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星河》三千畔

132、重回长安（三）

　　两人用了午膳，泡了一壶茶，在炕上静静品着…

　　这段静静品茶闲谈的时光，许久不曾有过了，自从月湛离开淮南王府后，经历过芊翠峰之变，再来长安，如今，已经有半年时光了……

　　漂漂发了一会儿呆，叹道：

　　“半年了……”

　　月湛沏茶的手微微一滞，继而续茶，轻笑道：

　　“我冷落你，竟然都这么久了么？”

　　听得漂漂差点将茶喷了出来……

　　月湛又道：“去年，我离开东吴，去见岳父大人，为的是调查上官赤枚之事！”

　　漂漂愕然：“你那时怀疑的人是上官赤枚？”

　　月湛点头：“从南疆回来，海叔递给我的那封书信是紫川托人送的，紫川跟我说了上官赤枚的真实身份，并提醒我要万分小心，以及，你的失忆也可能是他间接造成，所以我必须要去见见岳父。只是此事被上官赤枚知晓后，他便动了扰乱王府的心思...”

　　漂漂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王府那段时间接二连三出乱子，甚至还直接诽谤海叔，这些都是上官赤枚想要逼你回东吴，他想阻止你去找我爹！”

　　月湛：“没错，另则，暨仲也书信于我，说了冷若参加宫宴时，遭到明阳公主陷害一事，因为此事，妍芯还产生了误会……”

　　漂漂：“……此事有蹊跷？”

　　月湛：“没错，明阳公主将上官赤枚与冷若的前尘旧事全数告诉给了妍芯，从陷害冷若到激怒妍芯，再引妍芯与冷若产生误会，这一条条过来，你可有发现哪里不寻常？”

　　漂漂：“似乎与上官赤枚有过接触的女人，她几乎都要对付，我如今想起来，世子的婚宴席上，她刻意刁难我，我原本以为是...，如今想想，恐怕我当时被上官赤枚认作妹妹这一事，才真正激怒了她。”

　　月湛：“不错，所以，我怀疑上官赤枚很早便与明阳公主认识，明阳公主这个人，其他的不爱吃，就爱吃醋，因醋生妒，才会去对付冷若和妍芯，上官赤枚在朝廷毫无背景，他能走上武相这条路，单靠紫川引荐还不够...”

　　漂漂：“所以，明阳公主发挥了很大作用，或许，较之义兄，上官赤枚认识明阳公主还更早些...，必定是这样的，上官赤枚与义兄初次见面是在武陵，这绝对不是巧合，是明阳公主将这个信息告诉给了上官赤枚...”漂漂深吸一口气：“总算是清晰了，上官赤枚无权无势，可要在朝廷里站稳脚跟，就必须要拉拢一些朝廷官员，可朝廷官员不是轻易就能拉拢的，所以，他选择了虽无一官半职却甚得皇上喜爱的妹妹明阳公主，上官赤枚人也英俊，又能信口开河，还懂医术，武艺又好，所以只要使用些美男计，就能将明阳公主收拢...”

　　漂漂恍然大悟：“你去我爹那里是想了解上官赤枚的为人或者……身世？”

　　月湛微微点头…

　　漂漂：“上官赤枚究竟是何来历？”

　　月湛给漂漂倒了一杯茶，缓缓道：“岳父年轻时，曾经有一位恋人…”

　　他略一顿，微微看向漂漂...

　　漂漂饮茶，接着他的话往下道：“我曾听千业说过此事，那女子既丑又哑，可我爹为博得那女子倾心一笑，他买下整座城，亲自妍芯制烟花，使城三年夜空烟花不断...”

　　月湛浅笑，而又道：“上官赤枚便是此女与她商人丈夫所生之子……岳父将他带在身边，尽心栽培，并将逍遥派左使之职交给他……原本，这未来的逍遥派掌门也是留给他的。”

　　漂漂无奈一笑：“我这爹的一身风流债啊，哥哥的江山，我的乾坤法，上官赤枚的逍遥派掌门，我这爹财产倒是分配的公平，只可惜，上官赤枚的野心不仅仅是逍遥派掌门啊！”

　　漂漂继而眼眸一亮：“你说上官赤枚是逍遥派左使...难怪，千业说，逍遥派故意让他知晓了许多消息，也配合他演了许多戏，千业一直以为是我爹在主导这些，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武陵初遇我，能感应到我身上的乾坤法，又能得知逍遥门所在，再将逍遥派引出成为朝廷与江湖的眼中钉，这些竟都是上官赤枚在操纵...,奇怪了，我爹就没有一丝丝发现不对劲？”

　　月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或许，上官赤枚便是岳父的软肋，不是没有发现，而是不愿发现...，我此次去调查上官赤枚，岳父大人原本不愿相信，直到件件事情摆了出来...”

　　漂漂有些酸楚：“我这个爹是欠了昔日恋人多少，自己的女儿可以不闻不问，恋人的儿子反倒小心翼翼，关键是做了这些，人家还不领情，不领情也就罢了，还积了许多埋怨和仇恨...”

　　此时，漂漂又想起许多事来：淮南王府那夜出现盗走淮南令牌的鬼面人，会不会便是上官赤枚了，故意拿了鬼杖，让人怀疑到红魔的身上！想必是的，他必定是在月秦峦之前来到的东吴，否则，依月秦峦的防范，他到不了东吴。

　　漂漂又问：“王府里突然离开的三人当中，其中有一位离开东吴不知行踪，想必也是上官赤枚的人吧！”

　　月湛：“此人能进王府，是妍芯央求的海叔，那时海叔查了此人，此人孤儿，从小流浪街头，妍芯无意救助，将他带到府里，当时并未有何蹊跷，只是妍芯隐瞒了是上官赤枚交待的此事。”

　　难怪，当时说到有一人查无档案，妍芯反应那么大，当时漂漂误以为妍芯是担心此人威胁到王府，原来，此人是妍芯亲自带到府里的。

　　那么，妍芯后来就没有怀疑上官赤枚？或许怀疑过，只是上官赤枚擅长说歪理，便又被骗了过去，他骗人的技术当真是前所未见，即便刚才在他府里，他那句带妍芯回东吴吧，说的情真意切，让人动容，漂漂现在想想，这句话究竟有几分是真？即便明阳公主那样的人，也会帮他。

　　一面想着，却闻月湛轻问：

　　“东宫的秘道你走过，可还记得出口在哪里？”

　　漂漂回神，寻思了一阵，道：“那年，我一出洞口，没走多远便碰到了上官赤枚，我若重新走一次，应该可以找到...我们什么时候去？”

　　月湛轻酌一口，浅浅道：“现在...”

　　漂漂：“这大白天的，你确定？”

　　月湛轻笑：“偷鸡摸狗的事才在晚上，光明正大的事自然放在白天...”

　　那句偷鸡摸狗听的漂漂张嘴震惊，随后恢复正常的道：“光明正大...，你不打算秘密行动？”

　　月湛轻摇头：“当然不，我不仅要光明正大，还要锣鼓喧天...”

　　漂漂：“那我要做些什么？”

　　月湛：“...配合唱戏...”
　　......
　　月湛做了一番安排，随后带着漂漂和几十个民间艺术人员组成的耍龙大队轰轰烈烈的走出了东街...

　　一路锣鼓喧天，招摇呐喊：“恭祝王妃生辰吉乐...”

　　漂漂侧眸望了望月湛，月湛会意，附身侧耳听，漂漂问：

　　“今日，我的生辰？”

　　月湛点头：“上官赤枚认你为妹妹时，曾将生辰八字递给过礼部，确实是今日！”

　　事情竟有这么凑巧！

　　漂漂带着月湛来到数年前那道秘洞里走出来的长街，那夜，长街灯火阑珊，繁华热闹，上官赤枚喊着她的名字，那时，她已然默认了这位哥哥...

　　走了许久，一直走到那条青藤爬满的墙，漂漂顿时停了下来，向月湛示意，月湛步子放缓，眼睛朝着青藤墙扫视了一番，轻吐气息道：“王妃一直说这墙别致，这不过是多了一些青藤...”

　　漂漂接言道：“这墙的外观并不别致，别致的是这墙的触感，你抚摸一下，这触感当真是世间少有...”

　　月湛闻言，面色变得将信将疑，青藤墙约四、五米宽，白天有很好的遮阳效果，故而堆积在这里的摆摊商贩比较多，月湛给了一些碎银，与商贩轻轻道了几句，商贩们拿着碎银，心想几个月也挣不到这么多，自然是满心欢喜的腾出场地，高兴的离开...

　　月湛将手缓缓朝青藤墙上抚去，气息轻收，漫不经心的道：“那我便来试试...嗯，手感确实独特...”，他走了十来步，将手收回...

　　当即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月湛轻笑道：“王妃，感言几句？”

　　漂漂瞪了瞪白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锅背的，不过，戏还是要做足，她洪亮的声音道：
　　“数年前的一个夜晚，此街灯火通明，我在此地遇到了一位...失散多年的亲人，可惜匆匆一别，竟无缘再见，今日故地重游，借着生辰的吉利，看是否得老天垂爱，将亲人再次送到我身边...”

　　说着说着，眼眶泛红，面部一用力，眼泪巴拉一下掉了下来，演戏，她还是有天赋的，只是说着说着，她忽然想起了紫川，想起那夜，他匆忙将自己送出...

　　紫川...

　　再也无缘相见...

　　心中一痛，眼泪大颗大颗的落...

　　月湛眉眼一挑，随后道：“大家热闹起来，只要让王妃开心，重重有赏...”

　　这话一出，大家炸开了锅，玩的很欢，敲锣打鼓，放鞭炮，变戏法，只闻轰隆一声巨响，眼前炸出了一个大洞，众人只道是变戏法变得好...

　　一阵阵欢呼声此起彼没，人也越来越多，变着变着，有人还大胆提议，将王爷王妃变走试试...

　　这一变，果然王爷和王妃不见了人影，众人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夸赞戏法的神奇...

　　月湛和漂漂往洞里前行，月湛打着火折子，周围的景象顿时有了形状，里面有桌有椅，桌椅横七竖八，地上杯盘狼藉，地面潮湿阴暗，隐隐有女子的哭声，两人疾步往里走，那哭声越来越清晰，渐渐，两人停顿下来...

　　见到来人，眼前两个女子抱团蜷缩，恐慌中带着惊讶...

　　漂漂来之前，只料到紫川交待的这些好酒一定不简单，却没想到竟是一些女子，也是，美酒作佳人，这也是紫川素有的浪漫风格...

　　地面上还躺了几个，月湛早已蹲下身去探视，随后，他朝漂漂摇了摇头，几人都已死！

　　漂漂眉头微皱，眸子微微一缩，她朝瑟瑟发抖的两位女子走去，蹲下身,轻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你们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其中一女子稍稍抬头，她的面容已经狼狈不堪，却在看清漂漂的那一瞬，眸光及时明亮起来：“是你...”

　　漂漂闻言，细细看了看对方，实在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便问：“我们...见过？”

　　那女子点头：“几年前，你来过东宫，我认得你，太子说过，你会来救我们的，除了你，任何人来救都不能相信...”

　　漂漂才松开的眸子再一次紧缩，内心已经百转千回，她将鼻子微微一吸，低低道：“我现在便带你们出去，还能站起来吗？”

　　那女子却无力摇头：“我们不出去了，我强撑到现在是为了等你，我想告诉你一些事，希望您能去大乘寺，望您能帮我们死去的姐妹查个真相...每批女子进到太子府，隔断时间便会惨死几人...”

　　月湛仿佛抓到了重点，严肃问道：
　　“你为何觉得与大乘寺有关？”

　　“以前太子生性洒脱，自从他满身铺满檀香味的那一夜开始...，他就变了...，那一夜，他噩梦缠身，梦话里数次提到大成寺，后来，只要是太子身上铺满檀香味的那一日，他必定是痛苦万分的，并且次日，便会出现一个姐妹枉死，我想，太子是知情的，太子既痛苦又隐忍，想来，这个地方藏了许多秘密，希望您去查查......”

　　漂漂内心窒息，忽想起第一次去东宫，那夜，她背着他，两人没心没肺的闹着玩笑：

　　“想起来了，肖良娣前段时间因思念成疾，升了。”

　　“升…了？死了？是不是今日里抬出的那位？”

　　“嗯，或许是吧，罢了，去宁良娣那。”

　　“死的活的？”

　　“义妹放心，活的…至少前两天还是活的…左走…”

　　他那样漫不经心又毫不在意的说着那些话，如今想想，当时的他必定心痛如刀割...

　　“你是宁良娣...”

　　微弱的火光里，一双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她有些激动的道：
　　“太子在你面前提过我？”

　　漂漂其实是猜测，因为那夜，他主动提到的只有两个良娣，一个已死，一个...

　　眼前人带着的那份激动和对某种希望的期待使得漂漂最终点了点头...

　　“...他提到过你，还有...肖良娣。”

　　“肖姐姐...，就是肖姐姐她枉死的前一夜，太子变化很大，我不知道太子是不是亲眼目睹了肖姐姐的死，之后，什么规矩什么礼数，他统统去掉，只是让我们开心的玩闹，吃喝玩赌，都随了我们。或许，历代东宫的女人一定是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之间并没有纷争，所以，每当一个月就要枉死一个姐妹，却对外传言是我们勾心斗角的结果，我便祈祷能出来那么个人，帮我们力证清白...”

　　月湛忽道：
　　“时间紧迫，外面拖延不了太久...漂漂，我去洞外传讯，让人将她们带出去...”

　　宁良娣却有些心灰意冷的道：
　　“我们出去，想必也会引来一番风波，你们又要去为我们摆平，还要费精力保护我们，不了，我的姐妹都死了，我两个还能去哪，太子竟然让你来救我们，想必他也...不在了，罢了，我们便在这里安息了吧！”

　　漂漂微微咬唇：“太子让我务必将你们带出去，你们若不愿，我便食言了...,难道，你们就不想看看太子安寝的地方？或许，你们可以去那，有空，去陪他说说话，他生来就喜欢热闹...”
　　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沉...

　　此时，月湛道：“......出去后，本王会安排人护送你们去太子那里...”

　　两人却不语，漂漂索性做了决定道：
　　“好，就这么办！”

　　宁良娣眼中含泪，双目转向地面的尸首，后又别过眼，道：
　　“那，地上的这些姐妹呢？”

　　月湛轻浅的道了一句：

　　“就让她们在此安息吧...”

　　漂漂知晓，多带一个人便多一份危险，多一层阻碍，当下并未多言。

　　外面依旧很热闹，此时有人喊：“快把我们变进去看看...”

　　果然，又少了一些人。

　　又闻有人喊了起来：“怎么只进去不出来，你倒是把他们变出来呀！”

　　变戏法的中年人娴熟的操作着一些戏法用具，随着一声“出”，便见月湛与漂漂陡然出现在大家面前，众人一片欢呼，月湛舒眉，对着变戏法的中年人笑道：“这个戏法当真是有趣，赏。”

　　中年人可乐坏了，一副和气生财的笑道：“谢王爷，谢王爷...，众人瞧仔细了，我再变一些人进去，随后再将他们变出来...”

　　之后，到底多少人进去，到底多少人出来，大家也是眼花缭乱，这里的喝彩声与掌声一直没停过，其实能变进去的人,都是月湛的人,他们通过戏法将里面的人安全带出,而里面的尸体也通过粉末化为乌有!

　　月湛带着漂漂随处走了走，街上人多，两人对适才发生的事决口不提，恰时，有人疾步跑来，附在月湛耳旁悄言禀告了一番，月湛闻言，眉色稍稍深了些，随后便示意属下离开...

　　“何事？”漂漂忍不住问。

　　月湛：“皇上今晚设宴，让众臣带着家眷出席！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