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秉烛

9、（九）

　　各个房间透出的歌声在走廊汇聚，一片鬼哭狼嚎。
　　李黛竟听清其中一句“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随后是闹哄哄的一阵大笑。
　　啊，讨厌。
　　她快步往大厅走去。

　　校会副部从后面追上来，问：“突然跑了。”

　　李黛打起精神：“去补个妆，顺便接糖糖。我怕她走到门口听到声音转头跑，那可不行。”

　　副部笑：“可以的可以的，很形象了。以前我们也叫她出来过，走到校门口见一堆人一起等车就跑了。”她放悄声：“那时不知道她的情况，还有点讨厌她，多亏我们老母亲孜孜不倦安利。”

　　李黛只能笑。
　　想要出口的打探又咽回去。

　　副部还在说：“那一次也是我们老母亲哄她出来，真是操碎了心。”

　　真是老母亲吗？
　　李黛想到学长那笑眯眯的面貌，脑子里闪过一片的《洛丽塔》、《长腿叔叔》、《基督山伯爵》，又烦恼地擦掉。
　　实在不想再聊了，正好到了盥洗室口，就想借口补妆分开。
　　副部平常是非常知情识趣的人，这一次却看不出她想要独处的心。李黛描摹时她就在旁边洗洗手，然后继续倚着台子闲聊。
　　李黛放慢描画的动作拖时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唐大音怎么还没来？但没来也好，来了她心里或许更烦恼。

　　副部突然说：“真精致。”

　　李黛听多了这样的恭维，并没有往心里去。

　　副部扭头看一眼，隔间门都半开着。这KTV包间里都带着卫生间，因此大厅边这个人流少，现在只有她们两个。她就压低声音说：“你这样漂亮，值得所有人喜欢。”

　　这样真心实意的吹捧跟以往不同。李黛停下动作，总觉得对方会说些令她惊诧的话出来。

　　副部说：“我要恭喜你。”

　　“什么？”

　　“先前在图书馆，我看见你跟她接吻。”

　　李黛一片混乱，一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谁？”

　　“唐。”她描述当时两人的衣着，“是你们，之后又出去一起骑车走了。我是意外看见，本来也没有打算说……”

　　李黛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时候了。当时李黛被生姜可乐烫着，唐大音靠过来看伤势。大概因为角度问题，看起来像是两人黏在一起接吻。
　　其实没有。
　　这误会弄得她面颊通红。
　　然而想要解释的心却不知道为什么淡下去。
　　她问：“那现在为什么说？”

　　副部就以为她是默认了，有些踟蹰与歉疚地说：“我不小心说漏嘴，老部知道了。”

　　呵……
　　原来她晚上察觉的莫名其妙的敌意是真非假。

　　看她脸色变化，副部解释：“并没有说接吻的事。他问唐大音近况，又问你们相处好不好，我就漏了口风……他平常是真的很操心唐大音的事，事事关注，也很多次给她介绍朋友想要她融入别人，但都没有成功。我不知道……”

　　李黛心里的网缚得更紧。这次她感觉到了，并不是酸楚而是一种愤怒。蘑菇独立聪明，可性格上确实存在缺陷。靠近她很难吗？并不难，真心换真心，她其实很容易被攻陷。
　　学长明明更早遇见，如果真有心思，早就应该凑成一双。
　　当然喜欢这种事跟友情自然不同，并不是付出就会有回应……
　　可是若真有心，唐大音怎么还会这样孤孤单单？
　　就像现在……只不过一个活动，她的部员就已经喜欢上这个‘酷酷的小姐姐’，学长有声望和手段，怎么没能做到？
　　李黛好像终于明白自己从那位学长身上察觉的违和是什么了。关注她，掌控她，将她人生都规划起来收拢掌心，这叫什么喜欢！
　　她嫣然一笑。
　　“那天真的是误会。”李黛把当时情景解释一番：“但是谢谢你。”

　　“咦？”虽然大二当上副部，但也还是个女孩。她心里当然将老部长当成可亲可敬的前辈，然而发现对方似乎想要插足一份恋情，又觉得纠结痛苦。她只是来稍微提醒，毕竟晚上的麻烦局面好像是她引起的……李黛的否认她也觉得理所应当。同性相恋毕竟还是小众。
　　她们也不是多亲密的好友，本来就不应该授人话柄。
　　她理解道：“我明白。”

　　李黛却主意一转，娇俏地竖起手指在唇边：“不过我确实喜欢她呀，只是还没有勇气表白，千万帮我保密。”

　　“啊！你们还没……但你——你真的喜欢？”

　　“嗯，”李黛就像任何一个陷入恋情的少女，甜美又惆怅。“非常非常喜欢……唐大音！”

　　副部觉得自己切实感受到这种喜欢了。
　　仙气飘飘的小美女竟然将那个名字大声喊出来，这一定是喜欢到骨子里。
　　她还在心里感叹——爱情呵，真是把人从神坛上拉下来。
　　真是感人，鼓励的话脱口而出：“大胆一些，我觉得她也喜欢你，她跟你在一起时与众不同，格外关照。今晚是好时机，你应该马上去表白。”

　　“表……表……”李黛瞠目结舌。脸蛋红得像苹果。

　　不，苹果都不够红。副部发现原来形容一个人羞涩得头脑冒烟真的不是什么修辞方法！
　　漂亮少女双眸湿润，粉面含春——好一个仙女思凡，光是想到表白就令她这样动容。
　　副部深受感动，便要再鼓励她勇敢出击。她一侧身边觉得撞到什么，再一转头——
　　“唐大音！”
　　喊得比李黛还要响亮。

　　推门进来的唐大音面色冷淡，眼睛里带着一点疑惑。她轻声细语地应：“是我。”

　　谁也不说话。
　　隔了一会儿她说：“抱歉。我先出去。”

　　尴尬蔓延。
　　副部先冲出去：“我去告诉他们你来了。”说完就跑。

　　唐大音站在盥洗室门口。李黛居然镇定地描完最后一笔唇，随后出来——谢天谢地没有外人在。
　　她说：“我们在聊天。”

　　唐大音点头：“我知道，我没有听。”

　　“嗯。”

　　“嗯。”

　　两人又在盥洗室门口杵了一会儿，直到踏踏踏有脚步声过来，李黛才如梦初醒，拉着人跑开。

　　唐大音被她拉得踉跄，只好说：“慢点，地滑。”

　　李黛放慢脚步。

　　唐大音问：“去哪？”

　　李黛也不知道，她还想问自己：究竟又跑什么。
　　谁知道。
　　都怪臭蘑菇，每次都选这样的时机出现，让人紧张慌乱只想逃跑。
　　幸好她没听完全。
　　她没听完全吧？
　　李黛恼羞成怒地捏着唐大音的手——唔，好暖，手指也长，有一点点细茧子，不想放开。

　　唐大音任由她捏自己手指，沉默不语地牵她到大厅的小沙发坐下。

　　“我不……”李黛还想‘跑圈’，好像尴尬能够随体能一起消耗。

　　唐大音没理会她挣扎：“新鞋不疼？”

　　啊……
　　燥燥的心就被她这一句话安抚下来。
　　——唐大音知道她穿的是新鞋。
　　她一直关注她，即使在这样的细微处。
　　脑子里就不知怎么浮出副部的话：我觉得她也喜欢你，她跟你在一起时与众不同，格外关照。
　　李黛知道唐大音确实待自己同常人不一样。她喜欢吗？在所有朋友中一定是最喜欢的。
　　我喜欢她吗？
　　当然也喜欢。
　　但不是那种。
　　说什么要追求，当然是谎话。害怕她被别人伤害，所以这样保护她。
　　可——

　　唐大音的手机忽然一阵鸣叫，把李黛从思绪里吓出来。

　　“什么？”

　　唐大音摆摆手，示意没什么，随后便起身接了电话。

　　她接得好快！
　　没来由地，李黛觉得，是学长打来。
　　唐大音明明不爱说电话，可竟然还给学长安排了特别铃声。
　　虽然蜂鸣般聒噪，但也蜂鸣般醒目。

　　李黛抬头去看唐大音。
　　她听唐大音说：“你过来，我在大厅。”

　　好不客气。
　　可李黛知道，这种不客气意味着熟悉亲近。

　　她觉得不可置信。
　　什么……难道不是一种单方面的掌控。难道我做了恶人？
　　她死死盯着唐大音看，唐大音注意到，问：“你不是有事？去忙。”

　　她还想叫我走。
　　李黛说：“我没事。”

　　唐大音有些纠结：“不表白吗？”

　　李黛急躁：“不去，没有那个人，我们只是开玩笑。”

　　“嗯。”

　　她显然不相信。
　　李黛又再重申：“真的没有。”

　　“好。”

　　李黛气结，还想开口，就听学长慢条斯理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躲在这里玩什么？”

　　唐大音说：“没有。什么事？”

　　学长走到近前，没有在空出的沙发坐下，反倒走近唐大音跟前，倚着她沙发，目光却投向李黛：“叫你来不好？你朋友在这里。”

　　这简直是挑衅。
　　李黛抿着唇，维持笑容已经十分艰难，她不知道自己该开口说什么。

　　唐大音的体贴不知去了哪里，她说：“没事我走了。”看起来丝毫没有要为李黛这个朋友稍作停留的意思。
　　李黛简直不住，说：“我先回去，里面闹着叫我。”

　　唐大音也只是点点头。

　　李黛落荒而逃。到了拐角才积攒起勇气偷偷朝后看了一眼。只见学长亲昵地站在唐大音身边，一手扶她肩膀，一手捏她颈子。

　　啊！
　　李黛觉得蛛网束得自己心口疼痛。
　　她恍然明白——这两人是如此亲近啊。
　　他们语调都慢条斯理，他们待人接物都有相似的带些傲慢的体贴，他们高兴起来都喜欢捏别人颈子像是待一只顽皮小猫。
　　李黛只觉得后颈一阵发凉。
　　原来这动作唐大音是向别人学来。
　　原来她有个‘别人’，亲密到能够影响她一言一行的程度。

　　我呢？
　　李黛想。
　　我只是她的一个朋友。
　　同宿两年多，才刚刚同她说上几句话。
　　我根本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