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佬记事薄》琵琶和美酒

18、第 18 章

　　小鱼小时候住的乡下，家家户户都养了鸡鸭。

　　小鱼很喜欢这群幼嫩还未长大的动物。

　　它们会扑腾着还没拇指大的翅膀，金色毛发就像被太阳晒过的棉花。

　　年幼的小鱼还不知道，这群小鸡小鸭长大后会面临什么样的残酷命运。他只知道，自己找到需要照顾的东西了。

　　一种责任感由然而然在小鱼胸膛里升起。

　　他会每天早上挥舞着竹竿，将这群小宝贝赶到高上坡，自由寻找草丛中的蚱蜢，偶尔也会亲自搅拌它们吃的麦糟。

　　他以为，这样快乐生活会一层不变。

　　却不知，不过一个晚上，噩耗便来临了。

　　一只鸭子在山上摔断了腿，从此不良于行。

　　大人团团围住小黄鸭，冰冷不带感情地进行审判，挥下粗如萝卜的手指，决定了小黄鸭的命运。——垃圾桶。

　　那一刻，四月阳光照射不进小鱼墨冷灰色的心里。

　　阳光黏腻炙热的那个正午，小鱼冷得浑身发颤。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一条生命被机械性决定命运。

　　没有谁可惜，没有谁挽留，没有谁来拯救。

　　小黄鸭呆在臭气熏天的垃圾桶，和一枚发臭许久的鸡蛋相伴，在热得发汗的正午，睁着一只无辜双眼，不停乱叫。

　　此时，它还以为主人正在和自己做游戏哩。

　　小鱼在这一声声呼喊中，于心不忍，扒去臭得让他头脑发晕的垃圾，将小黄鸭带回家。

　　此时它浑身都是臭味，细小虫子爬满身体，那声粹金的羽毛变成介于发白的灰金色。
　　就连灵动的眸子，也失去神采。

　　小鱼喂它水，喂它食物。

　　它如饥似渴地吃着，小脑袋差点埋进水中。

　　小鱼以为自己可以拯救它。

　　可他忘记，自己只是个没有决定权的孩子。

　　没有大人会在意一个孩子的感受。

　　当奶奶发现小鱼偷藏着一只又脏又臭的小黄鸭时，愤然将它再次丢进垃圾桶。

　　而小鱼放学回家，面临的便是奶奶滔滔不绝的念叨和一具早已断了气的身体。

　　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小孩没有人权。

　　你是否伤心，是否难过，其实没有人在意。

　　这个临夏的季节，冷如冰窖。

　　小鱼从梦中睁开眼睛。

　　小时候纷杂记忆，仿佛磁带在脑中不停滚动。

　　生命何时这么脆弱。

　　他怅然若失长幽叹口气。

　　此时父母还没有回来，他决定下床喝口水。

　　拖鞋在地板敲打出啪嗒啪嗒的节奏，在空旷房间里，甚至产生回声。

　　整个世界沉寂起来，只剩下他一个人。

　　一杯蕴含冷意的凉水下肚，浇湿肠胃好不容易储存的热量。

　　小鱼难受皱起眉头，再次倒了杯水，准备回房间。

　　拖鞋声再次响起，到了房门口便打住了。

　　小鱼四肢僵硬站在门口，不过片刻，脑门子全是汗水。

　　心如雷鼓，炸的他头晕目眩。

　　在他的角度，能够透过穿衣镜看见，自己的床底下，出现一双.......男人的脚。

　　那绝对不属于任何小鱼认识的人的脚。

　　那双连着脚的鞋子，小鱼甚至能够清晰看见上面沾有的每一块淤泥。

　　他甚至能够看到，鞋子主人正用怎样充满恶意的目光偷窥自己。

　　那种被丢入冰窖又多加了几层冰水的感觉，吸附每个毛孔。

　　小鱼觉得有些昏眩。

　　他端着一杯凉水，无助站在房门。

　　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就这么僵持大半分钟，僵持到床底下人开始感觉到不对劲，脚准备往外挪时。

　　小鱼摁紧水杯杯把手，指骨发白，脸上还有受到惊吓后残留的冷白。

　　他自言自语嘀咕一句，“完了，玩过头了，忘记写作业了！”

　　声音很小，但保证躲在床下的人能够听到。

　　小鱼假装面不改色地走到书桌，将书本翻得噼里啪啦作响，动作急躁，仿佛真的为作业困恼。

　　小鱼一边翻书，视线一边往镜子里瞥。

　　动作快速，只是随意停留几秒。

　　他能够通过镜子折射看见，那抹代表透着凉薄冷意的白色反光。

　　那是金属被打造得极其锋利后被灯光反射出的坚冷。

　　残酷，嗜血，潜匿在看不见的角落，等待时机。

　　背后冷汗一片，睡衣凉得透骨。

　　小鱼转移视线，继续翻着手中书本，拧着眉头，好似被题目所困扰，如所有玩了一整天忘记第二天作业没写的学生一样，抓狂暴躁吐槽，“早知道不听家里人的话，去报什么鬼辅导班，现在怎么办，都不会写，明天会不会被告家长啊！”

　　这话放在平时，他是不会这么说的。
　　今晚强烈求生欲，让他爆发出惊人演戏潜能。

　　小鱼拿着书本，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挨着厨房的座机电话旁，眼神时不时往家中有反光的地方瞄去，见没有人跟上来，微乎其微地松了口气。

　　看来并没有想要他命。

　　或许是夜晚盗窃不小心摸到他房间，见他醒来，慌乱之中躲进床底的。

　　小鱼心跳七上八下地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没人接。

　　在他预料之中。

　　小鱼咬唇，视线紧盯着门口，深怕床底下的人察觉的不对劲，冲了出来夺走他的性命。

　　如果他有太子的体格，说不定还有拼一把的劲。可他长年身体羸弱，厌恶运动，一个成年男人只需发出半身力气，便能把他擂倒在地。

　　他不能赌，也不敢赌。

　　小鱼心里不停祈祷父亲能够接电话。

　　“嘟、嘟、嘟——”

　　拨通的声音如催命符。

　　在他想放弃的时候，电话通了。

　　电话被汗水蕴湿。

　　小鱼耳边传来父亲语速极快的声音。
　　“小鱼？”

　　瞬间，泪水涌出眼眶，小鱼声音多了丝难以察觉的哽咽，“父亲......我。”

　　小鱼父亲快速打断他的话，完全没有考虑到如今小鱼处于什么环境下，“小鱼，大男子汉做个噩梦娇娇滴滴撒娇，像什么话！我现在没有空，你快去床上睡觉，我先挂了。”

　　说挂就挂。
　　小鱼的父亲干净利落将电话摁灭。

　　嘟嘟嘟——

　　忙音抽离身边的空气。

　　小鱼手脚冰凉。

　　那一刻，仿佛被世界遗弃。

　　房间开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以及有人爬出来衣服摩擦地板的声音。

　　小鱼呆愣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慌忙之中失去手脚，等他反应过来时，早已拨通太子的电话。

　　“喂？”带着睡意的少年音，朦胧沙哑，仿佛摸了层奶糖。

　　“太子。”小鱼眼中满是无措和惊慌，他见房间有黑影一晃，心里一横，继续说，“好兄弟，我今天的作业没有写，能不能给我多写一份，让我交个差？”

　　“小鱼~”模模糊糊翻身声，又是一道惊声，“小鱼？！！”

　　电话另一边的太子猛地坐起，声音提高，“什么作业？卧槽，要写作业？！完了完了，我好像没有写。”
　　说着，他匆忙下床找鞋子。

　　鞋子穿了半只脚，太子感觉到不对劲，“等等，不都毕业了吗？哪来的作业？”

　　小鱼从恐惧中一下惊醒，回了句“不好意思，睡过头了”，便快如闪电般啪地将电话挂掉。

　　等挂了电话，他迅速躲进厨房，将木门反锁上，拿起家中唯一一把菜刀，躲在门后，透过没有多大遮挡力度的木门，紧贴着墙面窥听门外每一个细小声音。

　　此时他肠子都快悔青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父母拨通无望的时候给太子打电话。

　　这也许是因为他太过于依赖太子。——但这并不是自己牵连他进入危险地方的理由。

　　小鱼嘴唇被咬破了，血腥味刺激他的神经，让他精神大作。

　　而另一边，太子逐渐回味到不对劲。

　　不说别的，光是大半晚打电话过来说些是似而非的话，让他不得不多想。

　　不敢耽误太久。
　　太子快速穿上衣服，连袜子也懒得穿，直接踩着跑鞋冲到楼下，准备打的前去小鱼的家。

　　小鱼等候着门外声音靠近。

　　好在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小偷或许明白自己被发现，没有过多停留，而是观察四周环境，等确认无人后，迅速撤离。

　　脚步远离，随后是下楼的声音。

　　小鱼腿一软，坐在地上。

　　冰冷的地面，顺着脊椎骨直冲大脑神经末端，让他冷静不少。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菜刀，仿佛这是身边唯一的依靠。

　　小鱼一手握住门把手，一手捏紧菜刀手柄，从地上坐起来。

　　他做好心理准备后，憋住即将流逝的勇气，将门打开。

　　门开的吱呀声，比小鱼心跳还要大。

　　等门打开，门外的人早已离开。

　　是躲起来了，还是离开了？

　　小鱼不敢赌。

　　他再次关上厨房门，靠在墙角。

　　窗外，深蓝色的天空，没有月亮，也久久不见期待的初晨。

　　没人在意一个孩子的感受。

　　他此时无比清晰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没人在意他。

　　母亲是，父亲亦如是。

　　他眼角溢出泪水。

　　像受伤的小兽，呜咽不敢出声。

　　有人说，孩子对于父母，有着天生的孺慕和依赖。
　　但在这个晚上，小鱼对父母最后的依赖被如数剥离出去。

　　胸口仿佛活生生被剜去一个碗大的肉。

　　这场隐形手术没有麻醉，疼得小鱼满身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