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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自欺人 ...

  •   学校往外城西的短巷却要经过烛镇最繁华的长街,着实恼火。长街的热闹他不关心,因为那份热闹永远不会属于他。哼,一群无聊者的狂欢!况且,他将围巾扯扯竖起,希望自己不要再变成热闹就好了。
      早些年,不知哪个混蛋从西边带来了一套理论,宣称世上一切早在出现之前就已经被赋予了神圣与罪恶,由此而来犹如昙花般的教派大肆鼓吹神弃论,最终跨过无垠的海在归楚生根发芽。哪怕王军在发觉的第一时间开始剿灭,至今却仍有极多小股的信徒在各个区域流窜,将根系深藏无限大山之下。
      比起最后证实是谬论的可笑教义,信奉的蠢与根性的错,仿佛才是天定的罪恶。先前越声嘶力竭摇旗呐喊之人,之后越是在所谓的愧疚中变本加厉。(你,这个,怪物!)
      “连研究的价值都没有吗…呵”他自嘲道。
      道路很是开阔,两旁街景在他眼里索然无味的繁华景象全是灰白,每个街口矗立的玻璃跳跃着光火。那一根根占地七八平米的立柱中没有繁杂光鲜的霓虹,只有不断闪烁的苍蓝电芒。毋庸置疑的高温隔着三层控温结晶依然向外散发着恶意,被周遭深深吸引过来的追逐者们不断地贪婪吸吮。
      烛镇的三月,除了风雪与寒冷,鸟兽皆不存。紧靠在路口的玻璃立柱,或多或少还能感受到一点温暖。流浪的人群被寒风驱赶着汇集到一个个街口,簇围着中央的火炬彼此紧靠。酸霉,腐臭之下无限放大,构成了排异性良好的真空区域。
      没人喜欢这群人,所有人都这么说,巴不得全部消失。他们自己呢?
      川流不息的车驾,高贵的飞禽走兽,工业化的造物。鲜艳华丽的服饰,礼仪教育的举止,恬静优渥的生命。他们喜欢,自己,他们不喜欢。
      各色人等掩鼻暗骂官贼,恨这帮社会大梁上的米虫很显然连这么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做不好。终是前几年某位名流路经此地,看到此情此景伤心落泪。两者一合计,表面笑脸盈盈,背地互骂着老狐狸,在资辅司的大楼里签订了一份份供能合约,根治了扰人心烦的杂聚现象,这让两家在上层的欢乐酒会中受誉颇丰。
      镇府长除了担心多余能源的出路外,也想过自己的出路,既然有人能带来利益,又不用怕这东西烂在自己手里,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自己也算是解决了一大民生问题。
      而名流的想法就更简单,既然市民的生活环境如此窘迫,那自然要帮他们改善改善。只要冬天里让那些电棍不发热不就行了?多的能源自己吃走,合理利用,也不影响这个地方。
      两人一人要名,一人要利,一拍即合。零零总总为了一个安详的冬日,每到二月份的尾巴,陆续降低输出的总反应炉开始熄火。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基本就等于凛冬的尴尬境地,镇上的驻民时刻呆在室内,手捧着热茶准备度过悠闲的冬假时光。家家户户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炉火就要熄灭了,今天是凛冬前的最后一天。姜来远远看着那群目光空洞的虔诚信徒,朝圣似的在炉柱身旁,层层环绕,有人还在小心地整理自己的衣衫,纳拜着最后一日。
      所有人都很清楚,相识或不识,等到春阳再次照在大地上,有的人,就再也醒不来了。所以,在最后一天,所有人都尽量的让自己像个人样。用着奢侈一些的清水洗脸,倘若不能像人一样活着,最起码,他们要体面地死去。
      今年,是第三年……
      姜来看着,走着,想着。三年前爹娘回了京落,他就又变成一个人。之后这里第一次出现凛冬。三年间这个群体不断适应实为人祸的天灾,更新换代,生老病死,逐渐成了常态,活下来的少数人甚至已能根据每年的寒冷窥见死亡的端倪。这些隐隐“智者”们,已经知晓哪里才能活下来更多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问自己,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姜来站在对角的阴暗角落冷眼,更多的人以温暖流畅的步伐绕过,对此视而不见。他正视自己,与这卑微,肮脏的流浪者相同,谓之不洁。
      或许,在旁人眼里,本所有世上的子民都是神圣而有灵性的,若是被恩惠排斥,那自然地说明了不洁的真相,没有人不感恩神灵无私的馈赠,那是自诩着文明与先进的世人所祈求的对象。
      南城那些经常能在报导里看到的学者,没给出答案。活了大半辈子的学究,也对此毫无头绪。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四处漏风的破烂罐子,装水漏水,装沙漏沙,装废物,好吧,结果就真成废物了。
      慢慢地,大起大落的生活在别人的世界里安稳地流过。上位者的门第仍旧驱使无数人拼命,忙碌一整年后,新的冬天到了,人们躲藏在填满暖气的室内笑看窗外的嘈杂吵闹,家具店和锁匠们偷笑着赚了个盆满钵满。有人开始秉着怜悯对世界感恩,有人攥紧票子在梦里哈哈大笑。
      是当寒号鸟以更凄厉的引人发笑的诡异叫声掠去烛镇西山的时候,还是当流浪者们滑稽地跳步去了新建起的木聚落的时候?这具格格不入的特殊身体终于在某一方面起了作用,突然昏迷两天后,姜来带着一脸酣眠后的满足醒来,便宜老爹却突然一脸严肃地描绘他以后一个人生活的未来,没有半点余地,叫人差点以为还在做梦。老爹也没说什么,把两张卡和一个箱子留了下来后,两个人就急匆匆地走了,只是叮嘱一定要保管好那个箱子。
      自那以后,一个少年的独居生活中,多少隐隐能感受到他人的喜怒,后来也自然能够明白来自周遭的是非与恶。尽管如此,狰狞的,奇异的他仍在默默感受世间的一切,有些东西,还不到触得头破血流的时候。
      这多出来的奇妙能力时灵时不灵:好比如果看到大部分男女你侬我侬、山盟海誓,多多少少有一种真或假的混合感觉。并非是偏见,自然也不可能是那个不可名状的后遗症,那就是种凭空出现的感觉,你没法找到它的来源,甚至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但你很确定地知道它就在那。
      这昏睡之后突然出现的测谎功能,让他分外开心。惊喜之下,姜来也做了不少测试,有时也会帮助警安司进行测谎来表现自己依旧是天才的事实。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准确的,但往往之下,姜往往便显得有些无助和难受。
      凛冬之后每年警安司都要抽调流浪者赶山,作为报酬,警安司会把自己份额内的一部分功能溶液和一些晶石交给流浪者的聚落。而相对的,警安司也得提供安全设备和工具,人却可以躲在警安司的总部里吃茶聊天。
      听起来很美好对吧?所谓的赶山只要在烛镇最外沿与寒冰地带交接的土地上埋下暖枝,从而避免其化为冻土就能够给自己的聚落换来大量的过冬物资,这简单的人力交换怎么算都稳赚不赔啊。实际上呢?凛冬后气温降得更快,最外围的生命地甚至都能看到冰雪族的身影,这些流民应召之后平均能回来一半都算是冰雪的仁慈了吧。
      姜来有些紧张地看着一个个流浪者应召,身为外籍人员的孩子莫名奇妙地被任命为了某个时段的负责人,那而天的天气比以往都要糟糕,让他有些难受。其中一个流浪者的父亲对着他的女人和孩子说他一定会回来,叫她们不用太担心。而那个脏兮兮的孩子抽着鼻涕,拽着母亲的一角,看着他父亲迈出壁垒的大门。他记得那群人叫自己小负责人,迷信般地问一路平安是真是假,自己也只能不断地应付着,也还记得这个男人领着他的队伍出发的时候客套了好久,好像那张嘴里有着无尽的话,那个女人就那么无奈地牵着孩子看着他,最后对滔滔不绝的男人嘱咐一句早去早回。几个小时后,没有预报的风雪从另一边到来,孱弱的人类在大自然的威力下毫无抵抗,连个声响都没有,就那么全没了。
      姜来在知道后的那一刻十分确定,自己的能力是真的有问题的,那完全的“真”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在他耳边回响,在脑中轰鸣。他知道出门的人群生死不定,但为什么?自己对那句‘一定能够回来’没有一点反应。哪怕他能够判断出一点,那群人也就不用死了。
      这件事如同梦魇让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并不准确的感受也不过帮助多做些噩梦,他告诫自己说:最差的,好歹也要是有用的。哪怕姜来的感觉没有再出错,却在之后故意表现的很是吃力。在慢慢地,对外宣称自己已经失去了能力——他开始拒绝替任何人进行测谎,不为别的,只怕那代价他担不起。
      有人会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动那根莫须有的刺,奉行名为怜悯的善良;更多的人喜欢扎更多的刺,看着悲伤感受由衷的快意与愉悦。
      早就不加掩饰的感觉指向了那些模糊不清的东西。可就算这样,又算得了什么呢。是啊,比起烛镇里还残存的暖,外面风雪凛冽的雕塑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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