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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K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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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尸检报告编写以及艺术限制标准,依然一无所知。
一
从四年前翻开《鲜花圣母》那一刻起,KK就该知道,自己一辈子都逃不开圣母的祈福。
他躺在盖亚女神的怀抱里,那里草长莺飞,水波荡漾,蓝摩尔福蝶翩跹飞舞。
缱绻梦境,KK是让热内的学徒,扯下堕天使的羽翼,为心爱的圣母织一件薄纱。
看见了,看见了,催眠咒生效前,在摩尔福蝶的蓝色羽翼变为死神镰刀划过他的颈项前,圣母用他怜爱的目光望向面前的人。
他张开口,嘴中喃喃自语,眼神悲悯,嘴角嘲讽,别多想,他向来一视同仁。
他坠落,他永生,他生不如死,他爱而不得。
他在为爱痴狂发疯,这让人颇有成就感。随他去,跌落凡尘的辉夜姬啊,凝脂嫩肤沾染了泥淖,可悲,可叹,可笑。
KK笑了,出其不意地笑得声如洪钟,圣母还以为他笑哭的眼泪是海妖悲伤的泪水,收敛在砗磲制成的盒里。
笑够了,KK便醒了。环顾四周,除了开裂的地板缝,和掉漆的天花板,什么都不剩。
除了蓝摩尔福蝶还在那里。
二
事情是怎么开始的。
起初,上帝说有光,于是有了光,然后他说什么“伸冤在我,我必报应”,又唠唠叨叨了一堆至理名言,引得一群形貌各异的神界公职人员不服气,有人大言不惭,号称自己参透宇宙终极哲学,有人不假思索预言地球末日浩劫。
直到天国的葡萄美酒见了底,达摩克利斯之剑生了锈,神才恍然大悟道:
“我们真是太闲了。”
众神纷纷点头称是,为了避免人类重蹈覆辙,打开潘多拉魔盒,降灾于人,这样人类就能永生永世为了委曲求存而勤恳干活。
神仙真聪明。
可是圣母却不着调地下凡,祂给亚当,祂给那一个个被苹果核卡住嗓子的亚当们,带来极乐盛宴。
从此美女成了红颜祸水,祸国妖民,倾国倾城的威力堪比地壳大挪移,连潘多拉魔盒的故事,都以讹传讹,变成是女人的罪过。
女人啊,她禁不住诱惑。她爱花,爱雨露芬芳,爱夜莺啁啾,她就是诱惑,于是她便禁不住诱惑。
是这么个道理啊,上帝似乎想不通,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是全知全能的上帝啊,是受人类顶礼膜拜,是乐善好施又无所不能,知晓万物真理的众神之主,所以他一定是对的。
于是圣母变成了魔女,她才是灾祸,她才是和撒旦做了交易的恶魔。
人想着,心里逐渐平衡,又开始兴奋起来。既然她们都是魔女,便唾弃她,诬蔑她吧。
上帝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可是主张宇宙绝对正义的上帝啊,怎么能允许人类胡作非为呢。
于是他施展神迹,下了一场雨。
雨后,万籁俱寂。诺亚的一家八口担任起繁衍人类的重担,并在未来的几千年里超额完成KPI。世界又恢复了圣母,魔女,亚当的三口之家。
世界真奇妙。
三
后来呢?
《盖亚狂想曲》鸣奏起了。
黑胶唱片慵懒地躺在留声机里转动,KK感到头晕,他想不通,为什么眼前开始闪烁蓝色碎片。
它们是耀眼的,像蝴蝶翅膀上的鳞片,反射出金属光泽,用手一捻,就碎了。
KK晃晃脑袋,大概率是药物起作用了,小概率是他着了眼前这位妖魔的道。
他说自己是蝴蝶,在花草丛里惹了风尘劫,而他干燥到龟裂的嘴唇,像是得了鱼鳞病。
想迷惑KK是轻而易举的,因为他总是五迷三道的。可眼前病恹恹的小子,却真的长出翅膀来,那是天鹅绒的柔软,温热,逐渐融化,阿尔卑斯的雪原化为溪流,淌啊淌啊,淌进藻泽地。
真是上善若水。
KK化作漂泊孤舟,在海洋流浪,四周都是温热的海水。他看见苍白的天花板成了梵高的画布,星空在扭曲,黑暗被若隐若现的金光腐蚀。
我在哪?
你在盖亚的怀抱里。
亲爱的盖亚之神,他的嘴唇柔软而温暖。
他说话的口吻粗鄙而博爱,他用饱含深情的眼神,和魔咒一般的低语对每一个匍匐在他丰腴胴体上耕耘的凡人说道:“我爱你们,深切地爱慕着你们每一个狗娘养的孩子!”(*出自张爱玲)
巍峨的山峰随着交响乐颤动,靡丽而销魂蚀骨的大提琴忽然走了音调。洁白无瑕的沟壑在圣洁阳光的沐浴下,如同大理石雕塑般滑腻白皙,沟壑深处,九曲回肠,泉下有眼,炯炯流淌,如同轻抚竖琴,淙淙泉水,幽谷传响。
巨龙在幽闭古道间伸展身躯,吐出炙热的火焰,燃烧了盖亚的身躯,他的身躯染上了暖色调的粉红,如同披上了霞衣,如同四月樱花铺满了石阶,如同波斯湾的火烈鸟群,火烈鸟从美人的幽谷迁徙至全身,它们悄悄爬上美人的额角。
亲爱的盖亚之神,他张开双臂拥抱他的子民。
双簧管和小提琴在金色灯光下的音乐厅里合奏,风琴上未揭开的红色天鹅绒,脚底的整洁铺就的松木地板,盖亚曝露在空气中的躯干,却比身着庄重华服时更加典雅,是他的爱与慈悲,包容与博爱,装点了他单薄的身躯。
他虔诚爱慕他的信徒,吟诵着晦涩难懂的经文,贪婪地吮吸他未着寸缕的土壤,沉浸其间,深情得近乎绝望。
亲爱的盖亚之神,他从不顾及世俗谗言,他听命于所有孩子内心的殷切呼唤,低颂的情诗,深切的表白,他全部接受,搂在怀里,给予每一个人,每一个寂寞的人,最无上的欢愉。
亲爱的盖亚之神,他的内心火热而纯洁,他如鲜花般美艳芬芳,如天鹅般优雅迷人,如阳光般普照大地,一视同仁。
他是爱欲之火,是□□。
交响乐在最后达到gao|chao,小提琴拔高的音调,地板随之震颤,光与影变得眩晕而模糊。在所有乐器奏完最后一个音符后,空气在KK的肺泡里纠结,品尝余韵的消沉。
蓝色蝴蝶早就无影无踪,只有唱片还在转动。
四
他说他是蝴蝶,KK只记得这些,接着蝴蝶飞走了,一去不复返。
KK摔碎了唱片,呸,该死的夏天,让他难以忘记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洒在洁白的胴体上。
那是未经污染的处子啊。
而现在,他飞走了,留下傻愣愣发呆的KK。
毕竟天亮了,暖风醉人,他早晚都要化蛹成蝶的。
我早该扒光他的翅膀。KK想。
就像多年前,一个男孩子的姐姐,一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外出打工,回来后,弟弟说:
“姐姐是块肉,得给弟弟吃。”(*出自《骆驼祥子》)
讨厌,都什么年代了,还提这档子破事儿。
可是蝴蝶就这么走了,挥了挥翅膀,作别西天的云彩。
寂寞啊寂寞,荒原狼的错觉又开始盘旋脑海。
孤芳自赏的人儿,KK可真是一个大作家。
五
蝴蝶飞走的第二年,电话响了。
电话的另一端源源不断地呕出一些语法错误的,气急败坏的句子。其实她大可不必费尽心力展现自己贫瘠的词汇量,言简意赅地概括一下便是——
您已迟到,速来。
如果是出席大型已灭绝的蝴蝶标本拍卖会,KK一定不会迟到,可是这次交易对象却是自己,他任劳任怨,苟延残喘,想死又死不了,还得受人摆布。
明明他才是刚从云端跌落的小委屈。可是为了钱,为了金钱这位永恒的美神,他不得不在阳光明媚的仲夏日,脱离巢穴,挤身在充满致癌物的摩天大楼建筑丛林里。
它们是什么时候开始野蛮生长的,茫茫密林,枝繁叶茂,潜伏着捕猎者。
蝴蝶飞过,了无痕迹。
六
“你的新小说就快发表了,原稿读过了吗?”决策人靠在椅背上,嗔怒道。
地板是白色的,策划人的高跟鞋也是白色。天是蓝的,蝴蝶也是蓝的。
“已经看过了。”KK莞尔。他知道对方爱他,馋他带来的经济效益,享受他这颗棋子的百依百顺。
“太好了,今天安排你和Z见面。”
Z是谁?是哪个取得某个克莱登大学博士学位头衔,对文学一腔热血,写的书却没人买账,怀才不遇,生不逢时的天才作家吗?
“但是他的个性,你是见识过的,总是口出不逊,喜怒无常,据说他家里有精神病遗传史。”
太棒了,我爱死疯子了。KK很是期待。
“但好在他完全不在乎署名权,价格也好谈。”决策人继续道。
廉价而失意的便宜货,但愿他晚点江郎才尽。
“Z这次创作的悬疑小说,不仅剧情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和他自己独特的经历也分不开,你们可要好好交流。”
是把血浆涂抹整堵墙,把肝脑涂地当作大师杰作,故弄玄虚的犯罪现场调查吗。KK感到头疼。
他居然开始思念蝴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