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饲魔》一件禾衣

75、预判与反预判

　　寂静的停泊场里回荡起急促的足音。
　　“那人有问题，估计杀过不少人，”格拉西亚告诉同伴，“活体模具听说过没？”
　　克洛塞尔当然听说过，只不过是在远地：“红海也有？”
　　格拉西亚啧啧摇头：“要论花样，远地可不一定比得上红……”
　　他正说着话，耳尖突然一耸，剧烈的危机感从后脊窜上头顶。
　　两人几乎同时散开。
　　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闪过一道银光，倏地击中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威尼斯后悔死了。
　　他应该在刚进停泊场的时候就下手的。
　　谁知道对方手上有枪？！
　　兰顿姆星全球禁枪，连他都找不到门路，他们是从哪搞到的？
　　他刚才与目标人形就差了三五步的距离，眼部植入体急速分析动态效果，计算出了对方身上最后一片模糊画面。
　　威尼斯就是被那一幕迷了眼，光顾着拍摄、上传，一时失手带出了兜里的药瓶——那些药瓶本来应该碎在他们脚下的，那样效果会更好。
　　他转身攀上一旁停泊的飞行器。
　　金桃酒吧的停泊场设计得很巧妙，中央没有承重梁，不会阻挡视线，只要站到高处，就能看见整个停泊场，区别只在距离远近。
　　威尼斯从外套内侧抽出麻醉针枪，将麻醉针一针针推入载管，打开瞄准镜放大景象。
　　三、二、一。
　　他们突然分了两头，刚好与麻醉针错过。
　　怎么回事！
　　威尼斯移开针枪，看见两人兵分两路，气得心脏隐隐作痛。
　　“你想跑哪去？被垃圾厂的肮脏火焰烧掉吗？你宁愿成灰也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向永恒？叛徒！叛徒！”
　　“他疯了。”克洛塞尔的声音沿着无线电波传入格拉西亚耳中的传音粒。
　　“僵尸烟卷抽多了吧。”格拉西亚觉得无语，“明明是药物的奴隶，还有勇气自诩主人。”

　　威尼斯气得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不过没关系，他有预判系统。
　　威尼斯瞪着眼睛在眼前的光脑投影上翻找，终于找到了熟悉的图标。
　　“系统开启。”
　　“确认目标。收集信息。收集完成。分析完成。”
　　“预判完成。”
　　系统静默了。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的孩子！”威尼斯宽宏地警告道，“快回到我身边，不然我就要启用预判系统了！机器计算会把你击垮的！”
　　全场静默，无人应答。
　　威尼斯等了很久很久——大概等了一个世纪，终于失去了耐心，举起针枪，开始第二次瞄准。
　　这回他不会手下留情了！
　　麻醉针“呼”地飞出，带着他的满腔希冀，刺向他最中意的人形。

　　又是直觉救了他一命。
　　格拉西亚向侧边就地一滚，因为刹得太急，差点撞在旁边的飞行器上，所幸最后一刻躬起身子，避开了金属外壳，惊得气喘吁吁。
　　一道银光撞在地上。
　　格拉西亚回头扫了一眼。
　　飞针，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药物。
　　“我快到飞船了，”耳道的传音粒里响起克洛塞尔的声音，“你在哪里？”
　　“你先登入，我把他引开。”
　　“马上来接你。”克洛塞尔应下。
　　“他有药针，你小心点。”
　　“好。”
　　格拉西亚喘了口气，调整自己的导航设置。
　　预判系统不太常见，要是放在普通人身上，确实容易遭到暗算。
　　可他是谁？
　　格拉西亚，维尔林西亚的人间魔鬼，凭一己之力在无序之所站稳脚跟的血腥屠夫——好吧，还是借助了摩洛的力量。
　　这回还是要用到摩洛，哪怕他已经选择了叛逃。
　　“打开反预判系统。打开误导系统。打开步行导航，目的地，‘克洛塞尔’。开始导航。”
　　反预判系统是摩洛开发的，格拉西亚心里琢磨。不知道会不会触发追踪机制，暴露自己的行踪。
　　不过那都是小问题，眼前这个才是大问题。

　　威尼斯额上冒出了汗。
　　预判系统连着四次预判失败了！简直闻所未闻！
　　人总有规律可循，尤其在逃命的时候，哪有时间调整自己的惯性行为？
　　他手上一共就十根药针，打完了就没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怎么把他的人形留下来？
　　黑色大厅绝不能再空着了。
　　他见过了大厅完整的模样，现在再面对空缺的中心位——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
　　他移开瞄准镜，用肉眼看见远处的两个影子，一个离K区越来越远，一个已经进入了K区，显然要找飞行器了。
　　不行不行不行。
　　威尼斯咬紧牙关，重新回到瞄准镜前，眼前又浮现出刚才看见的无遮挡画面，心脏顿时狠狠抽动起来。
　　快！
　　把人放倒！
　　然后再谈肌肉状态！！！

　　克洛塞尔几乎是从徐徐打开的舱门里挤进去的。
　　不知是因为进门的动作太猛还是刚才跑得太急，他刚进船舱，身体突然有点不受控，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气得他一拳捶在地上：“启动！去找格拉西亚！快！”
　　他被自己的声音震得脑袋嗡嗡响，扶着地面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去柜子里翻找武器。
　　防御枪不够用，得搞个杀伤力大点的。
　　他翻出一把激光枪，举向半空试瞄了一下，这才发现枪背上没有瞄准器。
　　飞船一阵震动，升入半空。
　　算了。
　　克洛塞尔拎着没有瞄准器的枪，奔向中央的全景观察台。
　　地图显示，格拉西亚在南边，那个疯子在北边，加上飞船，正好组成一个等边三角。
　　得挡住他的攻击路线。
　　克洛塞尔伸出指头，在地图上添了一道临时路线，接着打开屏幕红外扫描，架起激光枪口，确认那人的位置。
　　他要找到那人的脑袋，把圆球打成碎末。
　　“格拉西亚，准备登入！”他大声提醒，又一次吵到了自己。
　　传音粒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应声。

　　身上的气力正在迅速流失。
　　格拉西亚先察觉大腿发麻，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被麻醉针击中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刚才那人打碎的瓶子里不知装了什么东西，似乎影响了他的判断。他应该向左走的，在拐弯时大脑莫名一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红海的药理规则很复杂，新药物层出不穷，他只知道些最基本的常识，但威尼斯这样的活体雕塑制作者，用的应该不止基础药物。
　　要命。
　　伤的还是大腿。
　　格拉西亚的步伐有点软，像喝醉了似的，脚下虚浮，速度也慢了下来。
　　麻药向上侵入躯干，向下袭击下肢，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变成了一个充气气球，马上要飘进半空，但大脑下面拖着沉重的躯体，不受控制地扑向地面。
　　耳道里的监测播报声特别刺耳：“心率过速，血压下降。支气管有痉挛倾向，气道变窄。检测到高浓度硫喷妥钠与琥珀 胆碱，请即刻进入医疗舱或就近问诊。”
　　格拉西亚没听懂，也没听清。
　　黑暗降临得太快了。
　　快得他没有反应的时间。

　　激光枪开了五次火。
　　因为视线一直发抖，所以头两枪连续落了空，急得克洛塞尔从操控台边抄起一袋卡西-酮粉剂，用力一撕，在纷纷扬扬的白色粉末里深吸了一口，这才稳住心神。
　　第三枪打中了那人的肩膀，击碎了左边的肩骨，把他打得向后仰倒，从高处的飞行器上栽了下去；第四枪和第五枪乘胜追击，击中他的胸口、右手，将他钉死在地面。
　　濒死的人类在地上抽搐。克洛塞尔奔回武器柜换了一把口径更大的旧式猎枪，踩在飞船侧面的伸缩台上，这回瞄都懒得瞄，纯靠蛮力，顺利地将圆球打成了粉末。
　　猎枪实在太旧，枪管里几乎吐出一道明火。脆弱的皮囊在他身前炸开，溅了一长串的血点骨渣。
　　解决了主要人物，克洛塞尔终于卸了力，全身的酸痛感再也绷不住了。
　　不不不，现在要回去找格拉西亚。
　　他擦了擦脸上的血，在传音粒里喊了几声，但对面无人应答。
　　他望向红外屏，发现南边的格拉西亚已经很久没移动过位置了。
　　怎么回事？
　　“格拉西亚！”他大声喊道。
　　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

　　“布内，发现他们的踪迹了。”摩洛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
　　布内闻言愣了一下，调小了自己的媒体音量。
　　他熬了三天把《行尸走肉》全三季一集不落地补完，刚看到大结局，看得两眼发红，这时候却来了任务。
　　“怎么说？”
　　“在兰顿姆，离你不远，直接跳过去吧。”
　　“怎么发现的？”
　　“他们开了反预判，估计遇到麻烦了，我这边才收到数据。”摩洛的声音很愉快，“趁他们的位置信息没关，我们动作得快点。这回靠你了。”
　　离了剧情，布内顿觉困倦，强打起精神：“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你看呢？”
　　“还是死的吧。”布内挠挠鼻子，“克洛塞尔我了解，他不好活捉，再加上格拉西亚，难度更大。”
　　“没关系，你看着办。”摩洛是个开明的领导者，愿意赋予伙伴充分的自由考量权，“给你祝福。”
　　布内打了个呵欠：“祝我成功。”

　　克洛塞尔换完新衣服，船内医疗舱的检测报告也刚好出来。
　　格拉西亚没有外伤，只是体内注入了过量的麻醉剂和骨骼肌松弛药，等药品自然代谢后，就没有问题了。
　　他不了解红海药物，只能参考检测报告的最坏结果，在心里默默祝福，希望同伴别留下什么后遗症，比如伤到脑子……之类的。
　　他的额头贴着飞船医疗舱，向里张望，但粗重的气息在冰凉的舱壁上蒙出一片白雾。他静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后撤，额头离开舱壁，发出“撕拉”一声响，痛得他狠狠抽了口冷气。
　　“我们去冰冻星河。”他告诉麻醉中的格拉西亚，“醒了就该到了。”
　　飞船悄无声息地沿轨道滑入夜空，迎着紫色的星光向东北面前进。
　　预计落地时是当地时间傍晚，还有几个小时的路程，够他小小地眯一会儿。
　　克洛塞尔疲惫地倒进操控椅，眼罩也懒得戴，就这么闭上眼睛。
　　醒了就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