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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星夜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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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星夜相遇
关于高昉的传闻,不只有剑舞一条。自新皇,当年还是鲁国公兼天下司马大将军时,陛下为她天下选婿,一股男人好嫁风便从此传开,太学里慕少艾的青年女子也愈发大胆起来。高昉姿容玉立,据说每天的车架都瓜果累车,插满了对他示好的鲜花香果。气得他从此不坐马车,骑马佩剑独来独往。
今日亲眼目睹一番,许知意认为,这则传闻倒有几分真实。
如墨的眼神一撇即回。他于空门之外向两人颔首,便起身往外走了。
雪夜里得他大步流星,也带走了许知意短暂的遐思。
“高参军留步。”许沧之终究是二十年老明经,官场经验老道些。他明白如果不留住眼前这位高门公子,老尚书的面他今晚肯定是见不到了。
大氅在风中猎猎飘荡,高昉趔趄停步,回头看向二人。
他神色疲惫,眼睛里却静水无波。
“星夜突访,参军勿怪。实在是灾情等不得,所以来请您的示下。” 许沧之把斟酌再三的话说了出来。
“那你该去随州府衙门,不是这里。”
“大人高见,府衙我们也去过了,只是疫情凶猛,到处都捉襟见肘,只有高家福泽深厚,我们才来求您的荫庇……”许沧之解释。
这话字字雕琢,看得出是这个老明经想了很久才说出来的。
高昉的眼眉微抬,不置可否。
许沧之把不准高昉什么意思,支吾着接不上话。
许知意不明白父亲怎么突然唯唯诺诺?
年轻人总归多了几分意气冲动,一直陪侍在旁的许知意插话道:
“澧县突传恶疫,二千四佰户危在旦夕,人命关天,堪舆一州之事,还请参军示下。”少女深深作揖、言辞恳切。
高昉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抬腿便要走了。
许知意越挫越勇:“参军大人!我朝律例一百七十三条,凡灾民向住地官、兵府报案,所在衙门需立即派人支援。如拖延或不斗而退,与杀人同罪。”
一个布衣,居然给威胁朝廷命官?
许沧之忙慌解释:“大人莫怪,小女鲁莽,还请您不要介怀”。
高昉的眼神里似有愠怒,但还是很快平息下来。
他深深地望了许知意一眼,如墨的眼神里看不透他的情绪。
很快,高昉作出决断,摆出邀请的姿势,“夜深雪重,二位随我前去客厅歇歇。”
由冲动而走的一步险棋,居然真的把他们送到了见尚书的路上。父女默契地对视,紧跟着高昉的深深庭院里逡巡。
今夜他们父女二人无帖登门,已是越级再越级十分造次了。高昉此举,不仅包涵了他们的无礼,也代表着愿意给她们一个机会。许知意看着前面劲瘦高大的高昉,心中对这位太学前辈多了几分亲近。
穿过重重叠嶂后,二人终于在偏厅洞开的门中,看到了主厅会客的老尚书。
他银发鸡皮,垂垂老矣,但来自上位者的如钟嗓音,还是不怒自威。
“祖父,我回来了。”脱下大氅的高昉向坐上的老尚书行礼。
老尚书鹤眼一抬,“这是?”老尚书发问。
他的目光落在了高昉身旁的许沧之父女。便摇手并退了身旁的客人。
高昉怕是仓促间并未记清二人姓名,如玉的声音只偏偏带过,“说是澧县大疫,来请示下。”
雪夜声音极静,烛火噼啪作响。
“示下……”老尚书年迈了,话音顿得时间未免太长,沉默的气氛压得许知意喘不过气。就在她闭气得有点晕眩之时,老尚书缓慢道:“功仓户兵法,这归我们管吗?”
他银白的胡子像冰锥一样刺在颔下,转头问着从侍。
“呵呵。”几个侍从陪着笑,并不说话。
许沧之听出话音,一脸赧然。
兵部尚书虽贵列三公,但一门有一门的管事,兵部也管不到州政上来。更何况今已赋闲在家,于情于理来说,确实不必担责。
谁知许知意扑通一声跪下,“尚书大人柱国无双,爱民如子。澧县两千四百户籍民,无不感恩大人之惠政!”
许知意给老尚书扣得帽子生硬了些,但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也逗笑了两侧众人。
老父亲不得不出来圆场道:“犬女无知,请老尚书勿怪。”
人的情绪转的总是很快,老尚书心情似乎转阴为晴。
身旁从侍附耳几句,大概小厮的话早早得就传到他这里。他几句汇报,老尚书大概明白情况了。
“你的事我知道了,回去吧。”老尚书的分给他们的注意力到此为止,短得许知意措手不及。
还没谈到补给,甚至事情还没汇报,在她看来两千四百户的命悬一线的要事,就被一句“知道了”给打发吗?
气氛热得快,冷得也快。众人照旧谈事,把她父女二人晾在一遍,仿佛他们的闯入没有发生过。
许知意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
深吸一口气,许知意还想再战,却被许沧之拖着退下了。二人互看了一眼,年轻人的神色里写着不甘,年长者的眼神里写着挫败。
假山后,两人并行。
许知意再是少年老成,也终于压不住内心的疑问了:“父亲,尚书大人既然见了我们,但为什么不作表态。此番是何解?”
许沧之思索一番,回道:“为官千言,不如一行。有时不要去看上面说了什么,要是要看他做些什么。
许知意问:“你是说高家会支援我们?”
许沧之点头又摇头。
许知意看不懂了,便放弃猜测,自顾自的分析道:“尚书说它知道了,那么上面责问时,他就不能装作不知。”
她边走边想:“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高尚书就代表高府,知道了灾情又不出力,肯定是违反律例的。所以,高家一定会管!”
“可是,既然要管,又为什么让我们回去呢?”许知意喃喃自语。
许沧之说出自己的猜测:“粮草药品事关州府各个衙门,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父亲的话打通了她的思路。
“也就是说,帮是肯定会帮,但是因为赈济瘟疫兹事体大,高家在考量到底要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所以,现下不能立即给我们答复。”
许沧之听着女儿的分析,心下暗暗惊讶,女儿竟已经成长到如此程度。
“可是,什么时候才会给我们答复呢?”
许沧之摇摇头,三刻钟、三个时辰、或是三天?一切还是由高家决定。
父女二人望向那洞开的房门,里面光影交错、丝竹弹响,显得她二人更加寒酸孤立。
“耐心等等吧。”
许知意心领神会,就这样父女二人抱着自己的猜测,继续在房中枯坐。
……
酒局将尽,尚书府的丝竹之声终于静了。老尚书在书童的围伴下,斜靠在案前。
“容庆,澧县的事你怎么看?”
容庆是高昉的字,他正替祖父理着古籍。
“据说折子已经递到上面了。”他回道。
“陛下怎么说?”高家搬离京师,但盘根错节的关系仍留在那里,京中的动向他们仍了如指掌。
“陛下点了中书省和刑部的梁有涓、吕鸣,过两天就下来了。”
“哦。”老尚书平淡的应了声,“你准备怎么做?”不怒自威的声音里,都是直指要害的利剑。
“州县若是需要兵士协助追捕罪人,可以告诉当界军府,因此军府可出兵讨捕。”
老尚书不置可否:“你的意思是要管了?”
“祖父,我朝有律,若有瘟疫受害告随近军府,闻告之处需立即从发追捕,若有故意拖延或不斗而退者,均要承担相应责任。”
高昉担着随州府的录事参军,律例还是精通的。他继续说:“澧县县城既然告到我们这里,按里说,我们是要管一管的。
老尚书点他:“明哲保身的道理你不懂吗。”
高昉把理好的书恭敬地放置案前:“明哲保身要紧,但不妨多留一条退路。办了,和办得怎么样是两码事。此次我们只是随同办案,表个态度。要是后面州里再问责也不关我们的事。”
“呵呵。”老尚书笑了笑,“是比你爹要精一点,好。”
高昉恭顺的一笑。
“帮他们,也是帮我们自己。”老尚书衰老的声音在案上传来。“南边的部曲调回来,有多少都给你了。去吧。”
“是。”高昉深深作揖后便往门外走。
仆人替他掀开挡风的门帘,随即说道:“大人,马房还有……”
雪后的冷风立即迎面扑来,高昉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打断他:“我的大氅呢?”
那仆人立即转回屋里去拿,把马房那两人的事忘了干净。
……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管弦声渐渐都停了。
又是一夜苦熬,马房的两人等了整夜,面色皆是疲惫。
“看来尚书大人日行繁忙,不会再召我们了。”许沧之道。
许知意不忍父亲自嘲,鼓励道:“父亲,此行虽暂无结果,但你我不必自轻。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只要能做的都做了,我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女儿的安慰着实让许沧之振作不少。他笑道:“好,听你的。我们回吧。”
两声马鸣,伴着烈烈寒风,二人驾马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