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狂》千溪雪湖

29、负伤

　　唯一的战力被削弱，季淮莺瞧着浑身是血的尚如卿仍在挥舞着手中那短小无力的发簪，陡然生出无尽绝望。她不懂武艺，却也能分辨得出尚如卿处于下风，而几名刺客不依不饶缠斗于她，意欲至她死地。

　　季淮莺美丽的眼睛盈满眼泪，像一颗颗珍珠滚落。她拽紧谢熙桐的衣袖，声音哽咽：“我……我不想死……熙桐哥哥……”

　　谢熙桐无暇顾及她唤他的方式，只是沉重地凝着两道墨眉注视前方的尚如卿，修长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季淮莺手背抚慰她。

　　尚如卿的意识开始模糊，连发簪都握不紧了。她的脚步踉跄，虚浮无力，仿佛下一刻便会倒地不起。缠斗的片刻，除了腹部的伤，她身上又多出许多新伤，但她仍旧咬紧牙关着重回击。

　　几名刺客显然无法预想，一个如此娇小细瘦的女子，到底是什么力量让她顽抗至此？他们下手的力道与速度更加凶狠，势必将这笼中之鸟，瓮中之鳖彻底击溃。

　　错落的灯火遥遥迢迢照进，深幽暗巷映射出青色的微光洒落在尚如卿的身上。她身上破碎的明黄衣裙染满暗红的血，如同冥府而来的夜叉修罗，挥舞手中可定生死的判令；坚定眼神与不屈身姿又如同一只折翼的蝴蝶在奋力挣脱命运的摆布。

　　大概上天怜惜，又或许她命不该绝。此时此刻，一队巡逻的卫兵恰巧经过，听到巷内传来的打斗声，哗啦啦如水贯入旱地，将巷内仅有的微光都淹没了。

　　眼前看到的是破烂的马车和人，还有缠斗中的模糊人影。卫兵中传来一句大喝：“前方何人，发生何事？”

　　季淮宇率先回神，丢下手中的匕首呼喊道：“快，快将这些刺客全部捉住！！”

　　卫兵的出现让谢熙桐燃起了希望。他跟着道：“车上的是玟王殿下和玉雁公主，保护好他们。还有，快去帮将军府的卿小姐捉拿刺客！”

　　带队的卫兵首领认出谢熙桐，听到他说的话哪敢怠慢，立马命卫兵前去帮尚如卿揖匪。

　　刺客见大势已去，也不再恋战。他们扶起右肩受伤的人，避开尚如卿攻来的招式，足尖借力跃上屋顶，纷纷没入黑暗之中。

　　“追，别让他们跑了！”卫兵首领拔出佩刀，带着五个人追了过去。余下的五名卫兵则留下来保护他们。

　　尚如卿神色殷切地向马车上望去。见他们都平安无事，全身力量在刹那瓦解消散，再也站不住了，像残败的花朵般骤然凋零落地。

　　谢熙桐再也顾不得季淮莺，急速从马车跳下向尚如卿奔去。在尚如卿倒下，离地面仅仅几寸时他终于将她扶住抱进怀里，声音浅浅，含惧带幸的唤她：“卿丫头。”

　　尚如卿没有回应。她整张脸埋进暗沉中，呼吸渐式渐微。谢熙桐摸到她身上的血，染了满手。心中五味俱全，一时竟怔然不知该怎么办。她已然晕迷，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只余一身冰凉。

　　须臾，谢熙桐神志终于恢复清明。抱起尚如卿对其中一名卫兵道：“快，去找大夫，通知将军府！”

　　卫兵不敢有误，即刻应声去找大夫。

　　季淮莺茫然地呆望着自己的手，陷入一种从所未有的挫败感中。手上仍残留着谢熙桐从她双臂挣开，衣袖滑出掌心时的触感，火辣辣地灼烧着她的手，她的心。她听到谢熙桐轻轻唤尚如卿的名字，带着无比的温柔和心疼。

　　她不知后来有没有捉到那些刺客，又是怎么来到将军府。等她回过神时，已经坐在某处内厅，身旁站着两个陌生丫鬟。季淮宇在她侧对面坐着，两道眉毛紧皱，握着缃色琉璃茶盏一动不动，像在沉思。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交领素绒绣花袄，霞彩千色梅花长裙的貌美女子走了进来。她向二人行裣衽礼，柔声道：“王爷，公主，回宫的马车已经备好了。随行的是府上护卫还有禁卫军，两位殿下尽管放宽心。”

　　季淮莺认出她是尚如卿的三姐，尚如兰。正打量她时，季淮宇已经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有劳了。”说完，状似无意的朝季淮莺看了一眼。

　　季淮莺跟着起身，随季淮宇回宫。步出屋门，她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有些忐忑的探问尚如兰：“不知卿小姐的伤势如何？”

　　尚如兰的神色忧愁不已，在两位显要面前却尽量保持平静镇定的声音：“大夫还在替她诊治，公主有心了。”

　　季淮莺又踟蹰着问：“谢御史他又在何处？”

　　“谢御史与我二哥正在小卿那边，公主要去看看么？”见她欲走未走，又一直在问，尚如兰以为季淮莺想去看看尚如卿的情况。

　　季淮莺摇摇头，抿了抿唇才道：“谢御史与卿小姐舍命相护，本宫和六皇兄感激不尽，日后定当重赏。”

　　“公主言重了。”尚如兰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季淮莺和季淮宇出了将军府，门前台阶下已经有一辆车辇在等。丝锦的帷缦上绘着花鸟鱼虫，垂下的流苏在风中摇晃飘动，装饰着青琅轩和珊瑚的车身在闪烁摇摆的灯火下散出幽幽辉光。

　　禁卫军的头领见季淮宇和季淮莺出来了忙上前行礼。季淮宇的神色仍不见好，挥挥手作应答，掀开车帘弯身进了马车。

　　季淮莺也跟着上了马车。刚在车内坐好便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驾马行车之声在将军府门前猛地停下，有人从马车上疾步下来。

　　外面瞬间哗啦响起一片行礼声。季淮莺疑惑地抬手掀开车帘看向外面，原来是季淮冽来了。他正跟尚如兰说着什么，神色急切紧张，跟往常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大为不同。

　　尚如兰与他说话时神色变幻，时晴时阴，全然没有与他们说话时的平静镇定。季淮莺痴痴看着尚如兰，似乎明白了什么。

　　心里正胡思乱想，季淮冽的目光冷不防扫了过来，季淮莺心里蓦地一滞。她还未作好说些什么的准备，他已经轻轻点头作示意，便不再看这边，脚步匆忙地奔进将军府。

　　季淮宇也瞥到了季淮冽，但却像没看见般，侧过头看向窗牖外那阴沉昏暗的模糊景致。

　　尚如卿的房间内，大夫正在内室替尚如卿诊治。谢熙桐和尚明风则在外厅候着。

　　谢熙桐抱着尚如卿来到将军府，尚明风看到尚如卿腹部插着匕首，全身是血，昏迷枯败的模样，一时之间还难以相信那个活泼外向，整日不消停的幺妹会变成那副模样。

　　直到大夫匆匆而来，被檀珠请进内室，眼见一盆盆血水端出时，他才愤怒不已地纠住谢熙桐大声质问他：“小卿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变成这样了？你告诉我！”

　　谢熙桐已是自责不已，被尚明风突然纠起身他有片刻的愕然。尚明风红着眼愤怒的质问让谢熙桐更加愧疚。他凝着墨眉，点漆般的双目失了往日的莹润光芒：“对不起，明风。”

　　尚明风知道尚如卿是为保护他们三个人而受伤，他的质问根本毫无意义。以尚如卿的性子，哪怕保护的不是这三人，她也会第一个冲在前头。尚如卿的功夫如何他很清楚，故从未因此担心过她。然而现下她却躺在屋里，是生是死还不知，尚明风怎么接受得了？

　　“对不起能换她平安无事么？”尚明风松开谢熙桐，颓然退后：“若你们之中有一个人会武功，她也不至于。”

　　明知道这种事此时说来无益，尚明风仍旧说了出口。

　　谢熙桐抿紧唇，不知该怎么接话。他也从来没有像今夜这么后悔自己不会武。如果他可以帮上尚如卿，她就不会受伤了。

　　他当尚如卿是妹妹，尚明风的心情他又怎能不理解？

　　“明风，今晚之事确是我的不对。如若我没有邀卿丫头一道，她就不会出事。”良久，谢熙桐才悔道。

　　尚明风坐了下来，冷哼道：“没有她在你们一个都活不了。她最好无事，不然……这笔账我会慢慢跟你算清。”

　　谢熙桐默然。

　　两人对坐，相顾无言，气氛逐渐凝重。这时外头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眨眼间，脚步声已经近到屋前。季淮冽一身烟紫纹绣，脚踩螭纹羊皮靴疾步进屋，身后跟着尚如兰和苍河。

　　他如入自宅，看都不看谢熙桐和尚明风，径直往内室走去。他的手快要触到分隔内外堂间的水晶珠帘，尚明风已经上前拦下他：“王爷不可！”

　　季淮冽瞪着尚明风，半晌还是压制心里的焦虑着急，问他：“卿小姐情势如何，能不能救活？”

　　季淮冽怎么知道尚如卿受伤，并且这么快就赶了过来？不管他怎么知道，尚明风只得回道：“大夫还在内堂诊治，暂不知情形。”

　　“不知情形？那便不要拦着本王。”季淮冽浓眉一拧，神色不佳道。

　　尚如兰在后头轻声道：“王爷，小卿尚未出阁，你进内室委实不妥。”季淮冽正要使出王爷的架子，又听她道：“我去看看，您请暂候片刻。”

　　季淮冽终于不再执着入内，抽出腰间别着的玳瑁折扇敲敲手心：“去吧，本王候着。”

　　尚如兰才掀开珠帘，绕过四扇踏青屏风进了内堂。

　　季淮冽站着，尚明风和谢熙桐没道理坐下，于是跟着一起站好。

　　三个男人身份各迥，立场分明，却在这样的时刻聚到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屋内氛围顿时有些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