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狂》千溪雪湖

28、袭杀

　　尚如卿当下就悔得肠子都青了。谢熙桐有意在季淮宇面前保持距离唤她卿小姐一定有他的用意。如今她脱口而出喊得那么亲昵，岂不是拆了谢熙桐的台？

　　覆水难收，就算她怎么后悔懊恼，说出来的话也收不回来去了。她偷偷观察季淮宇和季淮莺的反应，一个凝眉似在审视，一个怔愣神色复杂。

　　只一须臾，尚如卿还未想到什么补救的法子，季淮莺已经呵笑一声，娇嫩明艳的脸覆上森冷寒霜，意味不明的笑问道：“卿小姐竟与谢御史如此相熟么？”

　　季淮宇冷冷看着尚如卿，轻蔑不屑。

　　谢熙桐柔声笑道：“下官与卿小姐是近邻，算得上青梅竹马。”

　　“原是如此。”季淮莺又深深望了尚如卿一眼，“青梅竹马……”

　　尚如卿歉意地看向谢熙桐，谢熙桐朝她微不可察的眨了眨眼，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

　　他这么一个眼神便让尚如卿的愧疚烟消云散，装满一心的欢喜。她只顾欢喜，并没有注意到季淮莺正目光森森地盯着她，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谢熙桐很快自然的将话题转回到猜灯谜：“这谜面倒有意境，不知谜底是什么？”

　　季淮莺有意在谢熙桐面前表现，巧笑两声，道：“不难。楼台被雾气遮掩，渡口在月色隐没，不正应了醉吟先生的两处茫茫皆不见？”

　　季淮莺此言一出，谢熙桐细细体会，方知其中趣意。笑得更加温润灿然：“妙哉妙哉。公主学识渊博，下官佩服。”

　　“谈不上渊博，只是醉心此道，比旁人多几分通晓罢了。”

　　季淮宇跟着道：“玉雁自小就喜欢猜谜，宫里那些有谜题的册子估计都被她翻烂了。”

　　季淮莺笑得有些讽刺，“难为六哥还记得。”

　　玉雁公主对季淮宇有隔阂不难想像。当初他们抢夺帝位时，弄得宫内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玉雁公主自小被迫陷在其中过着胆颤心惊的日子，自己的亲生母亲还为此染上一身病痛。

　　换作尚如卿，估计得恨死这些不顾手足之情的兄弟们。

　　况且这两兄妹岁数相差甚大，季淮宇更是没什么话题可以跟玉雁公主聊得来，谈话间自然疏远得很。

　　端看季淮宇无甚表情，似乎并没有把季淮莺刚才那些讽刺的话放在心上。

　　季淮莺不再理会季淮宇，拿起长棍，起身伸长手挑下那盏花灯。隔壁吵闹的两位公子见有人先他们把花灯挑下，不约而同停下争吵，睁大眼朝这边眺望过来。

　　可惜玉雁公主的真实模样又岂能随便被人瞧仔细？她挑下花灯，顺手微掩过窗扇，挡住他们投来的目光。两位年轻公子只来得及窥见季淮莺凝脂玉润，艳压芳华的半边侧脸便被窗扇挡住视线。

　　尚如卿又瞧见不远处悬着的一只花灯，她拿起季淮莺刚放下的长棍将花灯挑进屋内，念起灯面上的谜题：“户部一侍郎，面似关云长，上任桃花开，辞官菊花黄。这是在比喻户部侍郎吗？真有意思。”

　　“休得胡言。在王爷和公主面前怎能随意置喙朝廷命官？”谢熙桐轻声斥道。

　　谢熙桐连斥人时都是一副山明水秀的清雅模样，声音像携春风渡来，半点怒气都没有。尚如卿咕哝应声，心思流转，惊觉她从来没见过谢熙桐动怒的模样。好像对谁都是一副温熙和煦的模样，从未红过眼，发过脾气。

　　季淮宇不动声色握着手里的酒杯饮酒，像是不屑参与这些市井名目。

　　季淮莺道：“这谜题说的不是户部侍郎，需拆开解读。”

　　尚如卿的心思被她这话拉了回来，忙凑到季淮莺面前把花灯递给她：“公主，这花灯的谜底是什么？”

　　季淮莺睨了她一眼，颇有几分得意道：“户部为首，关羽作脸，加起来便是个“扇”字。而桃花开放之际正是天气暖和之时，需用它来解暑；到了秋时菊花开放天气转凉，自然就没了用处。上面说是猜一物品，不正是扇子么？”

　　尚如卿经她如此分析顿时觉得十分贴切生动，不禁生出几分崇敬之情：“公主你好生厉害，这都猜得到。”

　　被尚如卿如此诚恳的一夸，季淮莺更加骄傲不已。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猜灯谜也渐渐拉下帷幕。楚珍珍将小二清点好的花灯数量记在一张宣纸好贴在显眼处。上面罗列写着有什么人，猜出了多少盏花灯的谜题供大家欣赏仰慕。

　　季淮宇与季淮莺都有些困乏，谢熙桐便招来马车护他们回宫。尚如卿无事可做，死皮赖脸要跟谢熙桐他们一道走。，完全遗忘了那个被她拿糖葫芦打发去别处的檀珠了。

　　随着年节渐近，京城的宵禁时间会比往时推迟一个时辰。坐上马车，透过垂着百草霜帷裳的车窗见外面街巷仍有不少百姓行人。他们有的挑担赶路，有的收摊关铺，陆陆续续把家还。通明繁华的长安城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逐渐暗下。鳞次栉比的城楼屋宇在渐灭的灯火下变得模糊朦胧，像被一张巨大的黑网缓缓吞噬。

　　车轮辘辘，驶过几条街道坊里，驾入一条幽深小巷，周围的人声逐渐消散退去，四周变得格外安静。巷深处，马车的速度忽然变慢了。

　　尚如卿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她半侧上身掀开车帘朝外面探看，发现马夫一动不动握着缰绳坐着，前面两匹马四只蹄子不停踢踏，摇头晃脑，嘴巴发出“嘶嘶”声，像在害怕什么。

　　尚如卿叫了马夫一声没得到回应，便伸手拍他。马夫顺着她的力道往一头倒下，胸口处正源源不断往外淌血。而季淮莺的随行宫娥也在不知不觉间毙命倒地。

　　谢熙桐也意识到什么，隔着车帘柔声问尚如卿：“卿小姐，发生何事了？”这么问的时候，他已经坐起身想探头出来查看。

　　倏忽之间杀气自四面八方压来，尚如卿神情凝重地喝了一声：“别出来！”跟着她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五个黑衣人。

　　黑衣人蒙着脸，有两人拿匕首，两人握长刀，一人捉短剑将马车包围住。不等尚如卿反应，他们已经手提武器动作灵活迅速的向马车袭来。

　　“怎么……”季淮莺尚不知发生何事。见马车停下，尚如卿又是奇怪反应，借着一丝微光一丝缝隙向外探看。昏沉灯火融进巷内，兵器折射出的寒光让她心脏直往喉眼上提：“刺……刺客！！”

　　犹在闭目养神的季淮宇听到她的话猛地睁开眼睛，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什么？有刺客？！”

　　他们尚在迟疑吃惊之际，尚如卿已经从车内飞身而出挡住刺客的攻势。她边抵挡边朝车内喊：“你们不要出来，有我在呢！”

　　与刺客过了几招，尚如卿觉得衣裾碍事，迅速将衣裙下摆扯烂撕掉，拿下头上的发簪作武器。

　　谢熙桐心中担心尚如卿，又不得不照顾季淮宇和季淮莺：“王爷，公主，不必担心。卿小姐的武功不差，她会保护好你们。”

　　“最好是如此。”季淮宇说道，可颤抖的双手仍难掩饰他的惊惧不安。

　　季淮莺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她下意识倾身抱住谢熙桐的胳膊，泪眼朦胧，怯弱无依的道：“谢御史，我……我害怕……”

　　瞧她六神无主，已经被吓得连身份规矩都忘记的模样，谢熙桐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安抚：“公主不必害怕，下官会尽力保护你们。”

　　话是这么说，可这里除了尚如卿，他们三个人都不会武功，处境堪忧呀。

　　尚如卿的情况也好不到他们哪儿去。她要对付五个人，还要分神抽身保护马车里的三人，难免捉襟见肘。刺客似乎也看出这几人中只有尚如卿会武功，立即分出三个人袭向车内。

　　拿长刀的刺客借尚如卿与另一人打斗的空隙从她身旁略过，长刀冲着马车前面直砍而去，另外两个拿匕首的刺客改道从车厢顶刺入。

　　尚如卿见势不妙，立即借力甩开将她左右围住的刺客，回身去拦下那三人。然而迟了一步，握长刀的刺客不知用了什么招式，车顶被整面切开，支离破碎的散落下来。坐于内里的三人位置暴露，脸上俱是惊诧骇然的表情。

　　从车顶袭来的两个刺客看到他们，却只朝季淮宇刺去。说时迟那时快，眼见季淮宇根本来不及躲开朝他杀去的匕首，谢熙桐使出全身力气霍地单手推了季淮宇一把。

　　季淮宇受力朝后倒去，匕首落了个空，堪堪只将季淮宇胸前的锦裘划破。这时尚如卿已经飞身赶来，一脚将刺客的匕首踢来，掌中发簪猛地刺入刺客右肩。

　　匕首被她一脚踢开，掉到一边。刺客右肩吃疼，一下便滚落下马车。这厢刚松了口气，那厢的刺客又围了上来，目标直指季淮宇。

　　季淮宇惊乱中扑身拾起掉落的匕首护在身前不断晃动，试图保护自己不让刺客靠近：“别过来，否则本王对你们不客气！”

　　尚如卿只顾着与眼前的两名刺客缠斗，忘记背后还有两个刺客。握短剑的刺客趁尚如卿拦住杀向季淮宇的刺客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尚如卿后背击出一掌，正中她的背心。

　　尚如卿只觉胸口一闷，真气猛地外泄，向前踉跄了一下。刺客没有给她调息的机会，手中短剑跟着朝她后背刺去。

　　谢熙桐惊呼一声：“小心！！”

　　然而已经迟了，短剑直直刺入尚如卿后腹。尚如卿闷哼一声，反手将发簪尖端用力朝刺客胸口弹去。

　　刺客手中的短剑还未从尚如卿腹部抽出，胸口已被弹来的发簪没入心脏，霍然倒地。

　　腹部的血不断顺着剑身往外淌，尚如卿的脸顿时煞白一片，扭曲狰狞,衬着左额那道伤疤尤为骇人。饶是如此，情势也不容她优先处理伤势。

　　见她受伤，几名刺客一股作气，手上武器全挥向她。优先把尚如卿解决，剩下三人就容易料理了。

　　谢熙桐内心实在煎熬。一面只能旁观尚如卿与刺客打斗，一面又悔恨自己无法近到她身旁问她伤势。

　　他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无用。真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尚如卿没受伤之前对付几人已然吃力。现下受了伤，不断流失的血液还有几近晕眩的疼痛让她的情况越发艰难。她抵死拼着一口气，提醒自己绝不能倒下。

　　不为季淮宇，不为季淮莺，她死都要护好谢熙桐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