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天下之美人榜》太史令

5、百灵鸟与蝶仙子

　　新阳初上，空气里带着淡淡的花香。
　　毕小青站在井边洗剑，骆芊在门口伸懒腰，雪白的剑身在阳光下泫然夺目。
　　“你可以走了。”毕小青对身后的骆芊道。
　　骆芊并不吃惊他会放自己走，自己也想走，可他手中的剑……？“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不要杀赵王爷好么？”
　　毕小青突然浑身一僵，回头恨恨的瞪着骆芊，哑声道：“你在我面前做这许多就是为了不让我杀他？”
　　骆芊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怎么能说她做这些只是为了小王爷呢？她的确想帮小王爷，但和他相处的这几天，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不也都为他着想了，将他放在心上了么？
　　很委屈，真的很委屈。骆芊瞪着他，怒道：“我若真一心只为小王爷，早巴不得你死掉，你冻死、饿死、醉死、毒死都好，你死了便天下太平，我又何苦守在这种地方？”
　　骆芊越说越难受，越想越委屈，眼泪吧吧的往下掉，嘴里不停的数落这杀千刀的没良心。
　　毕小青从未惹哭过女孩子，更不曾有女子在他面前哭得如此凶、如此响亮。通常女子看见他，都会躲得远远的，实在躲不掉，也会选择晕过去。
　　骆芊如此哭闹，毕小青顿时手脚慌乱，不知所措。
　　骆芊哭得起劲，索性蹲在地上。
　　毕小青脸现愧疚之色，走到骆芊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骆芊使劲扭过肩膀，不让他碰。
　　好一会，她才稍稍抬起头，立刻止住了哭声。袖口上一滩红红的血迹是什么？骆芊这才发现自己在流鼻血，骇得惨叫一声。
　　毕小青立刻伸手拉起骆芊，把住她的脉门，奇怪，脉象十分正常！
　　骆芊也很纳闷，自己并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任何异样，为什么鼻血还在一滴一滴往外渗呢？
　　毕小青抱起骆芊往外疾走，边走边说：“你别怕，我们去找大夫。”
　　骆芊很想说自己的腿没有问题，可是，偎在他强而有力的臂弯里，骆芊有些头晕得说不出话，换在平日里，她肯定云里雾里，可现在在流鼻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花花世界就要和自己说再见，她什么都不怕就是很怕死。
　　不过，毕小青自己受那么重的伤都没找大夫，我只是流鼻血，他看起来比我还着急。骆芊想想还是原谅他。
　　一间很小很偏僻的医馆里，脑袋尖尖的大夫给骆芊号了半天的脉，得了一个结论‘血气太旺’。
　　他用棉花塞了骆芊的鼻子，开了一副清热解毒的方子。
　　毕小青付了大夫三两银子后，居然丢下骆芊走了。
　　骆芊躺在医馆的房间里，气愤得睡着了。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做了皇帝，正在挑选皇后和妃子，小王爷、莫思芳、苏清、林昭、毕小青、一字排开的站在她面前，她在每个人面前都前前后后转了几圈，东捏捏、西掐掐，万分高兴……。
　　突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将她从美梦中拉出来，骆芊非常惆怅的睁开了眼。
　　“骆芊。”还是那么冰冷生硬的语气，分明高兴得差点流眼泪，偏要装出一副冷面孔。
　　骆芊没想到莫思芳连这种偏僻的地方都能找到，他是不是快将整个京师翻了一遍呢？
　　骆芊从床上坐起来，勾住莫思芳的脖子，装得受过千般委屈万般蹂躏的样子，扑在他怀里哭了个梨花带雨。
　　“别哭，没事了，没事了。”莫思芳安慰人还真是没天赋，翻来覆去就会说这几句。
　　不过，骆芊喜欢，她喜欢嘴甜的人，也喜欢嘴笨的人，真心待她好她心里明白得很。
　　莫思芳拉下骆芊的手，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微怒道：“你的鼻子怎么了？”
　　“啊？”骆芊摸了摸自己还塞着棉花的鼻子，“流血了。”
　　“他在什么地方？”莫思芳满脸怒气。
　　骆芊扯着他的衣角，轻声道：“不是他打的，他没有打过我，大夫说是我血气过盛。”
　　莫思芳将骆芊拥入怀中，轻声道：“从今往后，我不绝不让你再受任何人的伤害。”
　　骆芊知道莫思芳是个说出来就一定要做，肯负责任的人。所以，她笑得一脸幸福的回抱着他，“这可是你说的，不许骗人。”
　　“绝不食言！”莫思芳抱起骆芊往外走，脸色有些黯然道：“我现在送你出城门，无论京师发生什么事，你都别回来，外面会有人接应，送你回家。”
　　骆芊搂着莫思芳脖子的手抖了一下，眉毛拧成一条线，“为什么？为什么要我走？你刚刚才说要保护我，这么快就反悔了么？”
　　“不是，京师太危险了，你先离开，日后我会去找你。”
　　“不，我不要走，我要待在你身边。”
　　“听话，别任性。”莫思芳跨上马，将骆芊紧紧圈在身前，向城门方向急驰。
　　骆芊有些慌急，开始找理由。“我……我不能走，我还没有找到我爷爷呢。”
　　莫思芳抱着骆芊的手紧了紧，语气很严厉的说：“还敢说谎话？你爷爷根本就不再京师。”
　　“诶？”骆芊心中揣揣，嘴上却不服输，道：“我哪有说谎？你有什么证据说我说谎？”
　　“上次在赵王府让你去认人，你表情平静，第一句话就说怕有人污了药仙的名声，分明是知道你爷爷不在京师里。”
　　“你……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骆芊用肩在他胸口轻轻撞了两下，心想，以后跟他说话要小心，这小子太人精了。
　　“你满口谎言，何来好心？”
　　“我？我爷爷从来都不在街头行医的，你说在西城找到他们，我当然知道是假的，可……可是，你辛苦为我找爷爷，不管怎样，我心中……心中都对你十分感激，当然要随你去认人。”骆芊将谎话当真话来讲的本事唬得死人。
　　“果真如此？”莫思芳语气变得温柔，生怕自己当真错怪了她。
　　“嗯。我爷爷有些欺贫爱富，只愿意给达官贵人看病，他说街头上给人看病上不了台面，丢他药仙的脸。”
　　莫思芳皱起眉头，道：“江湖传闻药仙悬壶济世，悲天悯人莫非是假的？”
　　“他是我爷爷，又不是江湖上他们的爷爷。”骆芊用血缘进一步印证她的话的真实可靠性，心里却微微发虚，爷爷啊爷爷，实在是对不住，你孙女拿你挡一下箭，想你老人家年纪一大把了应该不在乎。
　　莫思芳将骆芊抱下马，城门口的守卫似是都认识。
　　“你……你临走都没有什么对我说么？”骆芊可怜兮兮的看着莫思芳。
　　“等我两年，两年后我一定上紫竹山向你爹娘提亲。”莫思芳说得很小声，刚好让骆芊听到。
　　骆芊满脸通红，手指紧紧蜷起来，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句话，顿时又羞又喜，乖乖的随着两名轿夫出了城门。

　　糟糕啊糟糕，我家小王爷怎么办？
　　骆芊躺在城外不远的一间客栈里，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数数口袋里的银子，这小气的莫思芳，给的银子还没小青给的多，还说什么跟爹娘提亲，羞死人了。
　　本来准备去看小王爷，可是？
　　骆芊一想起小王爷的脸，心中的思念直如火烧火燎般。
　　芳草浮新夜，明月照长街！
　　一条轻灵的人影在赵王府后院一闪而没，顺着官道一直往西，身法灵巧无匹，显是武功颇为不弱。
　　骆芊胸中一股醋意上涌，相见不如不见。我这几日被他连累，他却没记挂着我，还和姑娘半夜幽会。
　　骆芊越想越是气恼，展开身形，追了过去。
　　几个起落，骆芊已俏生生落在那黑衣女子身前，“喂，半夜三更在赵王府偷东西么？”
　　黑衣女子似是吃了一惊，也不说话，发足从骆芊身旁掠过，一路狂奔。
　　骆芊也是惊得呆了呆，她的轻功身法居然是‘影纵步’，莫非是百灵鸟？
　　骆芊展开‘一泻千里’，眨眼间追了上去。
　　迷离月夜下，雾一般的灯光，昏灯般的迷雾。两条轻灵的人影在月光下互相追逐，如翩跹的蝴蝶。
　　追出十几里时，黑衣女子突然停了下来，扯开面上的纱巾，道：“你是‘蝴蝶仙子’？”
　　骆芊走到她面前，不答反问道：“你是百灵鸟？”
　　‘蝴蝶仙子’和‘百灵鸟’两人年纪相若，俱是在江湖上享誉盛名的传奇女子，没想到会这样见面，当下两人互相打量起对方。
　　骆芊仔细瞧了瞧她，身量不错，身材也不错，江湖传言她长得比较丑，看来是真的。眼睛太小，嘴巴太大，鼻子太扁，脸上还缀着繁星点点。
　　骆芊初时听她声音温和很是亲切，再看她长得比自己丑，更觉得她观之可亲。
　　百灵鸟武功不算好，更不是江湖上的美人，但她因作‘天下美人榜’而声名鹊起，几乎成为所有女人羡慕嫉妒的对象。
　　大家嫉妒她长得丑却可以和江湖上最最有名的美男子相伴，甚至许多美男子都曾向她提过亲。
　　要知道，‘美人榜’出，洛阳纸贵！
　　百灵鸟也在细细打量骆芊，她和骆芊年纪相当，只不过她出道时，‘蝴蝶仙子’早已在江湖上声名赫赫。
　　她是以少年奇才的身份初入江湖，据说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禀赋特异、根骨奇佳。自创武学，轻功天下无人可敌，十三岁便已名扬天下。
　　心下对骆芊是十分敬佩，又见她明眸皓齿、笑颜温厚，更是倍感亲切。
　　“我的名字叫杨玉灵。”百灵鸟走到骆芊身前，前前后后打量她，赞道：“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蝴蝶仙子’居然如此年轻美貌。”
　　骆芊听她赞自己美貌，心中大甜，笑道：“你也很美啊，什么‘蝴蝶仙子’？叫我骆芊。”
　　杨玉灵笑得甚是爽朗，道：“我一直都想见见你，没想到今天有幸居然真让我碰上。”
　　“我才是很想见你，你写的‘天下美人榜’我每年都有买，里面的人都能背下来，好想亲眼看看你。”
　　两个女人凑在一块，能讲什么呢？当然是谈男人，就像男人凑一块爱谈女人一样。
　　骆芊声音更脆，杨玉灵声音更柔。
　　“玉灵，那个阿灵真的有那么美？”
　　“当然，要说单看脸，世上恐怕没人能比得上他。”
　　“那为什么把他排第二？”
　　“他……？他实在是太没气质了，比起大梁的小王爷差得太远，你想想，一个乡下放牛连名字都没有的人怎么比得上优雅的萧淮阳？”
　　“他的名字真是你给取的？”骆芊又是嫉妒又是羡慕的看着她，她还从未见过传说中拥有仙子脸孔的人。
　　“嗯，排第七的张辰素见过么？他也很英俊，长得有几分像死去的‘玉刀手’。”
　　“见过，见过，只可惜……？”骆芊一脸沉痛的表情，当年巴巴爬上庐山的惨痛经历让她现在一想起庐山就痉挛。
　　“可惜什么？”
　　“那姓张的只喜欢男人。”骆芊凑在杨玉灵耳边悄悄的说。
　　“哦！”杨玉灵惊呼一声，也是满脸沉痛惋惜之色。
　　“我想问你，这榜上有一百个美人，你每个都有见过么？”
　　“当然啦，没见过我怎么敢写？还不止见过一百个，一千个都有，若不比较怎能说谁更美些呢？”
　　“那……那得多忙啊？得跑多少地方？”
　　“对呀，我每天都在到处跑，还经常遇到危险，你看。”杨玉灵掠开挡住半边脸的头发，露出一条从眼角直到耳廓的细细剑痕。
　　骆芊看得心惊，惊呼道：“这是怎么来的？碰到歹人了么？”
　　杨玉灵略感尴尬的笑笑，道：“倒不是碰上歹人，这条剑伤是峨嵋女侠中老三刺的。”
　　“这不要脸的女恶人，她干嘛刺你？”
　　“神秀宫主一夜白头的事，我想你也知道，我把他从第三降到第六，峨嵋女侠不肯，一路追杀我。”
　　“哦。”骆芊恍然大悟，嘿嘿笑了两声：“其实……其实，我也觉得宫主大人白发后更添风神，为……为什么你非要降他呢？”
　　“我要秉着公正、公开、公平的原则来排名嘛，我自己也很喜欢宫主呢，可是没有办法啊。”
　　骆芊连连点头道：“嗯，那峨嵋女恶人太也恶毒了，还算得是女侠？有机会我去给你报仇。”
　　“真的么？那真是谢谢你啦。”杨玉灵满脸尽是欢喜感激之色。
　　“不用谢，我可是把你当朋友的！喂……最近江湖上有出什么新人吗？”骆芊笑得很是猥琐，像妓院老鸨。
　　“最近嘛？最近武林上的新人越来越不中看，只有一个，普法寺的逸尘，当真是生得天灵地秀，玉树临风。”
　　“普法寺‘尘’字辈？莫不是六七十岁了吧？”骆芊皱眉，实不敢恭维她的喜好。
　　“不是，他辈分虽然高，年纪却很轻，还不到二十。我都在怀疑他是不是方丈的儿子。”
　　“可能不是，没准是方丈的老相好。”骆芊可不知道她说这句话让她后来有多后悔。
　　杨玉灵笑得弯下腰，轻声道：“你小声点，江湖上喜欢逸尘大师的女人数都数不清。”
　　“好好好，不说他。诶？那……禁卫军的莫大统领怎不见上榜？他不够资格么？”骆芊喜欢的人怎能不在‘美人榜’上呢？
　　杨玉灵皱皱眉头道：“莫思芳？不是我不给他上，去年来大梁没找到他，前年他还青嫩得很，看起来又傻又呆，脾气还差。”
　　“真的么？又傻又呆？”骆芊满脸惊讶。
　　“嗯，真不知道以他的性格怎么在皇宫这种地方混？不过，这两年他的模样倒是长出来了，今年就会上榜。”
　　骆芊偷笑起来，道：“对了，今晚上你是来看赵王爷的？”
　　“嗯，可惜他不在王府里，据说是被软禁在明星寺了。”
　　“什么？”骆芊瞪大眼睛，惊叫一声。“他为什么会被软禁？被谁软禁？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杨玉灵拍了拍骆芊的肩，道：“你别着急，他能被谁软禁？当然是大梁的皇帝了，据说是私调军队，暗中勾结朝中大臣，罪名挺大。”
　　“这……？我们现在就去明星寺。”骆芊跳起来，拉着杨玉灵就走。
　　“我……我不去了，他又不认识我。”杨玉灵挣脱骆芊的手，抚了抚头发，神色有些沮丧也有些尴尬。
　　“你本就是要去找他的，不是么？他怎会不认识你？”
　　“我每年只在出榜的前几天来大梁看他一次，他并不知道这件事，也不认识我。”
　　骆芊了然道：“你若真不愿，我也不来勉强你，等哪天你想认识他了就告诉我，现在我要先去了。”
　　“好，后会有期。”杨玉灵想想又道：“最近江湖上迫你迫得很紧，你万事小心。”
　　骆芊冲她感激的笑笑，道：“你我一见如故，他日有用得着的时候只管上紫竹山，对了，我怎样可以找到你？”
　　“每年中秋月圆，我都会上大雪山，四月初十在‘心王府’。”
　　“好，我先走了，后会有期。”骆芊抱了抱杨玉灵，展开身形，往明星寺一路直奔。
　　身后远远传来杨玉灵的声音，“我们是朋友么？”
　　凉月清风下飘来骆芊响亮的回答：“我们早八百年前就是，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永远都是，好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