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星河》三千畔

133、大成寺(一)

　　宫宴!

　　漂漂犹记得，第一次的宫宴是在月秦峦举办的婚宴上，那次，自己实在是来的...荒谬！

　　月湛深握她手，十指相扣，领她走向大殿...

　　行至大殿口，漂漂便见暨仲和冷若带了暨茗立在那里，漂漂见到暨茗甚是喜欢，远远便跑了过来与暨茗说话...
　　“嚯哟，儿子，你把老子的光芒都给比下去了，这长大了可怎么了得？”暨仲不紧不慢道。

　　月湛盯着漂漂，语气轻柔的道：“你若喜欢，便认他做干儿子。”

　　暨仲忙罢手：“认干儿子岂能一句话便打发了，好歹也要有点讲究吧，日后你们生个千金，与我儿子结为连理，可好！”

　　月湛眸中的异样一闪而过，见漂漂望来，点头轻笑道：“好！”

　　冷若清淡的道了一句：“茗儿，先唤干娘！”

　　暨茗作揖唤道：“拜见干娘。”，漂漂赶忙扶住，连连答应，眉目笑意深深晕开，嘴笑的更是合不拢，众人见她许久的欢笑总算回来，一时也是感慨万分。

　　月湛眉目舒展，回应漂漂转过来的欢笑，却暗下微微握拳，指骨分明...

　　漂漂眉目飞扬，笑的甚是开怀，她眉目流转间，瞥见一缕光影，寻着光影望去，好似一道孔雀蓝的身影没入殿内，漂漂松开暨茗，站立起来，问月湛：“妍芯可也来了？”

　　却闻冷若淡淡道：“她好似在等你，我们快些进去吧！”

　　闻言，漂漂微微眨眼，进入大殿后，眸光搜罗了一番，却赫然发现，妍芯正与明阳公主交谈...

　　似乎还...交谈甚欢！

　　长安内的达官贵人皆知，妍芯不喜明阳公主，而明阳公主亦痛恨着妍芯，两人却能在这大庭广众下冰释前嫌，这真是今晚宴会中的一个亮点，果不其然，漂漂一眼望去，周旁就坐的夫人纷纷投过去好奇的目光，也有人悄悄讨论起来...

　　漂漂心知妍芯这一切的伪装示好自然是因为某个人，一想到这，漂漂转眼去寻那个人...

　　上官赤枚...

　　整个大殿搜寻了一番，却没能找到影子，漂漂欲要退出殿内，想找吴桦来问，却被月湛轻拉一旁，只闻月湛轻浅的道了一句：“他没来...”

　　漂漂：“他不来，却让妍芯一人前来，他明知道这里...”，漂漂将话咽进肚里，他明知道这里有个明阳公主，明知道平日里明阳公主是怎么对付妍芯的，可是，他还是让妍芯来了，他又岂会顾念妍芯的那一片深情，那个人，终究只会以不择手段来换取自己的权贵罢了。

　　漂漂被月湛牵往靠北的位子就坐，漂漂选择妍芯对面就坐，与此同时，暨仲与冷若带着暨茗坐至旁桌，本来是男左女右，偏生暨仲不喜这种讲究，让冷若靠左边坐着，冷若便与漂漂临近。

　　漂漂盯着妍芯看了看，心里有股想要冲过去将妍芯拉出大殿的想法，此时，临近的冷若执杯敬了过来，漂漂收回视线，执杯回敬，又闻冷若清淡的道了一句：“你若看不下去，便去阻止又何妨？”

　　冷若的这番话，无疑是对漂漂最大的支持，漂漂将酒杯稳稳的置于桌上，与月湛道：“我去妍芯那里...”

　　月湛轻点头：“这宴席还没开始，可以先去殿外散散心...”

　　妍芯正与明阳公主聊天，谁知手臂一紧，身旁传来一句：“妍芯，走，我陪你去殿外透透气...”

　　妍芯觉得有些突然，正要拒绝，却由不得自己说上半句，便被漂漂拉了出去...

　　走过熙熙攘攘的廊道，直到一处偏静的地方，妍芯将漂漂的手甩了下来，略带指责的道：“放手...！”

　　漂漂微微一愣，又闻妍芯疏远的道了一句：“何事，快说！”

　　漂漂能感觉妍芯语气的变化，当下又伸手去拉她：“我带你到外面透透气，比殿里要好。”

　　“她和你说了什么？”

　　“...谁？”

　　“...暨夫人...”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妍芯，你对冷若有误解？”

　　“冷若?唤的倒是亲切，我确实误解了你的好姐妹...”

　　“妍芯，冷若并非你想的那样，她表面冷淡，不与人亲近，实则骨子里知恩有善，且懂大义，你若放下偏见，与她交好，你在长安也会多一个知心的人...”

　　“交好？我凭什么与她交好？...，你们一个个都说我对她有偏见，一个个都说是我的错，你们...对，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妍芯越说越激动，最后声音一沉，眼泪滚烫的落了下来。

　　漂漂一惊，拉她就眼前的竹凳上一坐，握她的手，叹了叹，轻声道：

　　“妍芯...我没说你错，我只是觉得你都能忍耐明阳公主，却为何不愿意与冷若冰释前嫌，至少冷若她没必要嫉妒你，从而也没必要去害你...”

　　妍芯眉头皱的紧紧，别开眼道：
　　“她虽不害我，却比明阳公主的陷害更加可怕...”

　　漂漂一愣，一时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见妍芯回眸，盯着自己问道：“你告诉我，她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漂漂双眸微微一转，回道：
　　“她让我...帮你，她是真的想帮你...”

　　“帮我？...只怕是担心我坏了他夫君的事，才让你来阻止我的吧！”

　　漂漂再次一愣，摇头道：
　　“妍芯，并不是...，一事归一事，她分得清。”

　　腾的一下，妍芯站了起来，俯视着漂漂，带着质问的语气道：
　　“漂漂，我与你认识多久？她与你认识多久?你竟对她的信任超过了我...，我问你，今日你来武府寻我，是不是想从我这里确定一下赤枚与明阳公主的关系？”

　　漂漂一愣，眸光移到别处，虽略有迟疑，却还是如实回答：
　　“是...”

　　这是她做过唯一一件对不住妍芯的事。

　　“你来找我之前，是不是见过暨仲和暨夫人？”

　　“...是...”漂漂声音越来越低，至始至终都不敢看妍芯。

　　妍芯却意外的轻笑起来，泪光闪烁：
　　“赤枚说,你今日来见我，只是要从我这里问出他与明阳公主的关系，赤枚说是因为你受了暨仲与暨夫人所托，我不信，我觉得无论环境怎么变，至少，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不变的，所以，我不信，可是...你自己亲口承认了，你怎么可以利用我对你的信任来套出暨仲他们想要的？...，你怎么可以...”

　　说到最后，妍芯已经泣不成声，漂漂慌忙站起，生怕她动了胎气，握着她的手：
　　“...对不起...,妍芯，再信我这次，上官赤枚不值得你托付...”

　　妍芯甩开她的手，厉声制止：
　　“住口，你如今怎变成这般模样，利用我的信任，背后还挑拨我夫君，他并不曾说过你的不是，他只是怕你陷入这场棋局里被人利用，赤枚还让我与你一起回东吴，避开长安的争斗...”

　　直到此刻，漂漂才清楚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斗不过上官赤枚，若是如此，那便避吧，漂漂轻声道：
　　“妍芯，我们回淮南王府吧。”

　　妍芯盯着漂漂，问：
　　“可我还能信任你吗？”

　　漂漂目光焦急，迫切的道：
　　“信我！”

　　妍芯继续盯着漂漂，轻轻道：“可你变了，你早不是曾经那个只会与我一言不合便要打架的漂漂了，那个时候与你，真是开心呀...”丢下这些话，妍芯已转过身，她一边走一边缓缓道：“葡萄树下埋酒，雪天里摘梅，书房里夜谈，遇险时共进退...漂漂,你我认识已经七年了...如今，我你却回不去了！”

　　漂漂望着眼前的人渐行渐远...

　　许久，许久，她才失魂落魄的走回大殿，正好撞上了来寻自己的月湛，月湛牵过她的手，关切的问：“怎么了？”

　　漂漂勉强笑了笑，摇头...

　　此时，一阵似笑非笑传来，声音很大...

　　大殿里虽有声音，却都是些轻声小语，这般明目张胆的笑声，实在是嚣张。

　　漂漂寻声望去，却见明阳公主朝自己望过来，明阳公主的旁边依旧坐着妍芯，漂漂目光别过妍芯，微微垂眸，随后拉着月湛：“我有些累了，想回府休息。”

　　月湛点头：“好！”

　　殿内的笑声停了下来，却传来一句讥讽的声音道：“哟...，淮南王妃上次来参加宫宴可是两年前了吧，今日相见，这模样却是变化了不少，若不是妍芯说起，我便要认不出来了。”

　　不时，整个大殿渐渐安静...

　　月湛似笑非笑，淡淡的道了句：“可真是难为了姑姑，还要振聋发聩的专门打声招呼...”

　　整个大殿肃静！

　　明阳公主笑意收拢，脸色渐厉，似乎也懒得做戏，张嘴便很不客气的道：“这眼看妍芯有了身子，暨夫人小孩也这么大了，怎的，也没见你出个一儿半女，若是有了喜事，可要说出来，趁此宴会，我做姑姑的，理应贺喜。”

　　漂漂蓦然一愣，这么大一个晚宴，明阳公主为何揪出此事？她如此一说，众人的目光便向着自己的肚子看来，漂漂尚在猜测明阳公主的用意，却手上一暖，已被一掌心覆盖，她朝月湛看去，却见他轻描淡写的道了句：“并无喜事，无需姑姑操心，我们喜静，无儿无女也是件好事。”

　　漂漂一惊，直到现在，有些片段在漂漂的脑海里一一闪过，有些很重要的事情，她似乎忽略了，当下却由不得她多想，便闻殿里又有人和气的道：“淮南王妃两年无所出，可是身体有恙？若是如此，早些调理便好...”

　　“我还听说，大成寺的观音挺灵的...”

　　大成寺...

　　漂漂眸光微亮，即刻转向月湛看去，两人对视一眼，已心领神会。

　　正好有个理由去大成寺！而且此时，恰好众人都在参加宴席，没有几个时辰，是出不了皇宫的。

　　不...

　　还有一个重要的人！

　　上官赤枚！

　　需想办法将上官赤枚定在这里！

　　漂漂与月湛再次对视一眼，似乎都猜到了彼此想的点！

　　关键是，如何将上官赤枚引过来？

　　上官赤枚如此放心让妍芯与明阳公主呆在一起，必然是在两人身上下足了功夫，可若...

　　明阳公主与妍芯不合呢？

　　那么，上官赤枚会不会心急如焚的过来？

　　这边，漂漂在暗自想办法，另一边，又闻一人直接的道：“这便是淮南王妃的错了，嫁人生子本该是女人的责任，王爷对你偏爱，你可也要有分寸那，若是不能生养，王妃可为王爷多添一些侍妾...”

　　“我妹子家的大姑娘今年十八,人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又知书达礼,师传....”

　　“我兄长家....”

　　月湛定眸，淡淡笑道:“说来惭愧，本王身患隐疾，已有些年数了，众人一番好意，本王只怕无福消受...”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惊呆,即便是漂漂,也惊讶的闭不上嘴角。

　　月湛无视众人的反应，继续云淡风轻的笑道：
　　“此生有无小孩，就看缘分，若无，漂漂便是我的孩子，我本就年龄较她大了许多，她此生既是我唯一的妻也做我唯一的子，妻子妻子,也早已齐全了，所以...”

　　月湛的语气忽而变得严肃了几分,同时带了几分威慑力:
　　“众人管好自己的嘴,吾妻吾子面前，再有胡说，我...绝不客气！...,最后挑明一句,本王家事岂容他人非议,今日我作罢,休要有下次！”

　　殿内气氛一时凝固起来...

　　漂漂眼眸微润，望向月湛时,正见他深情的眸光落向自己,并投以温润的笑...

　　这一笑彻底将漂漂暖化,她将此时众多的情绪化作一股力量,咬唇道：“各位夫人的好意，我都记下了，漂漂实在不明白，姑姑今夜何故针对于我，您若别的方面训导漂漂，漂漂也就受了，偏偏生养方面，姑姑...，这方面的问题，您自己可还好？”

　　漂漂上次来这里，也做了些狂妄自大的事，这次来，她便继续秉承上次的作风，干脆狂妄自大到底，只要能激怒明阳公主！

　　漂漂含着泪，望了妍芯一眼，有些委屈和激动的道：
　　“我如今虽无生养的迹象，却胜在年轻，有的是机会，可姑姑，您呢，年纪...”

　　一个杯子重重撞击在桌上发出震耳的一声，漂漂立刻顿住，看来已经发怒了，她要适可而止。

　　她之所以望了妍芯一眼，只是想让妍芯有种错觉，自己之所以变得如此激动，是因之前在殿外与妍芯本来闹得不愉快，那时心情就不佳，如今又被明阳公主如此说了一番，当然不会忍气吞声。
　　而这些，上官赤枚定会问起。

　　漂漂希望，妍芯也能将自己与她闹得不愉快的事告诉给上官赤枚。那么，上官赤枚的多疑也就会消掉一些。

　　抱歉，妍芯，又利用了你一次！

　　月湛抱拳，恭敬的对着明阳公主道：“姑姑，漂漂今日生辰，还望体谅，她若有得罪之处，月湛在此赔不是，漂漂，今日你累了，我让人送你先回府！”

　　漂漂咬唇，像是极力忍着悲痛，微微点头，眸光极快的扫过冷若，便要朝殿外走去，此时冷若起身：“宴席无趣，我陪你一块！”

　　冷若说走便走，连施礼也懒得去应付。

　　漂漂之所以要将冷若唤走，只因她猜想，今晚妍芯话语里，处处表达对冷若的不满，那种不满尤其说是误会，还不如说是嫉妒。

　　妍芯为何对明阳公主能忍，因为，她知道，上官赤枚对明阳公主没有情义，有的只是逢场作戏，为了自己的仕途。

　　可对冷若，想必，上官赤枚是有着几分情义的，漂漂虽不知道，妍芯是如何看出上官赤枚对冷若的情，却从今晚的只言片语中，漂漂深切感觉到了妍芯对冷若的敌意。

　　所以，今晚上官赤枚不来，还可能一种原因，冷若在这里，上官赤枚为了避开冷若。

　　若冷若与自己走开，那么，上官赤枚便少了这层顾忌，他只要能来，接下来，如何拖延上官赤枚，那便交给月湛了。

　　漂漂行至殿外，开始寻找吴桦的影子，她要极快的找到吴桦，再让吴桦回去传信给上官赤枚。

　　“你找谁？”冷若问道。

　　“吴桦，妍芯的贴身...”漂漂正要解释吴桦是谁。

　　冷若摇手一指：
　　“我知道...，在那！”

　　吴桦似感应到有人召唤，便疾步走了过来，漂漂立即道：
　　“桦儿，快快回去告诉你家相爷，今晚明阳公主发怒了！”

　　吴桦略有迟疑：
　　“他若问我，如何发怒？”

　　漂漂：
　　“你便说并不知情，是我急着让你去的，要快！”

　　吴桦点头便走，脚步如飞...

　　吴桦消失后，冷若终于问道：“你让我出来，是为何事？”

　　漂漂抿唇，自然的道：“陪我去个地方。”

　　冷若：“好！”

　　回答的毫不犹豫，漂漂反倒愣住，心想，冷若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人，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做妻子，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她一旦信任了你，她便不再有任何怀疑，只要知会一声，她便全力配合，她既有配合的能耐，也有配合的默契，只是可惜，妍芯放不下芥蒂，不能与她成为好友。

　　或许，她将冷若和千业的故事说给妍芯听，妍芯会不会...

　　不行，千业与冷若的事，被越多的人知晓，便越对冷若不利，此事应当守口如瓶，再也不能被外界所知，否则到了明阳公主那里，非置冷若于死地不可。

　　“怎么了？”见漂漂神思恍惚，冷若再次问道！

　　漂漂轻轻一叹，对着冷若笑了笑，摇头道：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位好友！”

　　“是郡主？”

　　漂漂点头，与冷若说话，她觉得很舒服，不需要刻意隐瞒，也无需顾忌。

　　冷若似有些歉疚：
　　“你没能劝住她？她对我和武相之间还是有误会……”

　　可能冷若自己都不知道，上官赤枚与她之间并非误会，上官赤枚对她是有情愫的。

　　不知便不知吧，冷若此生在情感这条路上已吃过太多苦，又何必让她多添一些苦。

　　漂漂转眸，并未回答，到宫门口时，漂漂忽道：“我打算去大乘寺拜拜观音。”

　　冷若微微有些惊讶：“这个时候？好，我陪你！”

　　虽觉得不妥，冷若却没有犹豫！

　　漂漂望着冷若，竟有些傻傻的笑，冷若不明，催促道：“傻笑做什么，抓紧时间！”

　　当即她两人驾车前往大乘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