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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血玉 ...

  •   向婶用杯盖拨了拨水上面的茶叶,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把茶盏放到了竹几上。
      “安先生,我知道您重情义。但乡下地方不比别处,这家里,没个女人操持怎么行?您不为自己着想,也总得为箫儿打算。孩子还小,又是个……”向婶略带尴尬的抿抿嘴唇,“唉!您瞧瞧村里和她差不多大孩子,哪个不是爹娘的心头肉!您若是担心后娘不待见孩子,我向婶可以拍胸脯跟您保证,她……”
      “向大嫂!”安先生打断向婶的话,站起身来理了理洗的发白的竹布长衫,“我和箫儿这些年一直承蒙照拂,您的好意我也心领了,只这件事,以后切莫要再提了。天也不早了,我送您出门。”
      “唉!我今天豁出这张老脸来说媒,还不是实在心疼箫儿那孩子……”安先生为人淡漠,就是对着箫儿,也极少露出温煦的表情,这点向婶是知道的。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们父女时,还是奶娃娃的箫儿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又重重叹了口气,也从竹椅上站起来,“罢了!您再考虑考虑吧,我就先回去了。”
      出得院门,向婶老远就看到自己家的儿子天生拉着箫儿的手一路跑来,边跑边喊:“娘——”
      向婶应了一声,佯装怒道:“你这孩子,又带着箫儿去哪儿疯了,天快黑了才知道回来?”
      天生讪讪的瞥了眼母亲,指了指身后的木柴:“就在后山帮着箫儿拣柴。只怕回来晚了先生要恼,没走多远的。”
      向婶抬起袖子细细的拭去两个孩子的满头大汗,笑嗔天生:“还不把柴送进去,再不回家,仔细你爹拍你板子!”
      天生听了,背着柴滴溜一声就窜进了安先生的院子,惹得平时脾气极好的阿福向他一阵狂吠。向婶看着箫儿笑弯的眼睛,拉了她的手道:“箫儿,和天生一起去向婶家吃晚饭吧。”
      箫儿笑着摇摇头,回身指指自家的小院,向婶恍然:“是了,惦记你爹呢!去吧,晚了他要急的。”
      箫儿抚抚阿福宽阔的脊背,走进青瓦灰墙的小院,一身鹅黄色旧衫子衬着天边如烧的红云,宛若一幅淡墨的写意画,看的向婶的思绪恍了几恍:“孩子是好孩子,只是可惜了……”随即摇摇头,拉着天生的手回家去了。
      天生年纪不小了,可是向婶还是不放心,出门要牵着手,就是夜里也要揽着他入睡,仿佛一松手,怀里的人儿就会不见。即使在梦里,向婶也常常会忆起那年冬天铺天盖地的一场大雪。
      怎么能忘记呢,那年腊八刚过,村子里天寒地冻的冷,大雪如毛如絮,飘了三天两夜,抬头不见日头,只有满眼茫茫的刺目的白。刚过周岁的天生发了场大病,高烧不退,小脸比入秋时山里的枫叶还要红,村里的老大夫听了脉后连连摇头:“积热不散,脉象越来越弱,少则三天,多则五日,便怕是不行了。”
      天生爹几乎断了念想,平日快言快语的粗豪汉子喉咙像是凝滞般说不出话,只是啪嗒啪嗒的吸着呛人的旱烟。向婶急得眼睛发红,街坊都劝他们早备丧事,她却死活不肯依。这也难怪,怀胎十月,那是从自己身上生生剥离下的骨血啊,怎是说割舍便能轻易割舍的?可她一个妇道人家,除了拜天拜地拜观音,又能如何?
      第四日清晨,雪霁天晴,向婶踏着深深浅浅的雪印来到后山的老榕树下供起了神龛。村里的老人常说,古树通灵。这株榕树少说也有上百岁,古旧斑驳的枝干上裸露的年轮圈圈都镌刻着岁月的沧桑。向婶搓着冻红的手点好香,拜了几拜,心里默念:“老榕树菩萨,请保佑我孩儿天生逢凶化吉……”
      香燃到一半,向婶忽然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在这只有冬鸟咕咕觅食的山林中显得异常凄厉。没错,是婴儿,跟她家天生断奶后肚子饿时的哭声一模一样。想到天生,向婶的身子颤了颤,险些栽倒在厚厚的积雪上。她红着眼圈直起跪得有些发酸的双腿,向哭声的地方寻去。
      怕是哪家刚生了娃娃养活不起,忍痛弃在山上的吧。今年年景不好,家家的日子都是紧紧巴巴的,虽然说多子多孙多福气,可毕竟多张嘴吃饭,清苦一点的人家,怕是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
      可当向婶在被雪染白的矮树丛下看到那哭声的主人时,不禁愣了一愣。因为,在雪后的晨光中瑟瑟发抖的,除了一个哭声凄然的婴儿,还有一个身上仅穿了件天青色的单衣,却把被棉袍裹得圆滚滚的小娃娃紧紧揽在怀里的男人。孩子想是肚子饿了,可那男人,向婶却不知他究竟是饿昏了,还是冻倒了。
      向婶有点犯难。乡下人邻里间虽然熟络,却多是不愿理陌生人闲事的,尤其这个不知是从哪里闯了来的人,说不定会给村子带来麻烦。可是听着那孩子的声声哭喊,向婶就是没办法狠下心来转身不管。
      日头愈高,不远处老榕树处,已然香烟缭绕,如坠仙境。向婶心念忽然一动:“老榕树菩萨这是要我救了这两个人,才肯救我孩儿吗?”或许这便是老榕树的考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向婶不想成佛,她只要她的孩儿好。
      向婶朝老榕树的方向又拜了几拜,当她回身去抱那孩子时,入手触到一丝沁凉,分明与雪的冰凉不同。她低头看去,却原来是孩子的脖颈间系了的一块玉坠,环形宛如指环大小,但边缘处却不甚润滑,还有断裂的痕迹,整个玉坠通体透明,淡淡的翠绿中渗着大片殷殷的血红色,在雪后的阳光下触目惊心。
      向婶不识玉器,但在她看来,这样的东西必是极其贵重的。她搓搓手把玉坠捂热,小心塞进孩子的衣襟,然后抱起孩子快步向家走去,她还要叫天生爹赶快来救那个晕倒的男人。
      回到家里,几碗热汤下肚,向婶抱回的女娃娃已经安然睡去。而那个男人看起来昏厥的时候并不长,天生爹把他带回来后,在炕边的炭火上烤了烤,又喝了碗腾腾的红薯粥,便已能下地走动。
      他对自己的处境似乎并不很介意,只在看到窝在炕头安睡的女娃娃后,才不易察觉的轻叹一声,一句“谢”字说得很是淡漠,但是一作揖却弯下了整个腰杆。这个看似潦倒的男人,青衫落拓,面容憔悴,却难掩丰神俊朗的容颜,以及清寒的眼眸中诉不尽的哀愁。他自称姓安,内人难产而亡,再无亲眷,携幼女避祸至此。而更令向氏夫妇又惊又喜的是,这安姓先生说祖上世代悬壶,自己虽不济,却也读过医书,略通医道。
      他轻轻的给天生搭了搭脉,转身对向氏夫妇说:“令郎此病为风寒重症,外感内热,加之年幼体虚,确呈脉象微弱之样。但也并非不治之疾。”
      安先生说的话,向婶大半都没有听懂,但最后一句她明白!她扑通一声朝后山方向跪下,泪眼婆娑的喃喃:“皇天开眼,老榕树菩萨保佑!”
      吃了安先生亲自上山采的草药,天生的高烧渐渐退去,及至睁开眼晴时,已经会模糊不清的喁喁“娘……娘……饿……饿……”
      至此之后,每逢初一十五,向婶都会带着天生去老榕树下焚香祭拜。
      向家感激安先生,便烦动村人帮先生盖了房舍。凡村里人有个大病小灾,安先生总会耐心诊视,暇时便教村里的孩子识字念书,日子久了,也成了有模有样的书堂。村人大都世代农耕,但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话却是深信不疑,也盼家中也能养出秀才、及第。只是先生每次听到“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这样的话,便会微微皱眉:“读书不为功名,只为身正!”
      村人大都敬慕安先生,便是最顽皮的孩子见了先生,也会规规矩矩的见礼。但先生医术虽精,学识亦广,却为人过于清冷,不苟言笑。而他的女儿箫儿却正好相反,只几岁大时,粉嫩的小脸儿便如雕琢般吹弹可破,翦水明眸有若两汪清源,弯眉阖唇,笑靥仿佛吹嫩了田间麦芽儿的阵阵轻风。
      “这样好看的女娃儿,只可惜天生便是哑子。”村里人提到箫儿时常这样感叹。
      小时候的箫儿哭声清脆,可谁成想渐渐长大后却怎样都学不会说话,不论大家如何耐心的教,她也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但哪怕是以手代语,人们还是愿意同箫儿讲话,不是因为同情,只因为那样的笑容让人无法抗拒。就是在田里耕作了一天后,只要见到她,也会忘记农忙的辛劳。
      “来归相怨怒,但坐为箫儿。”天生读书向来不专心,却常常记得住这样的词句来取笑箫儿。箫儿也不恼,总是笑指不远处的向家,比着手势说:“仔细向叔拍你板子。”
      因着安先生是天生的救命恩人,所以向家对他们的照拂更多一些,柴米油盐,猪羊野味,只要有向家的就少不了往安先生家里送,向婶更是恨不得把箫儿当作自己的亲生闺女来疼。续弦一事她不止对安先生提过一次,只是每次都被先生淡淡的拒绝了。向婶不是喜欢做这种事的人,只是心疼箫儿:“从小没了亲娘疼的孩子,爹再亲,也是命苦的。”
      后来某次偶然提起,向婶问及箫儿颈间的血红玉坠,箫儿把玉取出细细摩挲了许久,才眼神黯然的对向婶打手势:“这是娘亲的遗物。”此后,向婶便再没和先生提起续弦之事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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