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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十二年后。
      夏季雨后的水洼,倒映着马车掠过的影子。车轱辘转过水滩,溅起晶莹闪烁的水珠。
      少年熟练地驾着马车,他将不长不短的黑发扎起,在后脑勺盘成一个球,用一根蓝丝带系着。身上只套一件白色短袖布衣,衣边滚着蓝色云纹,下身穿着墨蓝色中裤,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清爽,只是穿衣风格颇不符合古人的观念。
      少年眉角一弯,蓝宝石般的眼眸中闪烁着光芒。“师尊,前面就是京城了。”
      “嗯。马车寄在驿站,我们走进去。”
      车厢里飘出年轻男子温和的声音。
      “好嘞。”少年应着,马鞭一扬,加快进程。
      -
      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十里长街,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街道宽阔,商贩的铺子摆了一个接一个,遮阳蓬连成一片灰色。流光溢彩的钗子、玲珑剔透的玉镯、白光莹莹的银梳,晃得人眼花缭乱,还有薄如蝉翼的丝绸挂在竹架上,色彩纷呈,吸引了一群涂脂抹粉、身姿婀娜的贵妇太太驻足观看。刚出笼的包子冒着热腾腾的气,混着隔壁面馆、餐馆的香味一起被端上桌,来自四海八方的侠士、游子、道士皆混坐一桌,笑谈天下大事,畅聊儿女情长,脚边一坛坛美酒逸出清香,随着微风被吹散在空中。糖人铺边最是热闹,一个个半大的孩子紧紧盯着老人手中飞舞的糖浆,嚷嚷着要什么形状、什么口味。来来往往的布衣里夹着几个游走的小贩,肩上扛着稻草棒,上面有插着糖葫芦的,也有挂着草编蚱蜢等的小玩意,常惹得小孩停下来不肯走,大人们弯腰低声训斥,小贩一见便笑着抬手折下来一只纸糊的彩蝶,大方道:“送你了,拿去玩吧!”吆喝声、叫卖声、锣鼓的乒乒乓乓、锅碗瓢盆的叮叮当当,为这幅昌盛繁荣的画缀上了最生动的一笔。
      少年蹦蹦跳跳地牵着一位白衣公子的手,看到了什么新奇玩意,便拉着公子一起凑上去,却常常被后者一把扯回来。“先做正事。”公子说,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是十分的轻柔,撩得人心痒痒的。少年一撅嘴,目光划过身边的首饰摊,眼神锐利地盯上一个男人,喊道:“他偷东西!”男人吓了一跳,挤开人流,拔腿就跑,摊主反应也快,急忙去追,这贼显然是个惯偷,脚劲挺足,“嗖”一下跑出老远,摊主半路停下,不敢离摊子太远,嘴里愤愤道:“又是这倒霉催的!”白衣公子远远瞧着那贼,柳叶眉轻挑,衣袖里的白色玉手屈起修长食指,搭在拇指下方,食指轻弹,一滴水滴犹如针刺般穿过接踵的人群精准无误地钉入贼人的脚神经,那人惨叫一声滚在地上,接着就被闻风而来的官兵按住。路人皆以为这贼人倒霉,走个平路还能摔倒,殊不知小徒弟苏溪将他师父的神技看得清清楚楚,待走到灯火阑珊处,苏溪就缠着师父要学刚刚的法术。
      “不是什么玄乎的东西。”楚寒酥径直往前走,不管小徒弟揪皱他的白袍。“只是将空气中的水蒸气液化成水滴,再用气劲打出去罢了。”
      小徒弟挠挠头,问:“什么是水蒸气呀?”
      “是水的气体形态。本质上还是水。”
      小徒弟追问:“那为什么水蒸气会变成水?”
      “温度降低会使水蒸气密度变大,水分子之间距离缩小。”
      小徒弟更懵了,楚寒酥看着他轻吐一口气,“自然规律,没有这么多为什么。你记住便好。”
      “哦……”苏溪低下小脑袋,楚寒酥侧头,看了看徒弟的发顶,“我再问你一遍,能液化成水的是什么?”
      “糖葫芦!”
      楚寒酥:“......”
      -
      华府的管事站在朱红大门前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那位神仙似的公子。可怜他急得头顶冒汗,这位公子倒是悠哉悠哉的踱着步子过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舔着糖葫芦的小孩。
      老管事迎上去,道:“楚公子到了京城怎地也不通知我一下,我好派下人去接您啊。”
      “街上繁华,走走看看。”楚寒酥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明明是一副温和的态度,却让外人难以生出亲近感。
      老管事感觉头上的汗又多冒了几滴,“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公子里边请。”
      华府阔绰,华夫人又极爱花枝,于是修了一座又一座花园,屋子都像是埋在花丛里的。苏溪勾着师父的小指,胳膊来来回回的摆,两个人跟好朋友似的。楚寒酥注意力都在管家的话上,压根不理他。
      “夫人自从怀了二胎,整个人像是入了魔障,疯疯癫癫的......”管家絮絮叨叨的说着,却见正厅里只站着两个丫鬟,没有老爷的影子,“公子稍等,老爷定是在夫人那里。我马上去请。阿甘,上茶。”丫鬟们应声,都偷偷打量着这位白衣公子,她们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儿,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苏溪不满足只勾小指了,他两只胳膊抱着师父的右臂,整个人腻歪在楚寒酥身上,笑道:“师尊,这次是什么委托?”
      “除妖。”楚寒酥一撩白袍,坐下来。
      “啊。”苏溪沮丧道:“又是些小妖怪。”
      楚寒酥斜睨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的:“屁都不懂还装模作样起来了,我不在,你能打个什么妖怪?”
      小徒弟心里委屈,好气哦,但想想好像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一个中年男人步履生风地冲进正厅,见了楚寒酥便抱拳弯腰拜下去:“楚仙人,求你救救我家夫人吧。”楚寒酥扶起中年男人,道:“华先生不必多礼。先把事情与我说说。”
      “刚才我夫人又癫狂了,拿些胭脂往脸上乱抹,还跑进花丛里说些什么是我罪有应得之类的胡话!”正说着,门外两个丫鬟扶着一位妇人进来了,这位妇人衣着得体,小腹微微隆起,脸已经洗净,面容清秀,只是两眼无神,举止之间毫无生气。夫人坐下,华老爷便亲自倒了一碗茶喂给夫人喝。楚寒酥走上前道声“失礼了”便将手指搭上夫人的寸口,神识探入,沿着手太阴肺经脉往下走,在腹部发现一团朦胧不清的黑气环绕着神经血管。
      华老爷在旁干着急,瞧见楚公子皱眉,自己也紧张地脸色发青,老管事依旧絮叨着:“找了很多大夫,吃了不少药材,就是不见好啊!公子您看.......”楚寒酥放下手,心中了然,对二位道:“夫人怀的是鬼胎。”众人皆一惊,听着楚公子接着道:“准确来说并不是怀胎,只是鬼气入体,长时间不散,就在腹部积累,形成的脉象极像喜脉。”说到这,楚寒酥话锋一转,问华老爷:“夫人前些年有没有遇到什么伤及性命的事?”华老爷哆嗦着手脚,道:“有、有,三年前我们去游山,内子不慎跌下山坡,可、可后来确实是救回来了啊!”楚寒酥思量着,三年,鬼气胀到这么大,时间应该差不多,便说:“华先生,夫人在那时就已经逝世了。现在撑起这副躯壳的是一只花妖。”华老爷听闻两腿一软跌在地上,浑浊的双眼瞪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管事赶忙蹲下身搀着老爷。那“夫人”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响,突然暴起,面目狰狞地扑向楚寒酥。
      “师尊小心!”苏溪快走几步挡在师父身前,却被楚寒酥拎着衣领扯到身后,与此同时,他迅速抬起右手,一掌拍在“夫人”的心口,刹那间,一只妖物从躯体里脱离,被楚寒酥狠狠扼住脖颈。那妖形似人类少女,粉红色的头发上别着一朵月季花,她惊恐地看着楚寒酥,眼神飘向抱着夫人尸体的华老爷:“华启,华启,救我啊,我是嫣红啊……”华启猛地抬头,望向那个妖女。
      时间回溯,当华府还是个茅草棚的时候,华启在屋前栽了一株月季,取名为“嫣红”,他每天站在花旁读书,读到难处,便皱眉笑着对嫣红说:“重复这么多遍,你都要记住了,我却又忘了。”年轻时候的华启孤身一人,这株月季是他唯一的陪伴。后来华启考取了功名,再也没有回来这矮小的草棚。
      “夫人是你杀的吗?”楚寒酥冷冷的问。
      “是、是。”花妖颤抖着落下泪来,“我嫉妒那女人能与华启相守,一时被利欲蒙蔽,才将她推下山坡,可、可我是真的很爱华启啊……”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楚寒酥望向华老爷:“但若是先生想留她一命……”
      “不。”华启低下头不再看嫣红,他紧紧抱着爱人的尸身,道:“楚公子杀了她吧。”
      嫣红哭着,声音发颤:“是了,是我罪有应得......”时光变幻,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些年,一个俊秀的书生站在她身前,念着:“中者,天下之正道......”月季花静静地听着,一阵微风吹过,她发出“沙沙”的附和声。
      楚寒酥打入灵力,嫣红体内的妖元破碎,花妖形神俱灭,身体化为齑粉撒落地面。
      华启红着眼眶,颤抖的手抚摸着爱人的脸庞,喃喃道:“是我害了暮儿......”
      楚寒酥弯腰,一指点向夫人的额头,尸体忽然冒出一丝丝黑气,随即聚拢成一个球形。“这、这。”华启盯着这团黑色,“那妖不是已经死了么!”楚寒酥摇头,叹息着:“这是夫人的鬼气。”
      华夫人摔死在山坡,魂魄不肯去转世,停留人间超过七天,成了一只怨鬼。她钻入花妖的身体,让这蒙骗她丈夫的妖怪生不如死,怨气随着时间积累,花妖终于失去神智,变得疯疯癫癫。
      “花妖种这么多植株想必也是为了从中获取精华,来镇压华夫人的鬼气。哪知人类的怨气岂是小小的植株可以消磨的。”楚寒酥从门外生机勃勃的花丛中收回目光,看向夫人的黑气,怨鬼怨的主已死,怨气散去,她也要消失了,放弃轮回的鬼只能魂飞魄散。
      华启抱着那团黑气,嚎啕大哭,鬼气绕上他的手臂,在他嘴唇上轻轻一点,虚空中传来暮烟的声音:“阿启,我走了。打起精神来,不要想我了啊……”
      黑气飘散,只留另一半在人世间彷徨。
      -
      从华府出来,苏溪一直默不作声。楚寒酥伸手揉揉小徒弟的脑袋,问:“怎么了?”
      苏溪抬头,瞧着师父,眼睛闪亮亮的:“我以为鬼都是坏的,没想到还有为了爱人不去轮回的鬼。”
      “是人是鬼,是善是恶,都要凭你的眼睛亲自去看。”楚寒酥拉起苏溪的小手,道:“走吧。去找间客栈,然后带你到街上玩一圈。”
      “耶!”小徒弟开心地蹦哒起来,随即又疑惑地问:“刚刚那个华府的老爷爷说为我们准备了房间,我们为什么不住呀?”
      “不受人恩惠。”楚寒酥淡淡道。
      “可是师尊帮他们除妖了呀!”
      “报酬已经另外收了。”
      “啊!”苏溪扯着师父的白衣,道:“多少钱,多少钱?师尊给我看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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