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雪霁天晴朗》减冬

7、月上柳梢头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反倒更发愁。

　　送走了杨嬷嬷，快雪便开始琢磨，何晴秋到底是怎么应付这位大能的？——若太子的性情真如杨嬷嬷形容的那样。可当下却容不得她细想，因为她要做的事还多着呢，要沐浴、熏香、更衣……对了，还有在家时最爱吃的桂花栗子糕，也做给太子尝尝。殿内升腾起一股清幽香气，这南国进贡的丁子香果真是好东西。

　　晚膳时，黄松龄打发人送来了一尊乌木观音。“是殿下和太子妃的意思。”快雪心里直犯嘀咕，谁都知道给何晴秋的是镯子簪子，怎么轮到她就变成观音菩萨了？莫非以为她人未老心已老了么。面上百般荣幸的收了，继续坐在殿里像尊木偶似的等着人来操纵提线使她动起来。

　　西侧的窗子外头，依旧是雨丝朦胧。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虫鸣，她就这样等来了太子。先进来的是黄松龄，然后才是个身材适中，带着玉冠的男子，快雪悄悄抬起头窥视他，她还挺好奇这位太子殿下长什么样的。是不是张猪头脸？会长着个朝天鼻招风耳吗？怪不得她这么想——历朝历代凡是天子都喜欢往自己的后宫里塞美女，若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太对不住人，怕日后的子孙后代也这般样貌不堪，应当也不至于这样吧？虽然她的祖母和敬仁公主都长得端正大气，可她们是女子，女子嘛，自然要好看些的。

　　心思正四处飘飞之时太子突然抬起头来，快雪像被人撞破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一抖，幸而很快就保持住了端庄的姿态，她惊讶的发现，太子长得还不赖嘛！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双丹凤眼看着还挺勾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什么，一个鲤鱼打挺跳下榻来，像条打滑的鱼一路梭到太子跟前，殷切的望着太子行了大礼：“臣妾见过殿下。”太子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起来吧。”她就像条小狗似的跟上去：“殿下可用过饭了？要不要尝尝臣妾宫里的小点心？”太子似乎有些讶异于她的自来熟，而快雪已经端了碟桂花栗子糕来——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何况她最自信的就是这桂花栗子糕，清甜可口，最适合用来对付不够甜不行太甜也不行的太子。

　　太子打量了一番盘子里的不明物体，是一盘看起来像什么糕点的东西，大体呈金黄色，表面撒了些小斑点，既然是桂花栗子糕，那应该是糖渍桂花之类的玩意吧，他本来有些嫌弃，但看见旁边小姑娘水灵灵的双眼睁得老大，终于咬咬牙捏起一枚，放进嘴里。

　　不吃不要紧，一吃倒是吓一跳，这玩意竟然不像它长的样子对不住人，味道倒是不错，先是一股子说淡不淡说浓不浓的桂花香气，再嚼两下便是栗子的甜香，糕点本身不酥不软，口感正好，倒是能入他的口。太子平静地吞了一枚，又拿了一枚：“味道还成，样子丑了些。”一边道：“是哪里的厨子？”快雪只觉无语，拖着声音状似恭敬：“回殿下的话，是—臣—妾。”太子偏过头望了她一眼，眼珠一转没说话，不知在暗自合计什么。

　　不过是说话间，下人全都悄悄退了出去，她端着个东西剩一半的盘子站着，太子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方巾子擦手，厨子和食客相对无言。

　　她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尽职尽责地道：“您要不要喝点水？那点心怕是梗的慌。”太子差点真被梗住，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怎么听着像在骂他呢？不过看那真诚的神情，到底是憋了回去，顺势接受了她的好意。隔一会就又晾上的温茶，倒是他习惯了的。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和嬷嬷们教过的差不多。那些话本上帷帐间男女不可说的事，模糊的钝痛像一把刀子刺着她的肉，然后就像一声雨夜里的惊雷，夹着闪电猛地惊醒了她的思绪。再往后便像掉进大海里，她浮浮沉沉，却怎么也游不出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很奇怪，像幼时家中刚抱回的小猫在嘤咛着要食吃，又像当年二姐死时三婶含混不清的呜咽。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变成一滩泥，又化成一滩水，水飘起来，飞上云端。

　　太子离开了她的身体，舒展舒展筋骨坐了起来。她有些慌张，跟着坐起来，却忘了自己身上别扭的厉害，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他安抚地笑笑：“是叫人拿水来。”快雪害羞起来，迅速裹着被子躺回去，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檐景和丹壁很快端了水。在这短暂的插曲过后或许是过度的疲惫，她很快就睡了过去。说来好笑，这反倒是她出嫁以后睡的最熟的一夜。

　　殿里的蜡烛燃尽了，蜡油一层一层滴下来结成了凝脂，白色的膏体残躯映着朝霞升起来，几日连绵的大雨终于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