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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9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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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楼上的争吵声过大,楼下的住户有不少打开门,一脸悻悻然探出头,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刚一开门,便看到一个十七岁左右的少年正站在楼梯口,容貌昳丽,身形修长,脊梁如青竹亭亭。
少年长腿一迈,登了几步阶梯,见他们出来,颇有礼貌地点点头,微微一笑:“抱歉,楼上有个精神状态不太好的男人,据说是南街那边的漏网之鱼,正在到处骚扰小区里的住户,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会到。打扰各位了。”
听到“精神”、“南街”、“骚扰”这些关键词,所有人“砰”地合上了门,一副不愿意有所牵连的模样,连眼神都是惊恐万分。
劝退了想出来凑热闹的人,祝祁又迈了几步,直接来到五楼,顺便用同样的理由把五楼的住户也劝退之后,从口袋里摸了一个烟盒出来。
顿了顿,从烟盒里倒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拆开糖纸塞进嘴里。
焦虑烦躁到无法忍受时候,他会想抽烟。这是在南街待过一段时间留下的坏毛病,自见过江叔那次之后,沈迟安为了戒掉他这个坏毛病,把他烟盒里的烟都换成了奶糖,索性就让他用咀嚼来减缓焦虑。
有没有用不知道,他只觉得满口都是腻到嗓子眼里的甜。
刚刚对这栋楼里住户所说的话,十句里有八句都是真的,比如关志远确实是从南街里偷溜出来的,因为赌博欠的债欠到了赵朗头上,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南街,至于经历了什么,他也能知道个大概。
其次就是他确实报了警,因为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关志远也确实需要回警局接受调查。
祝祁淡漠地掀起眼皮,站在五楼楼梯口往上看了一眼,戾气顿生。
“你高考考完了,现在也该养老子了。”男人嘶哑着嗓子怒骂:“老子进这个家怎么了?过几天你爷爷奶奶也会过来。”
女人尖锐的声音响起:“我们已经离婚了!今天这个家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进!小安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笑话,”男人冷笑一声:“老子的种,你凭什么说和我没有关系,他身上流着的是老子的血,你算什么东西!”
“够了。”沈迟安压抑着满腔怒火,一字一句道:“从这里滚出去。”
“你这小畜生竟敢叫老子滚?我看你是被养的连什么是'孝道'都不知道了,这几年书都白读了,只要老子是你亲爸,你就得养我,不止我,还有你爷爷奶奶。我听说你在学校成绩还不错,平时还知道出去打工,挣了几个钱?”
他这耍无赖的态度简直快把沈芳华气炸了。平时就压榨他们母子不说,如今一看沈迟安考完试,就立即黏上来,恨不得让沈迟安现在就出去打工,挣钱给他们一家花。
沈迟安讥讽地笑了笑:“我是小畜生,你是什么?”
“你他妈的再说一遍试试?”男人暴怒,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面目狰狞凶恶。
他毫不怀疑,如果再继续激怒男人,对方会直接动手,过去那些不好的回忆再度涌上来,沈迟安攥了攥微微发抖的手,“我劝你最好不要在这里撒泼动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很快镇定下来,问道:“你知道,赵朗为什么会进局子吗?”
猛地听到这个名字,男人脸色大变,沈迟安没有放过男人眼底的恐惧,以及轻微抽搐的身体。
看来确实是经历过某些“刻骨铭心”的事情,以至于现在还在后怕。沈迟安眯了眯眼睛,接着道:“你做过的那些事情,落在赵朗手里的把柄,我全部都知道。”
话是这么说,但是沈迟安其实并不知道具体有些把柄,只能装模作样的说说,好把男人恐吓回去,然后再尽快报警。
“这不可能!”男人厉声道:“你怎么可能认识赵朗!”
沈迟安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骄傲:“因为我有个优秀的男朋友。忘了告诉你,赵朗之所以能够倒台,也有我男朋友的手笔。”
男人脸色铁青,却明显不信他。
沈迟安又道:“你如果不信,大可以试试看,只要你今天敢在这里闹,明天我们警局见。”
男人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忽地听到旁边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正在上楼梯。不知为何一阵心悸,扭头看过去,却发现对方原来不过是个少年。
那少年一副清冷姿态,浑身所散发的气质也不像是什么普通人,黑眸宛若无波死水,锐利的视线直直向他射过来,竟看得他双腿打颤,掌心也沁出冷汗来。
等回过神来,男人才意识自己刚刚竟是被对方震慑到了,不过也许只是他本来就被沈迟安的话动摇了,搞得草木皆兵,才会被吓到。
毕竟对方在他眼里不过是丁大点孩子,压根不足为惧。
怎料这一想法刚冒出来,就被面前的少年所扼杀。
“关先生这种时候还敢跑来这里?”他看到少年微微扬眉,故作惊讶道:“请问你脖子上顶的是肿瘤吗?“
关志远的大脑“嗡”了一声。
“你是觉得欺压人欺压惯了,别人都是好捏的软柿子,大不了就再次用拳脚打回去,不敢对你怎么样?还是对自己抱有过多的盲目自信,觉得只要赵朗不在了,就没人知道你曾经干过的事,欠过的债了?”
“我,我……”关志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此刻就像是舌头打结了一般,大脑也乱成了一团浆糊。
虽然不知道沈迟安和眼前这个少年是怎么知道他的秘密的,但他心中恶意陡升,手指动了动,忍不住起了一些阴暗的念头……
“人在恶劣的环境下是很容易走极端的。劝关先生好自为之,别把路走窄了。”
少年清冷的声音流淌进他的耳朵里,冰得他稍稍有所清醒,也更加震惊,自己的心思居然被人给看出来了。
“我真的有些好奇,关先生和关先生的父母究竟是从哪里爬出来的血吸虫,只能寄生在别人身上吸血,不吸血竟是连活都活不下去了?”祝祁耸耸肩,漫不经心道:“明明都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又不是没长手脚,人类由灵长类哺乳动物进化为智人距今已有二十多万年,怎么关先生还没学会自己独立行走?”
关志远只知道眼前这少年在羞辱自己,一时气急败坏,刚想动手,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警笛声,霎时吓得连魂都没了,撞开眼前的祝祁,三步并两步,踉踉跄跄往楼下跑去。
沈迟安趴在楼梯扶手边,透过缝隙看了一眼楼下,又看了一眼祝祁:“要去追吗?”
“不用,他逃不掉的。”祝祁面无表情道。
“哦……”
两人齐齐看向旁边不知道从哪个对话开始就懵掉的沈芳华女士。
“妈……”
“阿姨,我……”
“等等,”沈芳华摆手,扶着额头:“让我缓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明白?”
说完又倏地抬起头来,看向祝祁,嘴里却是问着沈迟安,语气颤抖:“你刚刚说谁是你男朋友?”
沈迟安无奈地叹了一声,心道果然。不过说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指望能糊弄过去了,也没打算逃。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沈芳华女士冲击过大,尤其是祝祁和沈迟安的关系,远比关志远更让她感到荒唐又头疼,她缓了许久,还是没能缓过来。
三个人坐在饭桌前,各自无言。
午饭是沈迟安做的,因为担忧沈芳华的精神状况,所以他亲自下了厨。
原本祝祁也能够如愿以偿尝到沈迟安的厨艺,只是现在因为各种原因……他只能坐在桌子前眼巴巴望着一桌子菜不敢动筷。
其实今天就算不吃这顿饭,祝祁觉得自己也来值了,因为他十分欣慰地听到沈迟安承认了他们的关系,并且懂得把他搬出来去恐吓关志远,发挥了他的“余温”。
男孩子最骄傲的时候,就是喜欢的人依靠自己的时候,所以他别提有多开心了,就是不敢在未来丈母娘面前表现的太过明显。
“那个……妈,”沈迟安刚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谁料沈芳华闻言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沈迟安立马闭口不说话了。他知道那一眼的意思:小兔崽子,等会儿我再好好收拾你。
“祝祁是吧。”沈芳华终于开了口,听着像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祝祁的小心脏颤了一下,忙把笔直的脊梁骨挺得更直了,一副温顺又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
“你之前在医院里对我说的那些话……”
好在脑子灵光,他极快地反应过来,开口道:“那些话都是真的,绝对没有半点骗阿姨你,也不是为了接近哥……沈迟安学长才说出来的。”
怕用太亲昵的称呼会让沈芳华反感,祝祁只好硬生生改口。
沈芳华神色稍稍有所缓和。
“你母亲……我就不说了,你父亲知道这件事情吗?你们都还是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是喜欢。
我知道你一直来找小安问问题,心里一定也很仰慕他,但是你可能搞混了,误把这份仰慕当作喜欢了。
再说了,你还有一年就高考了,退一万步来说,你们俩在一起保不准就会耽误你学习,别看你现在是年级第一,也许以后就说不定了……
阿姨不是反对你们在一起,不对,也不是支持你们在一起,总之你们现在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而且这件事情如果被其他人知道,又要怎么看待你们,你们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却见面前两个孩子神情各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说,不用在阿姨面前藏着掖着。”沈芳华蹙眉。
祝祁立马用一种求助般的眼神望向沈迟安。
沈迟安接收到信号,捏了捏眉心,疲惫极了。他知道有些话祝祁不好说,怕败坏好感,只能由他来说,只是到底是用委婉还是用直白的方式呢……
算了,去他妈的,不想了。
沈迟安开口道:“妈,你说的这些问题,我们通通都解决了。”
“解决了?”沈芳华愣了。
“祝祁父亲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而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已经同意我们两个在一起了。
再说我已经成年了,不小了,对于自己的感情问题,虽然是第一次,但是有足够理智的判断。没有孩子能够在刚学走路的时候不摔几个跟头,不经历又怎么能够成长,同理感情也是,不过我倒不觉得和祝祁在一起我会摔跟头……”
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笑得眉眼弯弯的祝祁,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才又继续道:
“还有就是学习问题和他人的目光。后者说完全不在意倒也不可能,但我正在努力适应中,而且对我来说,既然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已经遇到了,比起那些目光,我更在意会不会失去他。
至于前者,妈,你可能不知道,祝祁他已经提前结束了他的高中生涯。”
沈芳华前面已经受到了不小的震撼,这会儿没反应过来,怔怔道:“难道他退学了?”
沈迟安摇了摇头:“他提前参加了高考,理科总分688,不出意外的话,我觉得应该是市第一,省第一也不是没可能。顺便补充一句,我的总分才只有657。”
沈芳华听到她儿子用恨得牙痒痒的语气说了句:“他仰慕我?我不配。”
沈芳华:“……”
沈芳华从来没有这么心累过。
她承认自己找不到任何借口把面前这两个孩子分开,除了他们的性别。
但是……她恍惚间想到了自己的经历。
她曾经以为的幸福,也不过是泡影罢了。所遇良人,到头来也终非良人,顺应了他人的目光,活成贤妻良母,可自己快乐吗?
所以,性别的事情,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身为母亲,她所期盼的不是自己老有所养,而今天关志远那一句句“我是你父亲,我们有血缘关系,你就应该养我,不养我就是不孝”更是令她厌恶,仿佛孩子就是他用来满足自己后半生物质生活的工具。
她所期望的是什么呢?
不过是沈迟安幸福。
无论他今天是上大学也好,还是辍学去打工也罢,总而言之无论走那条路,她希望他所走的那条道路,终点是“幸福”。
如果他已经得到,那么她所要做的不是“剥夺”,而是“祝福”。
于是,沈芳华最终松了口,但是也没把话说死:“我先看看吧,闹了这大半天,你们也都饿了吧,先吃饭吧。”
听到她这么说,沈迟安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下来:“好。”
“对了,我还要宣布一件喜事,”他笑了笑,“我知道自己该选什么专业了。
祝祁放下蠢蠢欲动的筷子,竖起耳朵:“什么专业?”
“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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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
某大学校门口。
沈迟安抬头看了一眼那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有点惋惜:“结果还是在南方待着,好想去北方的学校啊。”
“为什么?”他身边传来一道声音。
“看雪啊,超厚超多的那种雪,能躺在雪地里打滚的那种雪。”
“哦。”
“你这什么反应?”
祝祁一手推着两个超大的箱子,一手拎了好几个包,喘了口气:“我的好哥哥,这么多行李,你两袖清风,你不能指望一个搬行李快累死的人给你除了快累死以外的反应吧。”
“怎么不行?人垂死病中还能惊坐起呢。”沈迟安笑道:“我觉得你还能扛着行李再走个二里地。”
祝祁悚然一惊:“别,我真的不行了。”
“男人不能说不行。”沈迟安笑容更盛:“而且当初说好了,谁省级名次高,谁就负责搬行李,你第一我第二,能者多劳。”
祝祁:“……”
祝祁凝视着前方四个字,放柔了目光,唇边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我觉得这学校挺好的。好就好在,我跟你在一起。”
他望着学校,沈迟安望向了他。
少年于喧嚣与人海中静立,眉眼如画,浅浅微笑。
就好像当空烈阳,散发出灼眼而滚烫的光辉,再无分毫颜色能够渲染其中。
它并不像朝阳与夕阳,因为折射了空气中的水汽,所以披着鲜艳的红霞,好似被戴上一副伪装的面具;
也不像两者终日沉沦在地平线上,苍凉垂败,不知何时又会被拉扯进黑暗。
他心里那颗太阳,自由而真实,耀眼得惊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