去淮南王府中拿便是。”

　　闻言，青衫男子好看的轻扬眉头，漂漂望着对方似有似无的笑意，很是心虚，却闻对方大方着道：

　　“如此，我为你赊着，不过，你若能帮我办件事，银两无需你还，再给你三十两。”

　　漂漂脱口而出一个‘好’，生怕他反悔，便又坚定道：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