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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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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
“自古文死谏,武死战。今我等二百太学学生、京城一千八百仕林学子,冒死直谏陛下。杜遥大人三代阁老,当世文豪,忠肝义胆,恪尽职守,却因优伶之案被逼诘至死,尸首分离,实在令人痛心万分!请陛下立刻释放其子杜文浩,加以抚恤,并下诏为其追谥正名!”
太庙前,两千余人声势浩大地跪在青石板地上,为首之人乃是太学学生之首的陆启琛,胸口起伏,仰头抿嘴直面皇帝高声宣言,又狠狠扣头至地。他身后的学子皆山呼:“请陛下释放杜文浩,为杜公追谥正名”,随即俯首扣头至地,循环往复,喊声震天。
萧叡站在御乘上,显然是还未来得及下车便被铺天盖地的喊声给堵住,加之杜文浩当街抱着血淋淋的人头挡驾的事,他已是怒气压到了极点。
“你们一个个,好,真的好啊!诸君抱惯了书本,看惯了书里的忠孝仁义,就当真以为朕不敢大开杀戒吗?”
陆启琛昂首仰面,抹了一把额头上磕破的血丝,带着读书人一腔愤慨,眼神清冽。
“学生等若为忠义直言,又何惧一死?不能上谏君王之失,才是天下读书人之耻,陛下若不允我等所请,启琛愿立即撞在太庙殿前,以死明志!”
萧叡一把推开前来伺候的太监,直接从高高的御乘上跳下,一个转身抽出了佩剑,直指陆启琛喉间。
萧叡低声问道:“说吧,是谁教唆你来的?是惠王,是丞相,还是……朕身后车撵里躲着不出来的太后娘娘?”
陆启琛却仍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闭上眼睛梗着脖子说道:“无人教唆,是忠君爱国之心促使我来的!惠王乃陛下之弟、丞相乃陛下之舅、太后更是陛下之母,尽皆至亲,陛下怎可出此不孝不悌之言?”
萧叡忍不住大笑三声,“朕不孝不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你今日才知道吗?你说无人教唆,那你区区一个太学里的学生可真是好本事,动员得起这两千书呆子暂且不提,你回头看看远处走过来那些王公大臣,马上都要来给你撑腰了。”
果不其然,凡参加祭礼的王宫大臣自礼门鱼贯而出,每人的面色看过去都十分精彩。为首的惠王萧琮直冲上来,自萧叡剑底挺身将陆启琛护在了身后。他外貌看起来二十三四的样子,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脸上自带一种不可一世的傲气。
萧琮高呼道:“太学学子乃未来国之栋梁,虚心纳谏本也是帝王本分,皇兄岂可因一时喜怒而对上谏者拔剑相向?”
“呵!帝王本分?那么惠王是觉得朕失了本分,不配做这个帝王,想取而代之喽!”萧叡手中的剑一倾,银色寒光一闪,剑尖指着萧琮颈间缓缓向下滑落,直至抵住他胸口。
惊呼声起,丞相王肃立时携百官呼拉拉跪了一大片,高喊道:“陛下如此言行无状,臣等惶恐莫名!陛下快快收手!”
“皇帝!”身后一身疾呼,太后从车撵中慌忙下车,险些踩翻了当人梯的太监,一把上前死死抱住萧叡的手臂说:“放开剑!难道你这些年真的疯魔至此,丧心病狂到要动手杀你弟弟吗?”
“疯魔至此,丧心病狂。”萧叡缓缓放了剑,扭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沉声说:“母后,这几年我才知人竟然能偏心至此。大哥在时你眼里只有大哥,他不在了,你眼里只有三弟。”太后年至五十,仍是风姿绰约,皱纹下隐约可见当年花容月貌的痕迹,此刻看着景帝的眼里满是嫌恶和憎恨,尤其提及长子,更是让她痛恨不已。见萧叡放了剑,太后赶忙松开手,仿佛多抓自己儿子一刻都让她恶心。
太后径自站在惠王身边,群臣之前,指着萧叡对群臣及士子们,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地高呼道:“皇帝说哀家偏疼,可今日满朝文武大臣、亲王贵胄皆在,当着太庙里列祖列宗的面,也该做个见证。皇帝暴戾疯魔,阴晴不定,他一直以来把哀家囚禁深宫,不得出长乐宫半步!名为奉养,实为坐牢!若不是皇家祭礼这等场面,哀家都等不到一个时机跟大臣们哭诉,只怕于长乐宫中老死枯骨,都无人知晓啊!哀家老了,又是妇道人家,不懂朝政。可但看众卿家这般跪劝死谏皇帝都不听,也知皇帝荒唐!实在是哀家教子无方,无颜见先帝啊!”
朝臣激愤,不满之声此起彼伏。
“早就听说两宫不和,原来真的是监禁啊!”
“孝乃人立身之本,陛下怎可……哎!”
“陛下登基两年以来毫无政绩不说,就为了死了个顾音,驱逐术士,大举出兵巽国,弄得朝野人心惶惶!”
“还有这次刑部尚书杜遥大人,实在死的太冤枉了!”
耳边议论声此起彼伏,群臣一股脑宣泄着对皇帝的不满。见时机成熟,惠王萧琮对太后一拜说:“母后不必急着自责教子无方,先太子在世时,素有贤王之名,为人称颂,必是母亲教导有方。陛下未登基前,征战四方,平定江山,也不是今日这般疯癫模样。一切,皆是由那个顾音而起的!顾音可是来自月栖风眠,方术道法自然不在话下。众臣工们想想看,自打去年顾音死了,皇兄每日都以一张恐怖狰狞的面具覆面,不肯以真容见人。难道各位就没有猜测,是那优伶施了什么法术,杀了皇兄伪装做自己,再变作皇兄的声音,顶替皇兄的身份,带一张面具来欺骗我们吗?”
“这……”
“对呀!完全有可能,这话虽然危言耸听,但却言之成理啊!”
“顾音平生最恨苏氏将他扫地出门,若真以此毒计征讨巽国,完全有可能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萧琮所说虽然匪夷所思,但却只因众人从前没有这么想过,现在越想还越觉得有几分合理,越想越觉得可怕。
太后颤抖着指着景帝说:“你……你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究竟是何人?”
丞相王肃趁机高喊:“请陛下摘下面具,安臣等之心!”
随即群臣山呼不止,声声逼迫:“请陛下摘下面具,安臣等之心!”
萧闲站在人群后面瑟瑟发抖,他自是不会跟着起哄,但实在人微言轻,只能握紧手中心爱的玉骨雕花扇挡在嘴边,缩着脖子生怕被人注意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的样子。
忽而身边一阵清冷之气,萧闲眼角一瞥一人便见素白的衣,墨黑的发,脚上还缠着铁链。
“羡攸兄!”萧闲小声惊呼,上下打量他一番,手腕处翻着皮肉,露出的锁骨上印着鞭痕,但好在一身白衣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并无血污狼狈之态,拷问的伤已止了血。
“你……你还好吗?你怎么来了?”
苏淇没有回应萧闲,反而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强忍着疼痛拖着脚步向前走去。
惠王见苏淇从一侧走了出来,便更添了几分信心,他说道:“面前的到底是天子还是妖人,我们便请当世仙道术法第一人的念菱君为我们辨上一辨!”
萧叡见群臣逼诘时情绪都没有丝毫波动,只是一脸不屑地看他们唱戏。然而苏淇一走出来,见到杀死心爱之人的仇人站在面前,眼中无可抑制地爬上血丝。
他举起剑,战栗地低声念道:“苏……淇……”
“缚!”
苏淇抬手一点,萧叡便动弹不得。
逐步逼近,苏淇抽出早早备好的符纸,闭眼低声默念,符纸便随苏淇手势飞出,粘在萧叡的桃木鬼面上。
“解!”
符纸渐渐浮出一道光,那光越来越刺眼,直慌得周围所有人无法直视,双眼疼痛,带着眩晕,只得抬袖遮挡。
“住手!”萧叡本能地低喝了一声。
他脸上的面具本如咬进人脸一般贴合,忽然开始剧烈地震动,最后居中一道砰然裂开,掉落在地。
“你……”
苏淇看到他面容的一瞬间愣住了,饶是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也震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萧叡的整张脸都没了,除了眼耳口鼻外的肌肤化作了黑色的,泛着血水的,不能见光的东西。
换命还魂之术,任恶鬼咬噬夺取自己的身体,只为换一人归。然而萧叡不是修仙之人,没有灵力,自然不能成功,只留下一张残破的脸,难怪要以桃木鬼面遮掩。
顾音死后即覆面,他堂堂帝王,不惜动用邪道做几无胜算之事,只是为了换顾音的命?
苏淇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蠢的事情。然而也只是一瞬的讶异,趁着那道光未消,他伸手握住萧叡的剑狠心一抹,手掌鲜血涌出,两根手指沾着血迹飞快地在萧叡脸上划了一道符,倾注了全部灵力。
当众人重新能睁眼看清楚的时候,只见苏淇站在陛下身边,仍是那副清冷的面孔,他一只手臂抬起,宽大的衣袖遮挡了萧叡的脸,只能看到白衣后隐约浮显的轮廓。
“你这是何意?”惠王恼怒质问道。
苏淇不语,只维持着那个遮挡的姿势,余光瞟见萧叡的脸从额头起正一点点地恢复真容。
僵持了许久,大臣们纷纷摸不着头脑,就在惠王要动手去推开苏淇的时候,萧叡忽然抬手轻轻将苏淇挡着他脸孔的手臂按了下去。
“这……陛下!是陛下本人啊!”
“哪儿有什么邪术,这不就是陛下吗?”
几个老臣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三看了两遍,虽然一年多没见萧叡真容,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忘了他的长相,这分明就是萧叡本人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