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星河》Ori

58、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幸存者

　　“安全了，封闭第七象限的方法成功了。”唐肃沐浴后换上了一件棉质的睡袍。阿米尔带发展相对落后，在这种特殊时期果断选择砍掉不必要的能源开支，让三颗星球进入正常的四季变换。于是此时的阿米尔带甲星刚到深秋。
　　图灵正将一套半旧不新的衣物送到菲尔诺面前，他又用上了仿生人的躯体，一身整齐熨贴的燕尾服，彬彬有礼，与甲星的氛围格格不入。
　　菲尔诺看见这套衣服微不可见地皱眉，他接过衣服翻着看了看，是一件可以称得上“古朴”的睡袍，不过面料倒是纯天然的，应该是转基因棉花。
　　“穿上吧，这是最符合你审美的一套了。”唐肃说。
　　菲尔诺瞥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地穿上。他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那挺好的。有薛教授的消息吗？”
　　唐肃说：“失踪，但大概率......”
　　“我知道了。”
　　唐肃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那些留下的人，真的可以跃迁到纯能生命态？”
　　菲尔诺抿住嘴唇，有些意味不明地弯了一下：“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呢？不论他们是否‘升天’，也再不可能跟这个世界有任何瓜葛了，和死亡没有任何区别啊。”
　　“大概是为了心理安慰吧。我挺好奇的。”
　　菲尔诺思忖片刻，决定用尽量能让他理解的语言解释：“那个理论，‘圣维拉之弦’的平衡是有上限值的，我只能用人类能理解的方式来表述，但是这样听起来有些玄学。
　　在固定的能量爆发里，跃迁的意识体个数有限，但也不算太少。”
　　“所以是随机的？”
　　“也不是，意识本身带有能量，迫切想要‘升天’并且一同前往我们宇宙的那些意识，自然有更强的能量维系通路，也更有可能成功。”
　　“原来宗教里心诚则灵是真的。”
　　“一定程度上是这样。”
　　“可是薛教授一定不是自愿的。”
　　“谈宵会带他走，就像他建议我带你走一样。”菲尔诺靠在沙发里，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神情萎顿。
　　唐肃走过来，附身吻住他的额头，伸手轻抚着他的头发：“别难过。”
　　“我没有，只是有一些迷茫。很多事情突然发生的时候我们来不及仔细思索抉择，但在已成定局之后又会回头反省，到底怎么做才能最好。”
　　“可是我们不就在每一次的反省里做出总结，吸取教训吗？”唐肃劝道，“菲尔诺，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你救了我，也帮助了这个世界。”
　　菲尔诺沉默了一瞬，“我没有，我的能力只是多争取了一个结局。我不知道他们最后高抬贵手的原因，但大概率不是因为我。有时候甚至觉得目标到达得太过轻易，好像被带着躺赢了。”
　　在这个世界线、乃至无数个世界线里，个体都是渺小的。
　　无论是文明里的掌权者，还是碌碌无为的芸芸众生，在面对一个种族的大事件时，每个人都对结果有所贡献，却也不可能有人凭一己之力左右苍生。
　　就像这场灾难一样，面对Vela的实力碾压，人类的幸存是多方面因素影响的，甚至还包含着不少运气的成分。谁也无法得知究竟是怎样的原因让Vela放过人类，就连菲尔诺也不知道。
　　但他想，人类生物特有的情感和高贵品质一定是其中的原因，Vela在人类世界生活了这么久，一定有同族和他一样被人类的感情动容。
　　就像谈宵对薛教授，很难说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比唐肃与自己的深厚。只是他确定，谈宵用错了方法，威胁、胁迫是恋人之间最为忌惮的行为，这一点，他很有发言权。

　　他偏过头，目光穿过手中茶杯冒出的水蒸气，落在不远处正在烹饪的唐肃身上。
　　那个细腰长腿却又格外有力的身躯正在一套宽松的家居服里，手法熟练地处理食材。太空特殊战队的刀工的确是漂亮，干净利落、举重若轻，就像是一场艺术表演。
　　菲尔诺的目光从头发丝游弋到脸颊，在顺着耳朵滑到锁骨，接着是漂亮的线条……
　　这过于明目张胆的目光显然影响到了唐肃，一片不知道是什么阿米尔带特产的瓜被切出个三角形。唐肃无奈地皱起眉头，责备似的瞪了菲尔诺一眼，后者却笑的更开心了。

　　“在你们高维生命眼里，人类真的很像虫子吗？”
　　唐肃将晚餐摆好，拉着菲尔诺一同落座。
　　“遇到像你这么大的虫子，我大概会直接给你一梭激光。”
　　唐肃奇道：“难道没有虫族？就是电影里那样的。”
　　“有，但是跟你们想的差不多，他们是其他文明的天敌。这种生理构造就决定了他们的意志简单而统一，除了生存没有其他，只会毫不讲理地毁坏其他生命。在我们的宇宙里，这样的种族不属于文明，可以摧毁。”
　　“如此来看来，大多数文明是有理智的。”
　　“但凡智慧生物能保障生存、物质富足，总会开始追求精神世界的美满。人类在未来，也会逐步发展到追求心灵的高度开发，探索灵魂的无限潜力。”
　　“听起来又像神学了。”
　　“‘任何足够先进的科技都与魔法无异’。你被辐射后的症状，虽然很残忍，但也的确是一种进化。在未来，会有不少人觉醒这样的能力。”
　　唐肃无言以对，只能换个话题：“你真不回研究院了？阿米尔带可没什么实验室给你消遣。”
　　菲尔诺奇道：“当然不能回去！”
　　“嗯？”
　　“宇宙的一切物理法则对我而言都不再是秘密，而你们的物质基础还不足以让我进行更高层面的探究。何况……我也不能打破人类的科技发展规律，越级抄作业容易出问题。”
　　唐肃点头，端来一杯果汁，说：“这个我同意。基础科学无法打牢，后面的发展就像空中楼阁。一旦遭遇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菲尔诺就着唐肃的手将果汁喝掉一半，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抬头问：“你呢？现在NBIC计划已经通过，你也不再被视作洪水猛兽，难道你想回军部才……”
　　“没有。我就想呆在阿米尔带，这里的生活很适合我，也适合你。”
　　“你总能看透我的思想，有时候比我还要透彻。好像通过你我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
　　唐肃笑了，喝掉剩下的一半果汁：“因为你曾经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所有的一切都在你手心里，你感受不到‘需要’这个概念。”
　　“我还没恢复‘知觉’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嗯。但你在人类里也同样是呼风唤雨了，希普瑞斯家的小继承人？”
　　“我只想要优先股，一点儿也不想参与管理。”菲尔诺表态，继而换上一副极度惋惜的样子，叹着气说，“只是可惜，你这么好看，却失去嫁入豪门的机会了。”
　　唐肃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说：“没事，如果只在阿米尔带，你可以嫁入我这个豪门。”
　　菲尔诺还没来得及开口，图灵突然出现在餐桌旁，插话道：“打扰，一个来自第四象限的通讯，是娜塔丽小姐。”
　　“第四象限？”菲尔诺愣住。
　　唐肃一边起身一边解释道：“忘了告诉你，首都星往第四象限莫比乌斯星系迁移，目前暂定的临时指挥部在水钟星。”
　　“我知道那个地方，一整个星系都以时间相关的词命名。水钟星环境优美，资源充足，但是一直人口密度过低，首都星迁过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通讯接上，娜塔丽的全息影像投放在客厅里。
　　娜塔丽正要开口，结果看见稳坐在旁边的菲尔诺，一时间脑子停转了片刻，不过好歹是小团队里的情商担当，她很快收敛了诧异的表情，说道：“看见你们还活着真好，所以这算是苦尽甘来了？”
　　唐肃看见朋友们都在，也笑了出来：“是啊，苦尽甘来。我还一直担心大家放不下首都星。”
　　托马斯接话道：“那不能够，我也不是首都星出生的，对发源地什么的没什么感情，哪儿能因为这个留在首都星等死？”
　　威尔森眉头一皱，一掌把他摁下。
　　“老大，有件不知好坏的消息需要告诉你。托马斯这个蠢货泄露了你的消息，本来世盟这边没人知道你和博士幸存的。”
　　唐肃有些意外：“怎么知道的？”
　　“三言两语炸出来了。那个叫周霖的科学家，小小年纪，看着也很单纯斯文，发现托马斯似乎在和谁联系就去套话，三言两语就解决了托马斯。”
　　托马斯挣扎着从威尔森魔爪下钻出来，争辩道：“那小子太狡诈了，他趁我不注意用干扰器接入了加密通讯！那可是中央研究院的高科技，我怎么能防备！”
　　菲尔诺掀起眼皮：“说的也是，毕竟是魔鬼研究院的产品。”
　　托马斯一噎。
　　“其他人呢？”
　　娜塔丽遗憾地说：“我们得不到消息，世盟对很多消息都做了封锁。不过托马斯被请去调试过大型治疗仪，他看到了就诊记录里面有姜回这个名字。”
　　“他怎么样？”
　　“辐射量超标，细胞坏死的速度险些超过再生速度。不过他不是个例，搭档李维的情况更严重一些。”
　　菲尔诺说：“不过既然周霖有心思找托马斯，那应该是实验成功了，问题不会太严重。”
　　娜塔丽点头：“没错，他们已经有救治的办法，而且那位科学家说，如果这项技术能够往前走一步，消除不利影响，或许可以普及使用，连受到阿盖尔污染的人都有希望。”
　　“阿盖尔……”菲尔诺一时间听到这个快被遗忘的词有些愣住。
　　那些美丽却邪恶的粉色晶体，曾经在人类世界掀起轩然大波，令人谈之色变，生物科技也一度围绕其为中心展开研究。
　　但这些尚未得出成果，维拉圣会的灾难却以更加可怕的势头冲击整个人类文明，阿盖尔的泛滥似乎已经不值一提，只有周霖还在利用休息时间跟进这个项目。
　　唐肃捏了捏菲尔诺的手指，安抚道：“这是好消息。”
　　菲尔诺回以一笑。
　　沉默多时的威尔森上前半步，低沉地开口：“那我们以后怎么办？老大，你还回世盟吗？”
　　菲尔诺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威尔森和他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多年前的唐肃被迫隐藏在阿米尔带有多不甘心，现在的他就有多大的概率想要回去。
　　菲尔诺不想成为他的阻碍。
　　“就留在阿……”
　　“不回去。”菲尔诺打断唐肃，无视了他惊讶的目光。
　　娜塔丽目光在两人身上犹疑着，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她拉住威尔森，接话说：“好，那我们先留在水钟星，有安排就告诉我们。”

　　“怎么那么激动？”唐肃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看懂了菲尔诺眼里的恐惧，明白他的担心，这让他的心脏抽动不已。
　　可是自己怎么会抛下菲尔诺呢？他已经为自己离开了族人，独自留在这个时空里。唐肃想着。
　　于是他挨近菲尔诺，嘴唇亲亲贴在他的唇瓣上。
　　“我不会离开的。”他承诺道。
　　“如果他们来找你呢？”菲尔诺看着昏暗的窗外，轻声问。
　　“是我以往的行为……让我失去你的信任了吗？”
　　菲尔诺不说话，用沉默代替了答案。

　　他们自己也记不清，在接下来的许多天里都发生了什么事。也许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像湍急的水流流过了一个开阔的河湾，什么都有，然而什么都静止。
　　世盟正在重建，无数难民在被安置，各大星系都在忙碌着，但阿米尔带却还是特别宁静，甚至比以往更安静。因为巨变之后，更没什么人有心思来黑市交易。

　　树下的阴影逐渐拉长，蔓延到墙角，再顺着爬上家具。棉纱制成的窗帘让光影更加轻柔温和，一切都是那么地温馨舒适，让人沉溺。
　　唐肃一直紧张着菲尔诺的精神状态，但最近的医疗记录显然带来的都是好消息。时间是非常不错的自我调节良药。
　　而在菲尔诺的精神评估完全稳定达标后，远在水钟星的李维也获准出院，周霖针对阿盖尔成瘾后遗症治疗也取得了重大成果，人类世界再次恢复了生机。
　　菲尔诺闭上眼睛，通过全知全能的视角俯瞰这个宇宙，星河明灭，一切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