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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急雨初停,月光亦现。

      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停在屋檐下,轻轻掸了掸直襟长袍上沾着的雨水。

      他抬头看了看高悬的圆月,深不见底的双眸中透着一丝寒意。

      “明王?”男子嘴角勾起,冷笑了一声,满是自嘲之意。

      原他自己就是明王,当朝皇长子。

      明王转身推开了面前的隔扇门,迎面一阵风灌了满怀,风中还夹着醇厚的异味。

      细细一嗅,似是酒气。

      明王被这一阵酒风吹得困意全无,眉目间的烦闷又多了一分。平日里,下人都是早早点了幽兰香,又怎会弥散如此气味?

      屋内灯火通明,绕过高八尺有余的山水屏风,目光所及之处未有藏身之地。

      环视一周,唯有内屋的桌案杯盘狼藉。白色瓷瓶倒在桌边,茶点被吃得七零八落,咬过的地方还留有微红的唇色。

      不过前行数步,明王睨见地上的琉璃盏,脸上终是泛起一阵青、一阵绿。

      抬眼间,便看见一个上着梨花白轻纱裳,下着烟紫色玉兰纹齐胸襦裙的人儿趴在床榻上。她鞋履未褪,身下还压着蓝地海水缎织被褥,一只胳膊和一条腿撇在床外悬着,好像稍一动作就要滚落到地上。

      窗外明月渐高,把光亮洒在床边,也把她如雪的侧脸照得更白。

      只见她双目微合,泪痕分明,长长的睫毛亦被沾湿,像是堕入了无边的梦魇中,无法醒来。

      床榻上的人儿,正是明王明媒正娶的嫡妻,如假包换的明王妃,安瑾。

      明王并未上前,只是弯腰拾起脚边的琉璃盏,小心置于怀中。于他而言,琉璃盏更为重要,毕竟是故去的她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了。

      “来人……”半晌,明王才低声唤来下人。

      一个瘦削的身影进了屋,回身掩好门,又迅速行了礼。

      “绿袖,送王妃回去。”明王直接下了令,他本已疲意甚浓,更没有耐心去面对一个醉酒之人。

      绿袖的脚步微微怔了怔,全府上下皆知王爷王妃不睦。王妃本就鲜少来兰院,更别提还醉在明王的卧房内。

      看绿袖愣在原处,明王不悦,“听见了吗?”

      绿袖的双手垂在身前,不自捏了捏手指,犹豫再三,她还是噗通跪了下来,“王爷恕罪,外面更深露重,王妃的寝处远,不妨……”

      不妨许她留宿一晚?是连下人也看不下去了吗?

      成婚七载,明王对发妻的冷漠早就摆在明面上了。

      二人的寝殿在湘院,明王却从未有一日在湘院留宿,久而久之,明王干脆连样子都不做了,直接搬去了兰院。七年不同房,王府内务也由吕氏一个侍妾管着,安瑾早就活成了王府的笑话。

      怀中的琉璃盏虽不大,却硌在胸口,像明王七年都无法抹去的痛。

      明王冷笑一声,什么吕氏,什么安瑾,他不想要,却有人硬塞来。

      “还用得着你告诉我?”明王打断了绿袖的话,他并非刻意冷落谁,只是心中有她,再也容不下旁人。

      “奴婢不敢。已近子时,今夜当值的仅奴婢一人。若是请侍卫来帮忙,怕是……怕是有损王妃清誉。”绿袖没有抬头,错也认得快,只是这理由说得堂而皇之,宛若早就打好了腹稿。

      明王眸色一沉,绿袖到底是八年前和她一同进府的丫鬟,顶撞的胆子也是一般大。如今,绿袖成了自己身边的掌事丫鬟,却明目张胆地胳膊肘往外拐了。

      绿袖抿了抿唇,像是积攒了勇气,又劝解道,“奴婢愚见,王妃适才失了亲人,眼下王爷就是唯一的依靠……”

      窗棂被月光印得皎白,一如王妃的脸。

      明王妃安氏,单名瑾,丞相的掌上明珠,又嫁得皇长子。今日之前,可谓人前风光无二。

      可就在今日,安府因谋逆之罪满门被斩,无一活口。

      唯有安瑾,因为王妃的身份幸免于难。

      可孰知这活下来的,才是更为痛苦。

      “别吵吵了。”床上的安瑾已然半醉半醒着,嘟囔了一句又缓缓睁开眼。只是她宁可自己醉死过去,醒来一切皆是梦。因为于她而言,那个被定了谋逆之罪的安府,才是心中唯一的家。

      明王依旧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似对安瑾平添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他松了口问绿袖,“仅你一人当值?”

      话音未落,安瑾微微抬起头,往床外探了探。

      只见她猛地捂住嘴,伴着一声干呕,哗啦吐了出来,秽物从枕头印到床边,大有一泻千里之势。

      明王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恻隐之心消失殆尽,“送走送走。”

      “奴婢这就去。”绿袖慌忙起身,想上前去搀扶安瑾。

      明王:“先收拾了再说。”

      “奴婢遵命。”绿袖退回明王身前,草草行礼告退,快步离开了屋内。

      周遭又安静起来。

      安瑾没了睡意,扯起被褥抹了抹嘴,又一个翻身从床尾滑下来,踉踉跄跄地爬起,几个碎步,才在地上站定。

      她眯眼瞧着床边之人,一头墨发以羊脂玉冠束着,确是窄腰宽肩,挺拔俊秀,眉眼间透着英气。

      “你是谁?怎在我屋内?”安瑾瞧了半天,开口问道。

      看着面前站都站不稳的安瑾,明王只是缓缓眨了下眼,他的双手垂在身侧,没有抬手扶一下的打算。

      “还挺好看……”安瑾觉得合了眼缘,直抒胸臆地夸了一句。

      她有些费劲地聚了聚眼神,带着迷离的笑容伸出一根手指,生生戳了戳明王的脸,略有遗憾地感叹着,“ 倒是有点像那个冷冰冰的傅怀。”

      明王移开眼神,依旧未予一丝回应。

      “知道傅怀是谁吗? ”安瑾自己续上了戏,轻笑出声,只是这笑中却透着苦涩之意。

      脚下站不稳,她索性直接坐到地上。见问句无答,安瑾又伸手使劲扯了扯明王的衣摆,继续自说自话道,“ 就是你们口中的……明王。”

      明王怎能不知傅怀,缘他自己就是傅怀。

      见那人还杵着,安瑾也不甚在意,“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乃堂堂明王妃!呵呵……去他的明王妃!”

      傅怀脸上泛起微不可查的波澜,除了感情,他自认从未亏待安瑾,成婚七年都好吃好喝养着,殊不知安瑾最不缺的就是锦衣玉食。

      “我只想是安府大小姐,死了也不可惜。”安瑾看了看窗外,硕大的圆月似在昭示自己从未完满的人生。不过微微垂目,她湿润的眼角就要兜不住泪水。

      “娘娘,快起来,地上凉。”绿袖刚进了屋就看见安瑾坐在地上,赶忙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三步并两步来到安瑾身边,欲扶她起身。

      只想是安府的人吗?可这王妃的名号,好歹为安瑾留了一条命。傅怀不禁问,“做王妃还委屈你了?”

      “让你嫁给木头你愿意啊?说他是木头都夸他了,简直就是,”安瑾站起身,提了口气朝着傅怀的方向大声道,“朽木不可雕!”

      傅怀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背过身准备离开,“照顾王妃休息。”

      安瑾却往前跨了一步,一把扯住傅怀的胳膊,靠着出其不意的蛮力,竟把他拉得回退了一步,“要不你来,我把王妃让给你?”

      “那王爷给你当?”傅怀顺嘴反问。

      “也行!”安瑾满意地笑了。

      “娘娘……”绿袖小声提醒道,“王爷该休息了。”

      “王爷?”安瑾的酒醒了几分,瞪大眼睛瞅着面前的臭脸,可不就是傅怀的脸,“还真是。”

      认清了眼前之人,安瑾收起疯癫之态,扶着床柱站直。她会醉在傅怀屋内,原也只是想好好问他一番。

      安瑾:“傅怀,你为什么见死不救?你堂堂皇长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全家几十口人去死?”

      “抱歉。”傅怀轻声一句,没有再多的解释。而傅怀并非不救,奈何他已分封,离京甚远。得到消息之时,早已无力回天。这几日为了尽可能搜集证据、探查情况,他已差了三批亲信回京打探。

      “抱歉?你一句抱歉,可知黄泉路上又多了多少孤魂野鬼?呵,也是,你是高高在上的明王,七年都不曾看我一眼,又怎会把我的家人放在眼里。我们不过是你手中的棋子,现下无非是弃了而已。”安瑾原就喝了酒,言辞激烈间面颊绯红,双眸含泪,脸上尽是绝望之苦。

      若说有愧,可能傅怀心里的愧都给了白月光。安瑾七年来一直温顺恭良,也未有什么出格之举。现下安瑾醉着,又有何好与她辩解理论的呢?

      傅怀未再回应,只当是安瑾心中苦闷,宣泄一番罢了。

      待安瑾说完,傅怀便转身走开,跨过门槛之际,留下一句,“今晚我睡偏殿。”

      “奴婢遵命。”绿袖答得脆,王爷话里的意思是王妃晚上不用回了。

      “用……用不着! ”安瑾朝着门口大声喊,这算什么,怜悯吗,她不需要。

      傅怀走后,屋内又恢复了静谧。安瑾坐回窗边,一手抄起桌案上的瓷瓶,她晃了晃瓶身,里面还剩着一些酒。

      仰头一瞬,安瑾就把酒全喝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喝下去的酒瞬时变成了泪,汹涌而出。

      此时的偏殿中,幽兰香燃起的青烟氤氲。

      傅怀站在窗边,看了看手中的琉璃盏。

      说是盏,其实不过是栗子大的小口杯,盏中残存着几滴液体,是酒。

      傅怀望得出神,呢喃了一句,“缘何两世都留不住你,春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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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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