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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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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菜刀平日用作剁骨切肉,一只手拿不稳当,安瑾便双手持刀,平举于身前。
“我生火啊。”承言毫无讶异,步履轻快地绕过安瑾,在她身旁的柴火堆里拾起一根柴木,精准地扔进炉灶,“已过立秋,入夜后多少有些凉,京城又不比江南。”
火星子从炉灶里冒出来,微弱的暗火也渐渐撩着了柴木上的枯叶。
“生……火?”安瑾手臂松弛了几分,看着举在身前的菜刀,面露尴尬,“言大公子,我胆子小,不经吓的。”
承言坐在炉灶前,眼神都聚在火光里,他一个劲往炉灶里加柴,漫不经心道,“我看你胆子蛮大的,一会儿泼了你们王爷的兰花,一会儿又要砍你们王爷的客人。不过,这烧火还是挺有趣的。”
承言平时受了不少管束,才会连烧火这样的事儿都觉得有趣。安瑾俯身,看着他孩童般的神情,和自己在安府叛逆时的模样倒有几分像。
只是柴加得多,火却不大,灶里已经开始生烟。安瑾捂住口鼻道,“你这样烧,火要灭了。”
“干柴烈火,不对吗?”承言说着又拿起一根柴木,准备在不大的灶口里再挤个空隙。
炉灶里柴木扎堆,火势渐弱,烟也越来越大。不自信间,承言瞥到安瑾还手持菜刀,终是挪了挪位置。
安瑾也留意到自己手中还拿着凶器,玩笑着在身前样了样,而后才掷于灶台,坐到了承言让开的位置。
“还是我来吧。”安瑾把灶里的柴火抽出大半,又用火剪在底部支出空隙。
火苗一下蹿了起来,把炉灶里照得亮堂,瞬时烧得啪啪作响。
承言在一旁半蹲下来,看着死而复生的火焰,不禁称赞道,“厉害呀。”
“多点几次厨房就会了。”安瑾得意一笑,终归是自己烧了不下十次明王府的厨房,才换来的经验。
不待安瑾多得意一会,她忽的皱起眉问承言,“你闻着了什么味道吗?”
“好像是有。”承言站直身子使劲嗅了嗅。
“糟了!”安瑾一把揭开锅盖,锅里冒着白烟,是已经烧干了,就连锅底的颜色也有些不同。
安瑾赶忙舀了一瓢水放到锅里。随着一声嘶啦声,厨房又恢复了宁静。
要不是这没下过厨的言公子要玩,也不至于又差点烧了厨房。安瑾手上还提着锅盖,心有余悸道,“论点厨房这事,你比我在行。”
承言谦虚,“看姑娘如此娴熟,还是姑娘更得要领。”
……
清晨,天亮得早。
安瑾急急从东院出来。只是自进了北院的大门,竟没有遇到一个人。
除了鸟鸣,仿佛只有脚步声,四下都静得不同寻常。
安瑾心里打鼓,脚步也不自觉快了几分。
待她走到正中的院子,眼前竟已规规矩矩站着几排人。
安瑾一眼便认出,最远处的是傅怀,他依然着玄色外衣,不苟言笑的脸上比昨天更冷。
傅怀身侧是吕氏,一身艳紫色略显浮夸。她朝着傅怀挪了半步,对上了傅怀的眼神,又小步退回了原处。
吕氏是傅怀冠礼后入府的侍妾,虽然早先之事不可考,但能进了皇长子府邸的,定然有点本事。想起在明王府,傅怀对吕氏也是冷冷冰冰,安瑾对她多少有几分同情。
傅怀对面是今年入府的丫鬟和小厮,而北院的老人则站在侧边。
“傅怀说来北院点人,竟然一早便来了?”安瑾心里犯着嘀咕。
往前靠近,她才发现这一圈人中间,还跪着一个。
这跪着的,正是穆深。
傅怀:“记得我昨天怎么说的吗?”
穆深:“奴婢……记得。”
傅怀:“缘何少了一人?”
穆深:“……奴婢不知。定是昨日我罚了她,她……”
傅怀:“住口,我偌大的王府,还需要差使一个丫鬟倒……做那些粗陋之事吗?既然不知,那便打到你记起来吧。”
傅怀似是气得很,不过随口一说,随行的家仆便上前把穆深拖到一边,抡起板子开始打。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穆深未敢反抗,只是大声求饶。
见傅怀动了怒,他身侧的吕氏开口劝道,“王爷,人肯定在府上,我派人去寻,定……”
“不必找了。”傅怀打断了吕氏的话,似乎只是在意人数不对这件事。
听到这儿,安瑾急忙上前应到,“别打了,我在这儿。”
说罢,安瑾站到了人群中央,刚才穆深跪着的地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安瑾身上,家仆也停下了板子。
“ 怎么回事啊?这一大早哪儿去了?”吕氏关切地问,犹如担心迷路的孩子。
未待安瑾答话,傅怀微微侧脸看着穆深的方向,“ 让你们停下了吗?”
家仆慌忙又提起板子,耳边顿时又弥漫着穆深的惨叫。
安瑾一惊,除非穆深被打死,否则这笔账肯定会被她算在自己头上,日后还不定有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安瑾急忙答话,语速也比平常快了不少,“回吕夫人,穆深姑姑知道我擅茶点,差我给王爷准备,因北院没有糯米粉,姑姑便命我去东院取。不知王爷和夫人来得早,这才耽误了。”
吕氏听得认真,还不时流露出理解又疼惜的神情,待安瑾说完,她又打圆场道,“王爷,您看在穆深也是为主思虑的份上,就饶了她吧。”
傅怀目不斜视,没有回应。
吕氏观察着傅怀,确认他的面容已不比开始的怒色,急忙招呼家仆停下,“快停手了,再打要打坏了。”
家仆见王爷不阻,缓缓停了动作。
“糯米粉呢?”院内安瑾下来,傅怀却冷不丁问了一句。
“糯……”安瑾眉间微蹙,后悔没说个珍珠粉之类难寻的食材,眼下自己拿不出糯米粉,只得继续说谎,“没寻到。奴婢……”
“出去买,今日做好,径送书房。”傅怀断了安瑾的话。
“……奴婢遵命。”安瑾迟疑片刻,在心中默了遍傅怀的话,确认自己没听错。本以为圆不上的谎言,竟换了个出府的机会。看来在明王府打探的消息没有错,傅怀还是喜欢那些茶点的,只是可能自己不得要领,做得不够好,所以才会每次怎么送出去,怎么端回来。
窃喜间,安瑾抬眼看了看傅怀,他还是那般威严,却又不比八年后的冷漠。
遇上安瑾的目光,傅怀并未施压,只是看向北院众人,“今年的遴择,由本王出题。”
往年的遴择均有固定的范式,下人们多有准备,毕竟关系到新入府人员的去向,大家都看重得很。
但此事在任何一座官邸,对家主来说都只是不值过问的小事,更何况还是在皇长子的怀王府。
于是此话一出,引得新入府的丫鬟小厮一阵低语。
——“王爷是不是对姑姑不满?”
——“哪有家主过问遴择的这种内院之事?”
——“莫不是王爷有相好的在这?”
傅怀却不以为然,睨了一眼穆深的方向,转身离开了。
他这一走,院内的人更是没了忌惮,议论声渐起。
“肃静!”吕氏的目光凛冽,扫过交头接耳的下人,“王爷宽宏,以公正为道。新入府的下人都要通过遴择,确认所属院落。要是有人管不住嘴,乱嚼舌根犯了忌,别怪我怀王府不留人。你们都好生准备着,若是遴择表现不佳,也留不得,入不了王府的仆籍。这可是你们脱离贱籍的最好机会,都提起精神,管好自己。”
众人答,“是。”
“散了吧。”吕氏的脸上有些疲态,她朝着穆深看了看,皱着眉什么都没说。
……
怀王府毗邻的东大街,是京城有名的闹市。
安瑾揣着银钱出了府,置身熟悉的街景,她若有所思。
记忆里,文德年间,不能算太平。
再往前三年,也就是文德十三年,安瑾的母亲去世。
当年正值战事,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历了丧妻之痛,安瑾的父亲总是没日没夜地忙,几月、几月地不回府。
后来,听说父亲的挚友也在战事里丢了性命。
不知怎地,从那时起,安老爷就离安瑾越来越远了。
再后来,安瑾远嫁,终是孤身一人。
抬眼间,安瑾发现自己走到了熟悉的路口,眼前府邸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安府”。
安瑾原已接受了身为春黎的事实,只是此刻她停在路口,却一时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
此时,一架轿辇停在了安府门口,从上面下来一个体态微胖的人。
他回首看了看周围,略带愁容的目光停在院墙边的一棵高树上,然后与迎上前的管家说了几句话,便跨过门槛从正门走进安府。
安瑾一个箭步冲上去,似是不舍此人消失于视野。
门口的家仆拦下安瑾,“什么人,丞相府岂容乱闯?”
安瑾顾不得答话,只是死死盯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她动了动喉咙,一个词梗在喉咙里,看口型分明是“爹爹”。
刚才进府之人,正是当朝宰相安郴澜,安瑾七年未见、也再不得见的亲生父亲。
安瑾停在相府门口不肯退下,想捕捉安老爷的每一个画面,哪怕只是遥远的背景。
“再不走就将你送官了。”家仆推搡着,也未使大力,就将安瑾推下了台阶。
牌匾上的“安府”二字在眼前一晃,安瑾只觉得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一切仿佛宣告着,她与安瑾已无瓜葛,与安府已无瓜葛。
安瑾轻轻闭上了眼,准备迎接坠地的痛,却在失了平衡的刹那被一股力托住,稳稳当当没有摔倒。
她扭头看向身侧,瞬间眼中噙着泪水,“承言?”
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姑娘,承言一时不知怎么安慰,扶她站定后,承言走到家仆面前质问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想必安老爷也不是这样教导下人的吧?”
家仆辩道,“言公子,这人鬼鬼祟祟的,问话不答……”
“那更要问清楚了,向这位姑娘道歉。”承言神色严肃,言语坚定。
门口的两名家仆对视一眼,无奈地迈下台阶,朝安瑾齐声道,“姑娘见谅。”
安瑾看着眼前的俩人,竟还有几分眼熟。
她苦笑着,相府的家仆本就自恃高人一等,要不是忌承言三分,又怎会向来路不明的丫鬟道歉。
“公子,时候不早了,安丞相还等着。”承言身边的随从提醒道。
安瑾顿悟,原来承言突然在此出现,是来拜访安府。或者不能称为拜访,毕竟他怀揣着安府家主才有的令牌。也难怪家仆都敬他,谁敢对掌着自己生杀大权的主子不敬呢?
“无历,将东西送给安老爷,帮我转告他,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晚些再来。”承言丢下一句话,就扯着安瑾的衣袖,转身走了。
安府的门口,只剩下无历无力地喊叫着,“公子,公子!”
转过街角,安瑾停下了步子,身为王府最底层的丫鬟,她终是明白自己和安瑾这个名字再无关联。
安瑾:“言公子,我也有些事儿,就先走了。”
承言有些意外,不过几个时辰未见,安瑾竟如此生分,只当是她刚才受了委屈,于是追问道,“你有什么事儿?”
安瑾:“买点东西。”
承言:“巧了,我也买东西。”
“言公子要买的,定然与我不同。”安瑾言毕,行了个礼欲离开。
“我买糯米粉。”承言不便拉扯,一着急便脱口而出。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