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是非（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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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噩梦又回来了。
那个曾经困扰刘宇的噩梦，渐渐被秦家种满西红柿的小院所代替，承载着他童年温馨时光的小院里，秦阿姨带着草帽，站在西红柿地里，弯着腰摘西红柿，时不时笑吟吟地望着闹成一团的几个孩子，自己和伍波坐在院墙头看着刘卓被秦岭养的小狼狗撵得满院子跑圈，秦悦扯着秦岭的小胳膊嚷嚷着让秦岭把狗唤回来，伍波脸色一变，跳进院子里，擒住刘卓，扭成一团，赵新鹏用袖子抹了抹鼻涕卷进去帮刘卓的倒忙，小狼狗助阵似的狂吠，自己没事人一样，晃着腿看热闹…院子外汽车的引擎声响起，秦叔叔下班回家了，伍波和赵新鹏三下五下攀上院墙，逃之，秦悦装模作样帮秦阿姨摘西红柿，自己麻利地从墙头跳下来，伙着刘卓和秦岭钻进屋子里扮乖，小狼狗夹着尾巴溜回窝里…
白驹过隙，他以为那段痛苦的回忆已经结痂愈合，徒留下一道伤疤。殊不知，伤疤断裂，仍是止不住的折磨。
如今，封印开启，噩梦重回，零零落落，虚虚实实，往事夹杂着怪异的幻象不断侵蚀着他。
梦里，庭院两侧的路灯流过银灰色的车身，两扇黑色的铁门徐徐靠拢，铮地一声，磕在了一起…一个瘦小的男孩被掷在地上，周围满是破碎的茶色玻璃，离乱地映出一张张相同的小脸，小脸上一张菲薄冷淡的唇抿得紧紧的…
梦里，一双大手钳住他的咽喉…他无法呼吸，苍白孱弱…身体不受控制地升高，触不到天，落不到地上，悬着…一对凤眸不断在眼前晃动，诡异，阴狠…耳边传来一个奄奄一息的稚嫩声音：“放开他！放开他！”…“哈哈哈哈…”狂傲的笑声…铺天盖地的钞票，花花绿绿散落而下，压得他喘不过起来。…
刘宇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淋，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吸着气。黑暗中，张虹的呼吸声平稳均匀，轻轻柔柔，一荡一荡在房间里散开。刘宇有些羡慕，羡慕她可以一挨枕头便睡去的幸福，有些失落，失落于她睡得如此香如此沉，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响动，也有些庆幸，庆幸她虽然没有醒来，却还是在自己身旁，终究，他不是一个人。
外祖父家的俄罗斯厨娘常常把一句话挂在嘴旁：Ивранюжитьтошноодному即使生活在天堂一个人也腻得慌。
刘宇看了看天花板，又是凌晨5点23分，好像这个时间总和他过不去。轻手轻脚下了床，出了卧室。坐在书房的桌子后，再一次从公文包里拿出那块浪琴表，这块手表揣在包里几日，没有还给赵新鹏，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是想看看赵新鹏下一步到底会怎么做，或是已经习惯对赵新鹏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是根本下不了决心一拍两散…他犹豫了，一向果断的他到底还是犹豫了。
晨曦初现，彤红的阳光穿过落地窗，一寸寸延伸拉长，照得书房渐渐亮起来，光线挑逗着镶嵌在表盘上的钻石，跳跃闪耀，白灼而刺眼。
张虹醒来的时候，摸了摸身旁，没有人，翻身一望，刘宇又不在床上，最近他都起得好早。天花板上的时间显示是八点，猛地跳下了床，昨天和刘宇陪秦岭去殡仪馆安排秦阿姨明天出殡的事宜后，又去了秦家看望秦叔叔，又累心又劳神，一觉睡到现在。糟糕，八点半大四论文答辩就开始了，迟到不是张虹的风格。慌慌张张奔到浴室，五分钟洗漱换衣，跑到厨房对正在喝咖啡的刘宇说：“我去学校了，下班后直接去秦家，晚上见。”今晚，他们要为秦阿姨守夜。
张虹跑出门口，几秒钟后又跑回来，自言自语道：“又忘拿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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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宇放下咖啡杯站起来，对返身回来拎皮包的张虹说：“我送你吧？”张虹车开得虽然稳，却很慢，只可怜一辆悍马，慢悠悠在路上作乌龟。
唉，您老人家还穿着睡衣呢！“不用了，我打车。”张虹边回应他，边开门冲了出去。
刘宇正想坐回去，一阵手机铃声从卧室传来。刘宇缓缓摇了摇头，嘴角扬起暖笑，这女人，丢三忘四的个性怕是改不了了。走进卧室从床头柜上拿起张虹的手机，只有一排电话号码，没有人名显示，陌生号？接了起来。
“喂？”一个优雅的男声从电话另一端传来。
“哪位？”刘宇隐约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电话另一端静默了几秒钟，压着声音说：“对不起，打错了。”
“嘟嘟…”对方挂断了。
刘宇握着张虹的电话，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脑中搜索着这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张虹的手机随手乱放，吃饭丢在饭桌上，上班忘在家里，下班忘在学校，换皮包忘在前一个包里，所以这不是刘宇第一次替张虹接电话，但是这是刘宇第一次接到打错了的电话。他会觉得这个声音熟悉，那么这个人应该是他认识的，但是他认识的人太多了，这个他认识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巧错打了张虹的手机？敏锐如他，怎么会轻易相信这是一个打错了的电话!
……
张虹到了学校，答辩结束后，中午和耿院长还有两个同事一起吃过饭，下午开完教职会议从学校出来，到了军属大院门口被拦下了。昨天来的时候，站岗的小兵认识秦岭和刘宇的车，一路畅通无阻开进去的，今天只有她自己，谁认识她是哪一号啊？！张虹想打电话给秦岭，包里翻了个底朝天，居然没找到手机，估计是忘在家里了。
好声好气和兵哥哥商量，问可不可以打电话去秦家，证明一下自己确实是秦家的朋友。
兵哥哥不是不通情达理，连打了两个电话，愣是占线，也难怪，秦家正是举丧期。
迂回政策，想打电话给刘宇，谁知道值班室没有外线。兵哥哥们站岗，不能带手机。
张虹悲催了，睁大眼睛盯着进进出出的车辆，伍家的人也成，秦家的人也罢，刘宇两兄弟最好，希望能遇到一个认识的人。
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有一辆车停在张虹面前，车窗摇下来，隔着副驾驶的位置探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赵新鹏！
狭长的凤目带着几分慵倦，问道：“张老师，怎么站在这儿？”
囧～
张虹尴尬地一笑，解释道：“进不去。”你以为我愿意守大门？！
赵新鹏一摆头，说：“上车。”
张虹对礼貌又讲原则的兵哥哥们点了点头，上了赵新鹏的车。
“刘宇还没到吗？怎么不打电话给秦岭，让他说一声？”赵新鹏放慢行车速度，驶过一条缓冲带。
“忘带手机了。”张虹无奈地说：“我直接从学校过来的，不知道刘宇到了没有。”
“忘带手机了？张老师…唉，你还真是心宽啊。”赵新鹏的手一甩，烟头划着半弧飞出窗外。
张虹觉得赵新鹏讲话，总是欲说不说，话里有话，听得人硌硌扎扎地，不舒服。张虹最不喜和有以下几种特征的人打交道：说话说一半，话里有话；脑子里九转十八弯，做事掖掖藏藏；言是非还一副为你好的嘴脸，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眼前的赵新鹏貌似一个人把这几种特征占全了。
赵新鹏把车停在秦家稍远处，对张虹说：“到了，你先进去吧。我们要是一起进去，被刘宇那个小心眼看见，还不拆了我的皮。以前，陪田以君去了一次…算了，不说了，你进去吧。”
又不说了，张虹笑了，他想说的大概只有“田以君”三个字吧！韩雪飞的绯闻告一段落，又出来一个田以君。
张虹沉了一口气，扭过头，对赵新鹏说：“别不说了，我正听得过瘾呢，接着讲。”
“没什么好讲的，田以君是刘宇大学时候的…，一万年前的事了，”赵新鹏打哈哈道：“快进去吧，我先去我舅舅家坐会儿，之后就去秦家帮手。”
伍家和秦家离得不远，走路不过十分钟。
张虹告诉自己，如果真是久远的往事，赵新鹏没必要和自己提起，他大概在等着自己继续追问，抬眼看向赵新鹏，发现他的视线停在自己的手腕处。
赵新鹏感觉到张虹的目光在瞧着自己，虚笑了一声，幽幽问道：“那块表，你不喜欢吗？”
那块表，刘宇不是还给他了吗？张虹沉默了，难倒刘宇没有还给他？
“没关系，带不带都无所谓，我也就是想表达个歉意。”赵新鹏显出几分失落：“也是，跟着刘宇，想要什么没有，所以赫雅才选了他，不提了！”
哈，又多了一个“赫雅”！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让无可让，便一举出击！张虹向来如此，问赵新鹏：“你，唉，要怎么说才好呢？”明媚而忧伤的眼神姑奶奶我也会摆，咳，虽然装不了多久，接着道：“该不会…是…暗恋刘宇吧？！”
赵新鹏一愣，没想到张虹问出这么一句，不免愕然地看着她。
“难倒不是吗？”张虹一脸疑惑：“如果你不是暗恋刘宇，那么，为什么要和我说田以君，又说赫雅，不是想拆散我们，你好趁虚而入吗？”
“老子不好这口！”赵新鹏脸上挂不住了。
“既然不是爱他，就是恨他了。”张虹静静地说：“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一切让刘宇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让你很开心，一切让刘宇开心的事都可以让你很不开心？”如果说，赵新鹏第一次那句没头没尾的“刘宇这个人…也没什么”让张虹有些质疑，今天赵新鹏顾计重施，确实有几分低估了张虹。
不带脑子出门，张虹也混不到灭绝级别。
赵新鹏绷着脸，正想说什么，有人敲车窗，是伍波。
张虹推门下车，赵新鹏也下了车。
伍波没看赵新鹏，对张虹说：“刘宇打电话过来，说你忘带手机了，可能进不来。我打给门卫，他们说你和赵新鹏一起进来了，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出来迎迎。”
张虹笑答道：“正要进去呢。”
“我先去看舅舅。”赵新鹏拉开车门，想回车上。
“不用了，我爸妈都在秦家呢！”伍波撇了赵新鹏一眼，说：“我们都进去吧。”
三个人前后差不过半步，进了秦家小院，院子里一片素色，秦悦从屋里出来，挽住张虹的手臂说：“怎么才来，等你帮我叠元宝呢。”
自从张虹在医院劝住秦叔叔，秦悦对她自然而然亲了几分。
张虹到正屋和长辈们打过招呼，和秦悦进了侧屋，伍妮倚在床上发短信，见到张虹，病恹恹地叫了声“张阿姨”，又埋下头摆弄手机。张虹坐在秦悦旁，拿起一张裁好的金色锡箔纸，嗦嗦叠着元宝。秦悦看了看伍妮，凑到张虹耳边轻声说：“尽量别和赵新鹏接触，我妈的丧事一过，刘宇会和你解释的。”张虹明白她不想让伍妮听到，会意地点了点头。
赵新鹏的别有用心，伍波对赵新鹏的无视和秦悦的提醒，张虹知道这其中又有一番“有点复杂”的故事，手中娴熟而机械地叠元宝，心思却越飘越远，刘宇和她，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简单而稳定，但是当他的生活圈融入张虹的生活圈时，一切就复杂起来了。
赫雅，张虹没听过。
但是田以君，这个名字张虹在哪里见过，哦，刘宇书架上几本高迪的画册里分别夹着四张精美的书签，勾勾勒勒，笔法细腻，画着四大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书签右下角小篆落款，朱砂红，印着“以君”。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是非（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