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白》李想渔

7、7

　　在短暂的自我介绍之后，班主任李月把祝白安排在了靠窗的一个位置。她了解过祝白的学习情况，不太明白为什么一个成绩如此优秀的学生会从育德转到水准平平的二中普通班，还是以这样的形象。还没进班前她就已经和祝白沟通过，发现这孩子为人谦逊有礼，比他的头发低调许多，并且在她提出要求后，也答应对自己的形象做出整改。

　　每周日的晚自习是老师给学生答疑解惑的时间，但祝白才刚来，习题也才刚拿到手，暂时还没有新的问题需要请教。

　　眼睛虽然盯着桌面上的习题，但他的思绪已经跟着晚风跑远了。

　　乌玫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回旋，她说：“小家伙忘了关灯也忘了关门，我瞧见他门缝透着光，敲了门也没听见回应，这才进去瞧了瞧。”

　　为校运会忙活了一整天的乌云靠着床头就睡着了，床头柜上放着剪刀胶棒，怀里是一本不小的簿子，应该是在做拼贴，从封皮来看本子并不是新的。乌玫想把他整进被窝里又不想吵醒他，小心翼翼把乌云抱着的本子抽了出来，还没被贴好的，今天才新鲜出炉的拍立得照片就这么掉了出来。

　　一张两张，全都是祝白的面孔。

　　乌玫捡起来想把它们夹进本子里，随意打开一页，忽然就呆住了。

　　乌云很喜欢拍立得，也很喜欢用拍立得拍照，家里人包括乌玫都以为他是对摄影感兴趣，却没想过他是对被摄影的人感兴趣。

　　随意翻开的那一页，并不是最近的拼贴，看那上面祝白的模样，像是初中的时候。除了照片，还有乌云在旁边留的文字和随意画的小图案。

　　她一页一页地往后翻，内容无一例外全是祝白，那个隔壁家的孩子。初二年的运动会祝白是长跑冠军，领奖时的模样被乌云记录了下来；初三年好几次质检祝白都是全校第一，被乌云用文字记录了下来；初中毕业，两个人的合照是用单反拍的，十分清晰，并且上了塑封，乌云在旁边留了一句话：要一直和白白在一起。

　　乌玫看到这一页，手臂开始发颤，快把嘴唇咬出血才克制住情绪。她把簿子合上放在床头，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跌坐在原地，眼眶已经红得不成样子。

　　乌云从小被家里精心照顾着，从没出过什么意外，结交的朋友也都是小区里出了名的好孩子，乌玫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弟弟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男孩。

　　祝白下车前，乌玫说：“白白，姐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既然你已经转学了，能不能离乌云再远一点？”

　　车里光线昏黄，祝白却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眼角的泪光，他张了张嘴，话却始终哽在喉咙，最后点了点头，拉开车门离开。

　　九点半下课铃打响时，周围的同学或许是碍于他的头发所带来的高冷气质，并未凑过来打招呼，于是他收拾好书包就离开了。走在楼道里，祝白手机里进来一条消息，来自乌云：白白，新环境怎么样！同学们还好吗？

　　祝白想了想，没回，收好手机往合租屋的方向走。一路上影子长长短短，他的心绪高高低低。

　　乌云还不知道自己的心境已经被亲姐挑明，迟迟没有收到祝白的回复后着急地打来了电话。祝白认真地想了想后，觉得还是得循序渐进地来，于是接了起来。

　　放学后的乌云很愉悦，语调也明显上升：“白白，你看见我的消息了吗？怎么不回！”

　　祝白的语气低沉些：“回家路上呢，你发什么了？”

　　“我问你新学校好不好，同学好不好呢！班主任对你怎么样，教室里又空调吗？我……”乌云还没说完，祝白敏锐地听见乌玫说：“好了，走夜路要认真，你别吵白白了。”

　　于是祝白赶紧说：“等我到家再给你发消息吧，就这样。”然后丢给乌云一串忙音。

　　被挂了电话的乌云一脸苦闷，靠在车窗边上看风景，可横看竖看也都是司空见惯。乌玫察觉到他的情绪，心想祝白倒是说到做到，同时道：“白白刚到新环境里忙得很，你别老缠着人家。”

　　乌云闷闷不乐道：“再不联络联络，感情都要淡了。”

　　“这才几天不联系就淡了，真够塑料的。”

　　-

　　祝白到家时，没想到客厅里会有人。

　　江响穿着睡衣，外头套了件羽绒服，脚上套了双毛绒绒的珊瑚绒居家袜，窝在沙发上看电脑。听到开门声后抬头看了眼，亲切地朝祝白打了招呼：“回来啦。”

　　祝白锁好门，小心地把钥匙收回书包里，跟江响点了点头：“回来了。”

　　老房子门窗都不大严实，遇上大风天，吹得窗户发出些莫名其妙声音，还漏风，祝白甚至怀疑家里和外面都没有温差。

　　“客厅有点冷。”他努力找话。

　　江响指了指阳台的窗户，“窗缝不严，漏风了。”他选择在客厅里看专业相关知识想精进自己，是因为被窝实在太诱人堕落了，没一会儿就让他想缩进去玩手机。想了想以为小孩儿怕风，江响起身把窗帘拉上。

　　客厅里又安静下来，江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祝白则在站了半分钟后回了房，没多久拿着一盒染发膏又走了出来，他走到江响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江响转过头问：“怎么了？”

　　虽然很不想麻烦别人，但祝白实在没有自信能操作好染膏，又实在不想明天去学校出糗，“我想染一下头发，一会儿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染没染匀？”

　　“行，赶紧去吧，这天越晚越冷。”

　　于是祝白在出租屋里第一次打开煤气瓶，第一次点燃热水器，第一次给自己染头发，即使对着镜子，他仍然看不见自己的后脑勺。

　　洗手间的浴霸已经全部打开，仍然驱散不了所有的寒意，祝白穿了一件秋天的单衣，肩上批了块毛巾，时间长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虽然是初次尝试，但他上手快，十来分钟就把染膏涂满了头发，于是从洗手间探出头来：“江先生，我好了。”

　　江响已经结束学习，正抱着腿倒在沙发上玩手机，听见祝白喊自己，忙站了起来往洗手间走，只是期间太急，膝盖磕到了茶几的边角，张嘴无声地嗷了一下。

　　祝白忙问：“没事儿吧？”话语间对方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江响弯腰摸了摸膝盖，“没事儿，你转过来我看看后边。”待祝白转过来后，他仔细瞧了瞧，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你低下来点，我看不到顶上。”

　　江响的手下意识搭在祝白的肩上，祝白则蹲下来趴在洗手台上，江响把水槽边上的染膏拿起来，帮他把没染着的地方涂抹上染膏，动作小心而仔细。

　　祝白从镜子里看着他，正好看见他左边的太阳穴上有一点红，不知道是什么，再想仔细看，江响已经换了方向，开始对自己的右边头发下手。

　　祝白发量多，层层叠叠，里头有的没被顾上，这下被江响挑出来一点一点上色。

　　随着时间的流逝，染发膏渐渐发挥起作用，江响完工后把他的脑袋前前后后都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好了。”

　　祝白蹲得腿有点麻，扶着水槽站了起来，说了声谢谢。

　　“没事儿，我回房间了，有事你再喊我。”

　　随后洗手间响起水声。

　　江响走到客厅中间站住脚，想了又想还是回过头走到洗手间门口，不好意思地问：“那个…等下可以去你房间看看小猫吗？”

　　祝白耳边是哗啦啦的流水声，江响的问询只间断地传了过来，他伸出一只手艰难地摸索到热水器开关，问：“你说什么？”

　　“我说，等下可以看一下你养的猫吗？”江响提高音量。

　　祝白弯着腰，声音闷闷的：“行，一会儿回房了喊你。”江响心里美滋滋，答：“好嘞。”

　　江响回到房间里后，一边趴在床上玩手机一边注意隔壁房间的动态，过了好一阵终于听见房门的动静，他连忙坐起身，等待召唤。

　　祝白把头发尽量擦干，以免滴落得满地都是。房间里杂乱无章，下午乌云来也没空收拾，好在小猫咪没有雪上加霜，而是乖乖地在猫窝里玩自己的小玩具。简单地收拾一下之后，他给江响发了一条微信。

　　夜深了，连总是令人烦躁的邻居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忙了一天的江响坐在床尾等到快要闭眼，原本的兴致也降低不少，但看到猫的那一刻，他觉得小猫可能是太阳，而自己是太阳能电器。

　　奶猫还是小小的一只，黑色的毛发和粉色的猫窝形成鲜明对比，嘴里正咬着一个跟它差不多大的萝卜玩具，抬起眼睛看江响的时候，眼睛微微发绿。

　　而身为猫主人的祝白就这么被无视了，他站在衣柜旁拨弄着头发，想把水分尽早弄干。

　　祝白想起自己还不清楚对方的职业，在脑袋里组织语言，然后问：“不知道江先生是什么职业？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喂一下小猫？”

　　小猫嗅了嗅江响手指上的味道，自来熟似的扑在了江响的棉拖鞋面上，被他一手捞起来护在臂弯里。听见祝白的询问，江响转过身来：“我是程序员，不一定能准时下班。它起名字了吗？还是就叫小猫？”

　　祝白愣了一下：“没起名字。”要说原因，那真是说来话长。

　　那天，初冬正午的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祝白上完体育课从体育馆走出来，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刚要走，耳朵却灵敏地听见对面花坛后有一道微弱的声音，驻足再听，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祝白手臂上挂着校服外套，内搭的单衣上都是汗渍，也不介意再脏一点了，于是跨过花坛，视线里出现了一只全黑的奶猫。

　　小奶猫新生的皮毛黑得发亮，只是在草地上摸爬滚打后粘了不少的草屑，不乏可爱。许是刚睁眼不久，对这个世界仍充满好奇，祝白一出现，它就往他的方向爬了过来，嘴里还细细地叫着。

　　祝白看着它的动作，心肝一颤，用校服把小家伙包了起来，利索回了家。

　　才到家门口，隔壁蹲了他许久的乌云冲了出来，瞧见他怀里抱着只小猫，双眼亮晶晶地说：“我家有奶！”

　　于是小猫就在乌云家住下了，原本说好让乌云照顾一个星期就还回来，谁知周五晚上却东窗事发，闹得祝白的世界天翻地覆，哪还顾得上起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