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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父王驾崩 ...

  •   10
      她的确是父王至爱的那个女子,没错。
      在病榻上躺了三年的人坐起来了,干干净净地洗了个澡,洗去了卧病许久之人免不了的浑浊臭气,熏了香,有着令人舒适的清爽。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也穿上了新做的极为考究的袍子,不安又充满期待地坐在轮椅上,神采里掩饰不住的激动,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年,与平日里的威严和冷血相比简直就是另一个人。
      看到儿子身后白衣女子进来的刹那,他的眼睛竟然一下子涌上泪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白衣女子微笑着,目光里亦有时光过后的平和温柔:
      “京,好久不见了。”
      极此刻的存在已经显得多余了,他默不做声地退出,将空间留给了暌别三十年的两人。殿外,婉柔徘徊许久。看见他一言不发地出来,一抬手将所有原本或伺候或监视的人都给打发走了。只剩下他一人,站在修剪整齐的竹子面前,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是那个人吗?”婉柔走到他身边问。
      “是。”看到妻子极掩住心内的沉重,轻轻一笑。
      “怎么会?”婉柔从最初的震惊中出来,却还是难以置信,回过头看空荡荡的大门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有泪落下来。极明白她的心意,过来将妻子揽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她。怀里,传来起的呜咽的声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母后好可怜。”
      他没说什么,只是将头转过来,朝向大殿的方向——时光和病痛刻下的皱纹今日全部舒展开了,君王脸上洋溢着笑,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什么,说到高兴的地方还大笑,手舞足蹈。全然不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而他面前那个女子,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听着,微笑着,有时候也插几句嘴,脸上有赞扬或者调皮的表情。
      这是父王真实的性情吗?那么的开朗健谈,待人亲切,温暖的好像能融化全世界的寒冰。
      “你和你父王很像,性情却差很多。”在来的路上,白衣女子这样评价她认识的那个人,“他是一个很正义,路见不平不能坐视的人。但又很理智,做事有条理,而且为人亲和——绝不会不由分说就伤害别人。”
      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极嗤笑。女子听到了,诧异地回过头打量了他极几眼,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知闪过怎样的情绪,缓缓点了一下头转过脸继续赶路。在那以后的一路上,她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如今看到两人重逢的场景,一切都证实了。想起中宫里悲伤哭泣的母后,想起这些年来冻住他心的寒冰,他忽然间愤怒,对那个人的憎恨冲至天灵,再也控制不住。他放开怀里的妻子,大步返回大殿伸手去推门。手刚碰到门,门忽然自动开了,白衣女子正要出来。
      他瞥了她一眼,不理会直接从她身边经过要进房间去捉那个老家伙,然而手臂忽然被人拉住,很轻柔的力道。他回头,看到女子垂直脚踝的长发以及精致的侧脸,那个人的声音就从那么近的距离传来,平平淡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孩子,你父亲……去了。”
      当当当……琉璃国王宫忽然响起来了震耳欲聋的钟声,在附近休息的鸽子们受到惊吓,扑棱棱地集体飞出,白色的羽毛展开在阳光下,在湛蓝的天空里飞出一个世界。一个不被人打扰的真正祥和的世界。
      仿佛,某人挣扎了很久,一直渴望却总是被拒之门外的世界。此刻,终于是进去了。生时所有的劫难在最后一刻都消于无痕,只剩下满满的幸福。
      君王驾崩,举国大丧。
      11
      父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君王呢?他去世后这个问题被摆到了桌面上。与随行在父王身侧的起居注史官和史馆史官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们们的意见竟然是出奇的统一——明君。
      并不是在昏君与明君之间模糊不清的地位,而是清清楚楚一边倒的明君。
      关于这样断定的借口,他们翻出了种种证据——他勤政爱民,心心念念社稷安危,几次微服私访民间,了解百姓的疾苦,减税,废除残暴的刑罚,积极发展对外的通商……
      琉璃国的发展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
      “他也不只做了这些吧。就没有该被骂昏庸的地方吗?”史官的众口一词让新王听得刺耳,翻检着记忆找出纰漏的地方,“朕以前以太子的身份民间私访的时候可听到了不少民怨……”
      他点到即止没有再深指明,转过头往另一个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停留片刻——那里有整个琉璃国最华丽的宫殿,光里面那座白玉雕刻就价值一座城池不止。
      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奢靡不顾民间疾苦,甚至是囚禁王后,用训练奴隶的方式残害自己的儿子……
      这样明显大的污点,怎么配得上一代圣君的名号。
      然而史官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是他们的解释,任何一个贤明的君王都不是天生的,是经历过重重磨难人性被不断雕琢后的结果。而在这些磨砺中犯错是必不可少的。”
      呵,他们的理由那样冠冕堂皇,丝毫没有考虑到金座之上的另一个人的感受——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原来,他和他的母亲不过是那个人几近完美一生避免不了的瑕疵吗?不过是他走向贤明之路必须要克服的磨难吗?
      错误!呵,只是一个错误。
      月光下,白衣女子倚着二楼的白玉栏杆在吹箫,柔和清雅的曲子从那个管状的乐器里发出,配着这样皎洁的月光、安静的夜晚,挺拔的树木,再加上吹箫人那样世外之人的心境,越发显得曲子空灵清澈了。
      他站在楼下,仰头看着楼上凭栏而立的女子,看着她随风微微舞动的衣裙,被月光雕刻的过于精致的五官,以及那头垂至脚踝瀑布似的长发……
      那样柔软的身姿,经历过岁月的侵袭却没有留下一点沧桑的痕迹。
      “我姓莫……认识我的人都称呼我一声莫主人。”那日在林子里接到她,问起她的身份时那个女子如斯回答,声音轻柔悦耳,表情竟然也是年轻的。
      莫主人!好大的称呼,他轻声冷笑。
      “你听到过这首曲子?是你父王吹的吧。我以前教过他。”第一次听她吹起那首曲子,他惊诧,看到他的反应她即刻明白过来,笑着解答了他的疑惑。
      那首曲子,何止是听过。从他有记忆起就听到琉璃国王宫里响起这样的音律,一日一日听下去,就算是不懂音律的人也记住了,也明白了。
      金座之上那样一个威严霹雳的人,卸除一切之后竟然是如此的温柔而多情。这是所有见过他行事的人难以相信的。
      “你父王立志成为明君,看如今的局面,似乎也对得起这些年的牺牲了。”翻过了这些年的功过得失,白衣的莫主人这样为已过世的君王做最后的盖棺定论,她的前面是一屋子那个人批阅过的奏折、下达的圣旨、以及其它能证明他勤政爱民的证据。
      贤君,她这样评价。在一旁听着的他并没有说什么。
      她没有说错,父王这一生的确做过太多该被封为贤明君主的事情,从最初的励精图治,从王后被囚禁 后的洗心革面重新再来,他一直是这样做的。
      而他所谓的污点不过是从仙源之回来后开始,沉迷在自己的梦境里,调动全国的力量修建一个没有人居住的华丽的宫殿。在最初的一段时间,他在处事的谨慎上让他的昏庸没被外界注意,等到真正引起民怨是几年之后 。
      民怨在王后被囚禁之后结束。或许是那夜发生的事刺激到君王。促使他想起了什么,经过几日的沉默之后搬下罪己诏,坦承自己这些年的犯下的过错,并且对未来进行了新的承诺。
      那之后人们惊喜地看到一轮新日徐徐升起,他们曾经信赖仰仗的英明君王又回来了。于是那原本就不算长的糊涂就当成是长途跋涉后必不可免的疲惫,很快就被人们遗忘了。
      没有遗忘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中宫里被囚禁的女鬼,一个是东宫里的奴隶。
      空灵的箫声骤然断了,白衣女子俯身在白玉栏杆上向下看着一身孝服的男子,他向上看着楼上吹箫的她,沉默着,眸子里闪着星的光,周身散发着冰的寒。
      “你有话要对我说?”她一手握着箫,俯身问楼下的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他吗?”他看着月光下的那一袭白衣,高声回答她,“他是明君,他对得起天下,却只辜负了我们母子两人。而且这种辜负只有我一人认为……这才是我最恨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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