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不覡残酒

4、会被气死

　　祭礼圆满结束，旁人开始散去，以后再有也不一定是在祭台上公开举行了。
　　台上的两人相行一礼，容与正欲回塔，却看见尹止要往台下的方向走。他回头，却也正好看见尹止回眸。
　　“......你不参会吗？”尹止稍微有些讶异。
　　容与这才反应过来，接着确实是有个两族的会议，约莫是对领地分属之类的事情的商讨。
　　“我又不是第一皇子，”容与往台下看去，冲容月招了招手，“皇兄会去的。”
　　“这样。”尹止接了话，又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他以为按照容与的身份，这种场合该少不了他。
　　容与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放下手来，解释道：“我不喜欢掺合这些事情。”
　　“嗯，”尹止看了一眼祭塔，“我散会以后会来帮忙的。”
　　容与于是目送着他走下祭台，站在他的父皇身边，向长老和容雅行礼。
　　祭塔多年未有启用，圣战之时还受了些波及，又因为旁人不可随便进入，所以收拾的工作也便落到了祭司手中。
　　容与看着遍地狼藉吐吐舌头，虽然刚刚前往浴池的路上已经稍稍感叹过祭塔的情况了。反正浴池只要有神力支撑，之前的咒文就可以运作。
　　一楼祭塔的四周书架环绕，中间则空空旷旷，地上刻写着的阵纹层层叠叠，整个环境给人一种古老的气息。容与蹲下身子抚摸着地上凹凸不平的纹路，看着是在思考它的意义——虽然确实是有思考一下这个，但也小小地感叹了一下谁设计的这么个积灰玩意儿。
　　容与绕着一楼走了这么一圈，居然还找到个放着打扫用品的房间。他吐吐舌头，忍不住吐槽这儿快要溢出来的生活气息，又有书看，又有得扫帚使，还有得澡洗，真就差一个厨房就能过日子了。
　　都不大像是神族的作风。
　　容与突然顿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本要继续向前走，却又兜回了原本的阵纹旁，掏出自己那个小本子，把整个纹路誊了一遍。
　　他本是该开始打扫，抑或是整理一下书籍，总之为自己未来要待一段时间的地方营造点令人舒心的环境。可容与抄完阵纹，却是抛下这些，径直向上走去。
　　祭塔的顶层是一个封闭的平台，地面上同样刻写着层层叠叠的咒文，塔顶不知是用什么材料构建出的圆锥状的漆黑圆顶，上面用金色的暗纹密密麻麻地写着些不明语言的字。
　　是对神族而言的不明语言。
　　原来有些像精灵和神族的语言——毕竟和他们的关系近些，他们的语言更大概率出现在这儿，可容与眯起眼睛来细细辨认，倒像是人类的文字。
　　是的，虽然神族与人类交往并不多，但是两者——或者说是人类和生活在这个世界的灵族异族们——并非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只不过两个世界互不相干，所以二者也就顺其自然。如今的神族是一贯看不起人类的，可在从前，在更早更早的时候，两边的关系似乎并不仅仅是过客。
　　至少容与一直以来看见的这些痕迹这么告诉他。
　　只是再没有人发现这些，因为高贵的神族不屑于研究这种“无用的东西”。容与在心里暗自觉得好笑，古神族是因为自大与骄傲走到了那样的田地，如今的两族又何尝不是在走着这条神族的旧路？
　　人人都说二殿下打破了禁制多么多么厉害，却只有容与知道，这一切其实简单得令人发笑。那从古至今束缚着他们的咒文，其实源自于魔法——为神族所不屑的、属于异族与人类的魔法。因为不屑，所以没有人了解，因为不了解，所以不知解法，所以这般可笑地受制于人。
　　他再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珠子，放在了地板阵纹的中间。
　　容与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嘴里开始念动咒文。祭台范围内的神力开始向中央汇聚，然后缓缓融入阵法，再注入圆珠内。
　　地上层叠的阵纹亮起了微光，他心中暗喜：猜对了。令他在意的是，并非阵纹所有的部分都亮了起来，唯有部分纹路绽出微光。只不过此刻比起这些，他更关注那颗毫无生气的小珠子。
　　容与的手仍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神力也是顺随着他的引导而动。时间久了他的额上不免生出些许汗珠，竟是不大轻松的样子。
　　圆珠的质感本有些透明，聚起了光竟有了些实体的感觉——但也仅仅是“些”。
　　法阵之外，光亮所及之处，又似乎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苏醒过来，只是他们未有得行动的机会，便又被容与的神力裹挟着，化作了碎片。
　　尘光渐散，容与轻轻松去一口去，拾起小珠子收好，然后再匆匆赶下楼。
　　“可以的......”他轻声念叨着，指尖擦过墙壁，“总有一天。”
　　太阳的光映上辰海，投上祭塔，待尹止开完会赶来，已是快至日午的时候。推开门来，容与怀里正捧着一摞书，回头看他。
　　“午安。”尹止顺手关上了门。
　　容与点一点头，却没有说话。尹止正仔细端详着身旁书架上的书，没听到回答，不免有些疑惑，扭头看去，只见容与嘴里叼着个红色的小球，小球上面带着一根棒子。
　　他把那一摞书搁到一旁的地上，伸手握住棒子，拿开了阻止他说话的罪魁祸首：“午安......这个是人类的零食，糖葫芦，下次带根给你尝尝？”
　　书架旁，地上的书被理得七七八八，还有几本被神力托着悬在空中。
　　尹止不知答什么好，又觉得不接话未免有些不礼貌，于是点点头，毕竟这种事谁会真的记得。他往上卷卷袖子，问道：“你是按什么分类的？“
　　“四法。”容与指了一圈书架，“召灵、言净、无伊、誓权。”
　　尹止应一声好，便弯腰拾起一本书，加入了他的队伍。
　　一切又静了下来，空气里只剩两人呼吸的声音，书落上书架的闷响，以及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容与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手上塞着书，却扭头看向了身后。他心想，这人真的好安静啊。接着又不禁想笑自己：是你话太多了吧？
　　“会开得怎么样？”他到底是闲不住嘴。
　　“......”尹止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抬起头来对着书架，思考着怎么回答。
　　正在容与又要以为他已经不会回答的时候，尹止开口了：“大元老想辰海归我们，容月殿下不同意。”
　　容与点点头，等着他说后文，结果发现好像没有后文。
　　“然后你们就抠了一上午这个？”他吐吐舌头。
　　尹止轻轻答了一声对。
　　“噗。”容与笑出声来，“那还好我没去。”
　　两人又安静下来。尹止心想，这种场面确实麻烦，而且元老提出的要求往往让自己和父皇都不大想站在他那边......偏偏还不能……
　　“要不然我一讲话，你们元老又得给我气得心口痛。”
　　尹止下意识地想要应一声，仔细想想又觉得好像不对。他皱了皱眉，回头看向容与，恰好就看见了二殿下掩唇轻笑的样子，肩膀轻轻颤了一下，好看的唇角勾起......
　　叫人挪不开眼。
　　空气又静了下来，直到石门被敲响，容与前去应门，发现是自家的小可爱。
　　“二哥！”
　　尹止鲜少能听见小孩子这般活泼的声音。
　　帝之神族皇室这一代一共就有三位：尹止、尹瑞、尹维。人少是其一，而其二......
　　“皇族要有皇族的样子。”
　　“想想你的身份。”
　　“再让我看到你这样子......”
　　尹止深吸了一口气，断住了脑中的回想。这些话不全是讲给他的，那或许是对尹瑞说的，又或许是用来训斥尹维的——不论如何，这些话铸造了帝神族皇族们心里行为的界限，这些话堆砌出了那死气沉沉的宫殿。
　　这些话、这些要求、这一份苛刻、这样的一板一眼，陪着他长大，陪着一代又一代的皇族，代表着他没有选择的家。
　　尹止忍不住回头看向了那份自己不曾拥有过的放肆，那样的自由与活力，那样的没有拘束......
　　那样的无所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