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九丈九》顾妄言

1、因为吃丢了饭碗

　　张辉把最后一个盘子里的菜一股脑的吃下去，与其用“吃”来表述他的吃相，还不如用“吞”更合适。临末了，张辉意犹未尽的样子拍了拍已经涨鼓了的肚子，看看坐在对面的崔催，然后转身对站在身后的厨师满意的竖起了大拇指。“不错，真的，味挺正的，就是这菜的颜色差了点，下回少放点酱油就更好了！”
　　这家饭馆的老板虽然没看见张辉这三天来给他结过一次账，不过看在崔催给他的饭馆在杂志上做免费宣传的份上，从来没有一句怨言；毕竟像崔催这样的美食版块编辑，能主动到他的饭店里来考察菜品，也算是他的荣幸了。张辉这时候站起来，把手里的筷子放下，在碟子碗狼藉一片的桌子上扒拉了一块地方出来，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递给那个厨师说：“来，师傅，您受累给签个名字吧！万一将来您成了名角，也是个纪念。”厨师赶紧在身上蹭了蹭手，抓过笔签了名后嘴里还在唠叨：“荣幸啊！河北‘灶台张’的传人能吃我的菜，不容易啊！”
　　崔催其实很厌恶张辉这种坑蒙拐骗的行为，因为毕竟这是他的工作，而张辉无非是蹭饭的而已；像这种例行公事一样的骗吃手段，崔催刚开始觉得好玩，不过后来就觉得挺没意思的，他警告过张辉：不要拿自家祖宗的招牌出来懵事。不过张辉每次的回答都能气死他：我是用祖宗的牌子混饭吃，可我这也是吃百家饭，像神农尝百草一样！保不齐哪天我张某人就变成了名盖九城的厨子了，这还真没准！
　　在饭店老板和服务员的目送中，崔催拉着张辉一溜烟的跑出了这些人的视线范围。张辉随即用个借口甩掉了崔催，因为他知道随后崔催的说教就要开始了。看着崔催上车走了，他才放心的迈着四方步，哼着“风往北吹”挤上了去公司方向的公共汽车，明知道要迟到了，但是为了省十块钱出租车钱，张辉还是预备去看行政主任的那张驴脸。
　　张辉任职的广告公司是一家很不错的公司，有后台也有钱；所以他们并不缺像张辉这样的普通平面设计师，他能到这儿上班完全是因为老板是他妈原来的学生，所以张辉其实就是他们白养活的主儿。不过公司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张辉这条臭鱼能坏了一锅汤。从两个月前报道开始张辉就从没有像样的上过班，尤其是下午上班，基本上都要迟到半小时；而且每次他都要拎着各种打包的吃食给自己设计室的同事们分享；所以这个开放式的办公空间里，经常能够让来审稿的客户闻到南北大菜的美味。
　　这次始终倡导公司气氛要“和谐活跃”的老板和行政主任一同站在公司的大门口，他们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一定要让张辉不能再踏进公司的大门，至少要把带的菜留在外面。张辉远远的就看见他们在公司门口晃悠，所以把菜寄存在公司附近的小卖部里。自己则装着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迎着两位领导走了过去。
　　“张辉啊，你又迟到了，上班能不能准时点？”老板没等张辉解释就先开了口；毕竟他是张辉妈妈的学生，怎么样也要给张辉留个余地，也是给自己在部下面前留个颜面。
　　“刘总，对不起啊！我路上堵车了，下不为例了！”张辉的态度到是很不错，他不想过多的解释而耽误时间；因为心里总是惦记那份“松鼠桂鱼”别凉了，上次同事吃“鸭四宝”的时候就是因为凉了都吵吵着难吃。
　　行政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老板刚才的一句话把他憋在肚子里的千言万语全部给挡了回去，员工总是要给老板面子的。张辉看见两位领导没再说什么，三步并两步跑进了办公室，还没进设计室就听见同事们都在抱怨他怎么还没回来。“唉，你们谁去一趟小卖部，‘松鼠桂鱼’跟哪等着那！快去别凉了！”马上自告奋勇的人把那道菜请了回来。
　　正在他们大块分享鱼肉的时候，客户部经理领着客户过来看稿了，也就是恰在此时，那条鱼的尾巴不合时宜的掉在了已经铺好的设计样稿上，而且油腻的红颜色也在设计稿上喷溅了一片。客户当时没说什么，铁青着脸走了出去，而客户经理追在后面嘴里一直在不停闲的道歉，张辉茫然不知所措的也跟了出去。所有人知道，这回出事了！
　　半个小时以后，行政主任带着客户经理到设计室里来参观刚才的“鱼尾画面”。可是没有听到任何指责，也没有人受到批评；行政主任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稿子赶紧重新打印一份。就转身出去了。又过了半小时，张辉满脸愉快的出现在大家面前，大声的说：“兄弟姐妹们，鄙人要打道回府了，赶明有空再请你们吃饭！”说完之后，他开始在大家各式各样的眼光注视下收拾自己的东西。
　　张辉是自己主动把事情承担下来的，毕竟是自己拿回来的那条鱼惹得祸，他不忍心让同事们和他一起受过，而且就算有人承担他也不可能再留下了，何必再拉一个人垫背呢！设计室里的同事们都为他的“壮举”所感动，各种依依惜别的话灌进了张辉的耳朵。后来听门口前台的小琴说，公司里的设计部第一次这么齐刷刷的送一个离职的同事到楼下，这也是表现出对张辉至高无上的敬意而采取的集体行动。
　　张辉在大家转身离去的时候，才想明白：靠，自己又要开始找工作了。
　　崔催是第一个知道张辉丢了工作的人。那个时候他正在忙着甄选“本期名菜”的菜品照片，手机短信响了，他一看是张辉那边传来的噩耗：我的饭碗被松鼠桂鱼搞丢了！靠，这孙子终于因为吃搞丢了饭碗！崔催回了张辉的电话之后，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不过他还是很担心自己这个傻哥们的未来。
　　晚上，为了弥补失业造成的心理创伤，崔催特意挑选了一家新开张的川菜馆款待张辉。饭桌上张辉只字未提他今后的打算，倒是崔催一个劲的给他灌输什么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的大道理，张辉最后被他鼓噪的太烦了，正想着如何岔开话题，这时候一个很特别的场景完全吸引了他的眼球：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美女独自坐在一个十人桌前，面对着摆满的碟碟碗碗发愣，举起筷子又放下，吃了一口又吐出来，最后又看了看放在旁边的菜谱一脸索然无味的表情。
　　“别看了行不行，我一直和你说话呢？合着我说了半天你什么都没听进去是吧！”崔催发现张辉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个女孩身上，因此感到愤愤不平；这家伙怎么这么吊了锒铛呢！
　　张辉没有在意崔催的神情，眼睛还是没有离开他刚才的关注点。“唉，你说那姑娘怎么一个人围着这么一堆菜发傻呢？”张辉这个时候终于和崔催说了一句话。“我怎么知道，要不你去问问她，看看有什么心事找你这个知心大姐能给解决了。”等了半天等来了这句话，崔催没好气的回答他，而心里则一直想着刚才张辉的那张充满“探索”表情的脸。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个活宝居然真的走了过去，而且一屁股就坐在那位女孩旁边的椅子上。
　　崔催正要把他叫回来，但是看见张辉张嘴说了什么之后，那个女孩一改愁眉苦脸的表情，一脸微笑的对着张辉，好像也在说着什么。“领班，来一下。”崔催已经被一肚子的疑问弄得吃不下去了，于是喊领班过来问一下。
　　原来这位姑娘是他们这里的常客，自从这个菜馆开张，她就每天来而且每次要换着样的吃，弄得这儿的老板每天都在逼着厨师变着花样的出新菜系，所以后厨们被这位姑奶奶与时俱进的翻新要求搞的差点疯了。“哦，原来是这么一位吃家啊！”崔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张辉过去之后两个人谈的有来道趣的，原来是一路货色的吃家！
　　看见他们聊得在兴头上，崔催也没有去打搅他们，只是自己一个人吃的很闷于是就把身份一亮，结果老板自己就跑了出来，和他坐下仔细的侃了起来。张辉和这位姑娘扯了一会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位美女叫马悠悠，是本市一个房地产开发商的女儿，别无嗜好就是喜欢吃，好在家里有钱所以她这个要命的喜好也算是有了折腾的本钱。马悠悠上来就把这个城里所有菜馆的拿手菜都报了一遍，说的张辉这个自认为是吃遍“六九城”的大吃家还真感到了自己的孤弱寡闻。
　　最后，马悠悠和张辉交换了电话号码，而且约定今后一定要多多联系，有了不错的饭馆一定要互相叫上一同去吃。张辉兴冲冲的把这个消息告诉崔催的时候，他自己说的唾沫星子乱溅，可是崔催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离开菜馆的时候，崔催拉住张辉说：哥们，我奉劝你一句。赶紧找个合适的工作，别净顾着吃了。也让老太太省省心吧！张辉嘴里应着，可是心里还在惦记着着刚才马悠悠推荐给他的那几个菜馆的拿手菜，于是对崔催说：“我说，你下个月的‘每月名厨’和‘每周名店’定了没有，要不哥们给你找几个候选……”
　　回到家里，一看老太太的表情，就知道工作丢了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不能解释，是张辉被管教了这么多年以后总结出来的经验。他闷着头一语不发，不管老太太唠叨什么，张辉嘴上只是说：是……是……是，而心里却想着：我这些年尽干了自己不愿意干的差事，再找工作绝对不能再听您老的安排了，那纯属是瞎耽误功夫。
　　孙老太看着自己这个已经快三十岁的儿子，现在仍旧房无一间地无一陇的惨状，心里一想起来就觉得堵得慌。其实她很清楚张辉的人生追求：当个有名的厨子然后挣了钱吃遍天下。这个愿望老太太根本就不想反对，不过张辉他爹临撒手闭眼前就交代过，张家不能再干“勤行”（厨子们对自己工作的一种古老称呼），祖上十代人都是厨子，到了他这代拼了命的念书，也没念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个历史性的重任只能张辉来扛了。
　　为了避免老太太的“促膝谈心”，张辉早早的就躺下了，不过他一直没睡着，翻来覆去的脑子也没停闲，他就一直琢磨着一件事：妈的，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就没法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呢？难道真的当了一个厨子就这么丢人吗？想来想去，他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了：他爸的遗言变成了最大的障碍，不过张辉是个孝子，确实不想让老太太生气，一时间也没想出来好办法解决这个坎儿。
　　不过，到了凌晨两点钟的时候，张辉终于想明白了：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不能再牺牲个人追求去了却那个“遗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