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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前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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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随着日头推移逐渐热闹起来。车如流水马如龙,七十二坊像婴孩初醒,各种各样的声音越加喧嚣。厚重的晚霜被天光侵蚀挥散,高楼小坊露出原本的样貌。寒风瑟瑟,却吹不冷这热闹繁华的盛世。
车轮轱辘,碾过宽阔的青石路,华盖四角上的衍珠飞鸟泛出琉璃的斑斓光泽,宝相花纹的帷幕下垂着九子玲,随着车辇行驶晃出清脆声响。
车内隔绝了外面的寒冷,让人的内心也变得温暖起来。
季淮思坐在锦垫上,端着挺拔的腰身,正全神贯注的批阅着身前小案上叠放的奏折。小案旁放着四脚虎形暖炉,香气浓郁的热茶,还有文房四宝和几碟点心。
尚如卿坐在一侧,略显拘谨。她偷偷用眼光去瞄季淮思,还是决定先开口:“圣上你为何……”
季淮思头也没抬,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答道:“你在调查四皇兄的事?”
尚如卿心中猛然一震,一时间惊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季淮思仍低头看着奏折,“四皇兄一事有镜仪在调查,你不用牵涉其中。”
“我插手的事是熙桐哥哥告诉你的?”不该呀,谢熙桐不会做这种事。那季淮思又如何得知她在调查霁王之死?
“朕自有知道的法子。今日若朕不是恰巧出现在六皇兄的府邸,你打算怎么做?”季淮思终于抬首,目光灼灼地盯着尚如卿,眸里全是漠然和质疑。
“桥到船头自然直,总归有法子。倒是圣上……”
他淡漠的截口:“叫我御轩。”
尚如卿呛了一下,不得不改口道:“御轩,你会让熙桐哥哥调查,代表你也在怀疑霁王的死因。可你为何不让大理寺插手?”
“以我对四皇兄的了解,他既没有谋反的胆量,也没有自戕的勇气。然则谁都看不透人心。谁又能知道皮囊之下藏着何物?”季淮思似笑非笑道。
尚如卿听得似懂非懂:“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
尚如卿早就下定决心,不会因为他这样的话而退缩:“不行。御轩,是我想为你做些什么。在没有查清真相之前我都不会收手。”
车舆内安静得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九子玲与车辇外的声音交融在一起,明明很清晰又仿佛很模糊。季淮思有些愕然,声音透着不可思议:“你,想为我做些什么?”
尚如卿郑重颔首:“是。”
季淮思看向尚如卿的目光变幻莫测:“为何?在怜悯我还是施舍?”
尚如卿听到这样的反问,像受到了极大的污辱。她霍然起身,却忘记自己身处车辇之内,立马撞到华盖顶上,发出‘嘭’地一声响。
她吃疼得捂住脑袋蹲了下来。季淮思见状禁不住莞尔,道:“我只是开个玩笑。我知晓你是觉得愧对于我才想做些什么。”
季淮思居然也会开玩笑?她该说他与季淮冽果真是两兄弟么?
唉,他都知道了,她还有什么好隐瞒?再想想之前,好几次他都出现得很及时。莫非不是因为谢熙桐,而是他暗中派人跟踪她?
尚如卿又很快打消这荒唐的想法。季淮思贵为一国之君,哪可能闲得发慌,天天派人盯着她?
“我也只能做这样的事情而已。”
季淮思忽然深深的叹了口气:“你不必觉得愧对我,你我不过都是做出自己的抉择罢了。”他复又垂首看奏折,修长的手不时握着狼毫在奏章上批阅。
看起来很忙的样子。都已经这么忙了还亲自出宫,尚如卿心中感慨,不禁问:“你是特意为了我才会出宫么?”
“自然不是。”季淮思的声音忽而低沉下来:“如卿,我就要立后了。”
“……嗯,我知道。”想到那晚他对自己说的话,尚如卿的心也猛地沉了沉:“听说是户部尚书的独女,很受太后喜爱。”
他苦笑,神色黯淡漠然:“原来你听说了。”
氛围又变得微妙压抑,一如那天夜晚。
“你相信玟王殿下刚才的话么?”尚如卿慌慌张张转换了话题,担心再谈下去他们之间的氛围会更加阴沉微妙。
“为何不信?”
如此反问倒让她愣了好一会儿。罢了,季淮思都说他相信季淮宇,她还纠着季淮宇不放就显得奇怪。
“可若霁王并非自戕,谋反的定另有其人。不快些查清楚,我很担心你的安危。”
“担心我?”季淮思又顿住手,看向尚如卿的目光多了几分柔情:“我很高兴你为我着想。不过……我自有分寸,你不必为此涉险。对了,这些是宫里御厨房做的糕点,尝尝看。”
小案上那些糕点颜色各异,有金铃炙,玉露团,透花糍,紫龙糕和海棠酥等。尚如卿早起便来寻季淮宇,只吃了几个煎饼。又拎着微胖的狸奴和季淮宇斗智斗争勇,肚子早已经又饿了。
想到这儿她才记起车里还有只狸奴,忙低头去找。却发现那只小东西被安置在他座椅旁,正专心致志的撕咬着一盘小鱼干。它尖尖的牙齿毫不留情的撕咬,嘴边毛发吃得都打了结,脏成团的模样——难怪这么安静,原来是有好吃的。
还跟红玄一个样,都是贪吃鬼。
尚如卿看得更饿了。也不客气,伸手去捉糕点吃。吃了两块,发现季淮思不知何时已经不看奏折,而在看她了。她的脸陡然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一再伸到盘子里的手。
季淮思笑:“不必顾虑我,想吃什么只管吃便好。”
尚如卿才又伸手去拿:“你对我这么好,我会更加愧疚的。”话虽这么说,她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愧疚,反倒是津津有味的满足表情。
季淮思神色变幻,良久才幽幽出口:“如卿,还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何事?”尚如卿眨着眼睛疑惑的看向他。
“今晨来报,尚将军在边关战退十里。”
“你意思是大哥他输了?”战退十里?她自小就没听说尚重远打仗被击退过十里地那么远的事,这绝不可能!
“并非输了。只是增援的人马还未到,战况十分吃紧,怕是难免死战。此事迟早会传到尚老将军耳中,你多留意些,我担心他会擅自行动。”
“……若大哥不敌,我会去帮他,不会让父亲出马。”尚如卿沉默了许久,才咬牙道。
从季淮思那里听到不好的消息,尚如卿有一段时间忘记了自己原来的目的。和檀珠会合时,檀珠瞧见尚如卿毫发无伤才宽了心。当她问起季淮宇是不是犯人时,尚如卿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
细细想来,大哥的事她鞭长莫及,现在担心也无益。不如早些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方能心无旁骛的说走就走。
思及至此,尚如卿又领着檀珠去打探那些有可能对她下手的疑犯。然则打探大半天却没找到一个动机时辰和行迹都完美符合的人,尚如卿只好先行回府再作下一步打算。
没想到在府门前竟会遇到谢熙桐。他披着天青色的薄锦斗篷,立在路边,正仰头看入后院的府墙深处。隔着厚重的高墙,他的目光无论如何都无法透进去,于是只能静静的站立着,无声无息的眺望着。
“熙桐哥哥。”尚如卿远远唤他,像是生怕打扰到他似的。檀珠在她身旁瞧着心里却不是滋味,快步上前向谢熙桐施礼,意欲请他进府。
谢熙桐微笑的谢绝了她:“不必,只是说几句话罢了。”
檀珠便顺理成章的先行回府。尚如卿走到谢熙桐身边,“熙桐哥哥,我也正好想找你。”
“我还以为你在府中,没料到此时才归。”谢熙桐的笑容明媚如春,尚如卿几乎都忘记了此时正是冬季。
“你在等我?”
谢熙桐摇摇头:“只是怕你乱来,想叮咛你小心些罢了。”
“熙桐哥哥才是最需要担心的人。”尚如卿笑道:“毕竟你不会武功,遇到危险了不能像我这样逃跑。对了,今日我去寻玟王……”
尚如卿把今日与季淮宇之间的谈话还有后面调查的事悉数告知谢熙桐。
两人正聊着,不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和车轮压在路上的轱辘声。不到一会儿一辆饰着华贵装饰的车辇停在府门前。
一道团红的纤细身影从车舆内弯身走出。她踏下车辇,站直身子后便看到一边的谢熙桐和尚如卿。两人站得极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连府门都不出。
两人也看到了她,神色俱是一愣。尚如卿快步朝她走来:“三姐!”
尚如兰微微一笑,披上抱在怀里的斗篷:“天这么冷,你与桐哥哥怎么站在府外说话?你倒不怕病了,让桐哥受寒,谢尚书定不会饶你。”
“我不过是跟熙桐哥哥说几句话罢了,怎会让他受寒?不说了不说了,我这便回去。”尚如卿有意让两人独处,假装赌气的往府里迈步,不再理会谢熙桐和尚如兰。
尚如兰拿这个妹妹没丝毫办法,微不可闻的低低叹息一声,走向谢熙桐。谢熙桐也柔柔的笑着走向她:“兰丫头,许久未见了。”
那辆华贵车辇转道,很快离去,马蹄声也渐行渐远。
尚如兰轻轻点头,道:“好像是许久未见了。”
“刚才是宫里的车辇么?”
尚如兰目光望着远去的车辇,轻声道:“是啊,今日进宫陪玉雁公主和溶小姐了。”
谢熙桐默了片刻才敛住笑意,正色道:“与宫里的人相处,说话行事要小心谨慎些。”
“我知道。桐哥哥,”尚如卿突然加重了语气唤他:“其实,我有些事想跟你商量。”
谢熙桐很惊讶。他完全想不到与他已然生疏许久的尚如兰会有寻他商量的一天。心中却是不禁的高兴雀跃,连脸上的笑意都多了几分甜蜜:“你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天色也不早了。不如约在后日酉时,我们悦宝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