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间杂记》入牧归

7、黑猫

　　我是只黑猫，全身都黑的那种，收养我长大的是一个旅馆老板，他们一家子好像以前养过很多猫，也好像很久都没养猫了。
　　脏兮兮的猫碗装着廉价猫粮，我不喜欢这个将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旅店老板的女儿，她的眼神，她的举止，她的一切。
　　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什么东西一样，轻蔑无声，不入眼中。

　　可她是负责我和另外一只比我弱的猫的吃食的人，那只傻猫一受了我欺负就往人姑娘家腿上爬，怂透了。
　　而那个女孩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在我强调自己地位示威的时候，挡在那只傻灰猫身前，就像是他的母亲，起初我还以为她在和我玩，但当我被捏住后颈皮时，我知道，她生气了，她不耐烦我这种一遍又一遍的越位行为了。
　　她在强调自己的家庭地位，于是我回以她尖牙、利爪，以及不服输的咆哮。

　　可她却笑了，她将那只傻猫放了下来，也将我从离地甚远的高空中放了下来，像是不想理我们两一样，转身去了厨房，我也觉得没了趣味，看着那只跟在她身后的那只小尾巴，我转过身，自己玩去了。

　　傻猫死了，一只大猫带着他爬下了楼，上不来，没有人帮他，他活生生在下面饿死了。
　　我只能坐在上面，看着傻猫一声又一声的叫着“姐姐”，直至声音沙哑，最后气息奄奄，我下不去，也扔不了食物，我什么也不能做。
　　后来我听那些在他身边陪他照顾他的大猫说，他叫的依旧是“姐姐”，只不过还加上了一句“你怎么还没有回来啊”。

　　女孩很多时候都要出门，隔了好几天才回来，带着疲倦，淡漠，以及刻骨的伤痛。当她问傻猫去哪了，听到傻猫死了的时候，她顿了顿握碗的手。只不过神情更加厌倦，也更加冷淡了。
　　她生病了，我很早就知道，但她也和猫儿一样足够隐忍，她蜷缩在角落口，任由伤口化脓发臭。
　　她的脾气时好时坏，我知道，我在夜间的房门外，弯下腰，侧耳听过她压抑在唇齿的低泣，也在很多时候，看见她和拜访她的朋友一起畅快大笑，长长的睫毛下的眼被眯成了一条缝。
　　她怎么了？她得了什么病？我想不明白。
　　我知道她努力的在对我好，给我吃她吃的面包和培根，把自己碗里面的肉洗干净给我吃，把我的猫碗洗干净倒上我最喜欢喝的羊奶。
　　于是我去问了这里最年长的猫咪，谈到了她。

　　老猫躺在阳光下，眯起眼，用自己沙哑的声音告诉我：“是那个总是喜欢在后院喂猫的小姑娘吧，”他睁开了自己琥珀色的眼看着我，棕黄色的斑纹在他的身上流连，光滑的毛发被光照得放光，“对她好点，幼崽，对她好点，幼崽……”
　　“她是个好姑娘，比住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要好的姑娘。”
　　“多陪陪她，幼崽。”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发现，有一种名为孤独的疾病缠绕在她的生命中，像寄生藤一样在宿主身上汲取养分，她摆脱不掉，也不想摆脱了。

　　我陪着她，在她做作业的时候我趴在椅子上半眯着眼，而她只是熟练的腾出半张椅子坐下，用垫子和毛毯将我裹好，就好像是，她曾经经常做这项工作。
　　我们背抵着背，偶尔，她会转过身来看看我睡得怎么样，可是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挺直腰，坐着，手拿着笔，紧皱眉头，如临大敌。

　　而偶尔，我也会在吧台的黑石板上趴着，坐着盯着她看，看她落笔的一笔一划，看她的神情转变，看她注视着我时认真温和却又藏着倦怠的眼。
　　我就这样，看了她一个又一个午后，走过了漫漫长夏，我记得她摸我脑袋时的力度，偶尔兴致来了还会站起来弹弹我的耳朵，而我通常会扭开头，扬起下巴看她。
　　然后，我这个时候通常就会看到她笑了，我从未看她如此笑过，不带疲倦，不带冷淡，就像是不由自主流露出的笑，温和的，温暖的。

　　我主动将脑袋凑了过去，她却没有摸我脑袋了，只是挠我下巴，笑容残存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