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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结局篇:白月光再次成为传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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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主人离开了琉璃国。
      “三天之内,你不许派人追踪我。”这是离开之前的约定。君王做见证人,王太后应允了,并且遵守。
      千岁红的毒性十五年会深到什么程度王太后也不清楚,但拿到手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年头,所以服下去的人就算不会立即死去也不会安然无恙。如果仓促着赶路,恐怕连解毒的机会都没有。因此王太后还是有希望的。
      但是三天后约定到期,王太后即刻下令调查莫主人的行踪,一份详细的路线图很快呈报上来了。
      莫主人并没有换装,以她标志性的白衣出现在各个驿站被人记下来,甚至连坐骑也和十五年前从仙源带来的白马踏雪一模一样,天知道那家伙是不是和它主人一样长生不老。第三天,莫主人走出了琉璃国边境,自此失去了下落。甚至于,连王太后偷偷安排在邻国的探子们也没有在捕捉到她的身影。
      三天的所有祈祷落空,心陡然沉落一半。终究、终究还是让她逃走了,没有机会报仇,没有机会让她栽倒于此,王太后真的不甘心,怨愤难平。
      守了她三天的君王倒是松了一口气,道过别以后离去。王太后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只觉得陌生。这样的客气疏离,只是对一国王太后的敬重,却不是对一个母亲。
      “阿真。”王太后脱口而出唤出儿子的乳名,君王停住脚步回头,王太后的喉头却像被塞了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想说的是什么?
      “阿真,你可恨我?阿真,在你心里那个女人比我重要吗?”然而面对着负心的丈夫她尚且可以理直气壮地问过这句话,但在更该理所当然的亲情面前,她却气弱了。
      她没底气。空白的那十五年,不在他生命里存在的那十五年,让她在亲情面前成为了一个卑微的人,低到尘埃。
      “没、没什么?”面对儿子坦荡却没有温度的目光,她慌乱,想说的话未及出口,语无伦次起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这个国家还要仰仗你。”
      她的话变成了这个。
      君王毕恭毕敬:“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说完,再度离去。王太后目送着挺拔俊逸的君王的背影,直到在视野里消失。
      眼睛酸涩,有悲切的泪落下。如此便更恨那个女人,不知不觉手里的纸张变了形,好像攥的不是记录着那个人行踪的纸张,而是那个人令人厌恶的脸。
      片刻之后她叹一口气,将纸展开一页一页重新翻看每一处记录,看到最后一项失望重新回到脸上,气得她再也不克制,把几张纸攥成一团狠狠掷出去。
      竟然没有衰弱的迹象吗?没有被立即毒死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承受着那么大的痛苦离开琉璃国呢?琉璃国虽小,但也不是一眨眼就能离开的地方。带着那么重的毒骑着马在路上昼夜不休地奔驰,怎么会在到达边境时,在记录的最后一处还精神如常没有一点病态呢?那天,明明是亲眼看着她喝下了毒药的。

      王太后百思不得其解。
      墙角,纸团尽完了自己的职责被抛弃,安静地隐身在盆栽的一团绿色之中,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它的存在。王太后怔怔看着,想起君王离开前不自觉露出的欢喜的表情,和她的失落形成鲜明的对比。好像,一直以来的祈祷成了真,不希望的也成了某人的绝望。
      王太后猛然想到了一点。
      “来人啊,把太医院的所有人都给本宫绑到中宫殿里。”中宫里响起了一个女人的高声命令,那样的内容和语气仿佛一阵阴风扫荡过,让每个听到的人都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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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太后疯魔了。
      她将太医们拘起来一顿严刑拷打,但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们没有夸大五十年千岁红的毒性,也没有奉任何人的命令私底下做手脚,莫主人吃的是不是真的毒药他们不知道,但一定跟他们无关。王太后自是不信的,跟他们杠上了。等到君王带着人来阻止,她才恍然自己不知不觉中做了多过分的事情。
      熬不住刑法咬舌自尽的,被活活折磨死的,这一顿刑讯光死的人就将近一半。剩下的人也都残疾了,成为了废人。
      看到满地的鲜血和尸体,响彻着中宫的哀嚎声,王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停地晃着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想找出自己无辜的记忆,可是残酷的真相却纷纷涌进她的脑海,清楚地一幕幕上演。
      那些人的惨叫求饶,她阴狠的咒骂,以及变态一样的一遍遍加重刑罚。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有一个声音在她心里一直冷笑,扭曲的,疯狂地笑。
      她混乱了。
      “阿真。”君王正吩咐人善后,她像个无助的孩子过去抓他的手,君王低下头,她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神情混乱。
      “没事的,母后。”君王同样握住母后的手,声音温和地安慰。王太后仔细看着儿子的脸,想从他无可挑剔的表情里找出一丝破绽。那种不怪罪的温和里,有没有儿子对母亲的爱?
      她仔细地研究着,没有找到她想要的答案。他太像个君王了,而君王向来是博爱而又无情的,如神。
      “送太后娘娘回去。”在王太后的失落里,君王吩咐身边的亲信。王太后听到了,但仍旧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木然着被人扶走。
      君王呆在原地,看着母后意识模糊的样子,端正如神的表情忽然间就掠过浓重的悲痛。一个小白瓷瓶子从袖子里跃出落在君王掌心,他摩擦着瓶身,反反复复,大拇指轻轻一挑,瓶盖跳出来,瓶子里面的液体流出来,将君王的手掌染成了浅浅的水红色。
      他垂着头盯着掌心浅淡的颜色,久久的,目光定格,时光定格。西天处一片繁华,拖长他寂寞的影子,很长、很长……
      一声沉重的叹息在余晖中响起,沉重到拖下去整个世界。
      母后,一切、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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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态由来画不成。
      最后一张纸夹到绳子上,看着满屋子几十张同一个主角的画像,君王终于承认自己的浅薄了。丹青能令丑者妍,但像她这样的神一般隐逸的女子,反而是累赘了。
      画不成,画不成的。
      风涌进来,纸张在风中翻舞着,纸张中静态的女子于是也像活了一般,或低眉浅笑,或薄嗔含怒,有时练剑,有时讲书,有时正色威严如执掌天下的武林盟主,有时又像个悲悯众生的神。当然了,像小女儿似的形态是少不了的。一百岁年龄十几岁女儿的容貌,就算她想要沧桑,面容上的稚嫩还是很难配合的,当她开心的时候,有一个小女人心态的时候,真的如花一般绽放。
      那个时候,任何在她身边的人都能感觉到她的青春。
      奇怪,在同龄人身上都感觉不到的气息,在那个人身上竟然能感觉到。或许,那些人急着向前,急着证明自己,反而丢掉了那个年纪该有的东西。而她,过了拼命向前的的年纪,停下来,慢慢走,慢慢看着,无欲无求淡薄如水,所以才更加从容吧。
      “人一辈子都在路上。”给他讲课的时候那个人这样说,那个时候他才十二岁,似懂非懂地听着温婉恬静的女子与他说起人生这个大话题,不知道仅仅八年之后他就失去她了,永远。
      “人一辈子都在路上,朝着那个一出生就注定好的结局前行。但是结局,只有那么一瞬。”
      “什么是结局?”他还听不太懂。
      “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呢?”她浅笑着问他。
      她的眼睛里有太多洞悉世间的温和,他怔怔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身后凋零的花朵,忽然就明白过来,脱口而出。
      “是……死亡!”他仿佛发现了这世界巨大的奥秘,既兴奋又震惊。
      她缓缓点头。
      “人一辈子都在朝着死亡走吗?”他为这个发现感到害怕,想着自己也不受控制地每一天都朝着死亡靠近,忽然慌乱起来。
      “怎么才能停下来?才能换个方向?”他急切地问她。
      她缓缓摇头。生死无法撼动。
      他六神无主。看着她超脱于尘世之外的淡然,忽然想起两人之间的一个共同点。
      “师父也会去那里吗?也是一天天走到那里去吗?”
      莫主人点头。他忽然松一口气,放下心来。有她在的地方就没那么可怕了。有她在,地狱也是天堂。
      “死亡是出生就注定的,没有人能躲开,那么人为什么要生呢?”她接着问,看到他继续思考,她淡淡地又加一句,“难道只是为了证明死亡的存在吗?”
      他惊骇,果然也觉得有那种可能。可是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神情混乱着很用力地思考,却如一团乱麻。十二岁的孩子,还不能用更复杂的思维来思考出大人的世界。
      他看着莫主人,求助似地等着等待着她的解答,莫主人却没有给她答案,而是回身拿了一本书在他面前晃了晃:“时间到了,开始讲书了。”
      说着不顾他尚自懵懂的神情,翻开了书页。讨论戛然而止,他尽管不懂也无可奈何,只得收回思绪跟着她继续学习。
      她拿的是琉璃国的史书。从两年前开始她就经常跟他讲琉璃国的历史,并没有刻意让他必须记住,只是很随意的,像是聊天一样慢慢就把话题渗入到生活里。等到他感兴趣,亲自去翻查诗书的时候才发现琉璃国的大部分历史他们几乎都聊过了。
      每提起一位君王他都能说几句。
      从今年开始她给他讲解仙源历史,在那个悠久广袤的土地,有着比琉璃国更加丰富的传奇,每一位都背负着历史的厚重。她不再单纯地将那些传奇将出来满足一个孩子的好奇心,更多的是引导,让他去思考。
      “他为什么会成为亡国之君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他凭什么能支配这些厉害角色,成为千古明君呢?如果你是君王,你会怎么抉择?”
      从最初听故事的孩子到后来做出抉择的人,他慢慢变化成有主见有魄力的人,不知不觉将一个帝王该具备的能力都掌握了。因为是不知不觉间就学会了,所以在十九岁第一次见母后,见母后背后的势力,听到他们的赞扬的时候,他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他那时候才明白了跟她在一起的十几年他究竟做了什么。
      当然了,有些问题的答案,也在这过程中慢慢明了。
      人一辈子都在朝着死亡走吗?用尽一生只为了奔赴那一瞬?死亡是一瞬间的事情,结局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曾说,死亡就是没有了,什么都结束了。所以,死亡的结局才是一瞬间的事情。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无法更改,那么我只有在走向那个结局的过程努力过得更精彩了。就算不能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也要努力过好必须要过的生活。我要带着不会后悔的一生将自己交付给那个结局,那个一瞬间就结束,永恒消失的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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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她离开这里杳无音讯,民间却已经开始了对她的怀念。也不知道是哪个酸文假醋的文人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因为朗朗上口,因为意境实在是美,尽管没有明确地说明为她而写,但人们的想法惊人的相似,就那样认定了。于是那一首诗在民间传唱开来,当成了她的史诗。
      她在的时候被当成是妖孽,日日活在憎恶和诅咒里,如今她不在了,反而在传说中活了过来,成为神一样的存在。
      就像她在的时候讲的那个古堡公主的故事,那样的逆转,真是讽刺啊。
      城楼上,君王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国家,想起他熟读的近万年的各地历史,那些纷繁复杂的故事,不管发生的时候多么惊天地泣鬼神,到最后不过成了供后人娱乐评论的故事。
      所谓传奇,其实也就是个故事。
      从城楼下来,他径直去永安宫看望母后。他登基之后母后就不适合继续住在中宫了,于是按照规矩将太后才能居住的永安宫修葺一番,她搬了进去。
      太后午睡方醒,目光还迷离着,有些错乱,看到君王前来即刻坐了起来,拉着君王的袖子像小孩子一样靠过来。
      “母后,睡得可好?”他在她床边坐下,把手交给她替换了容易挣脱的袖子,太后顺势抓住,很踏实地笑笑。
      “睡得好,还做了个梦呢。”她娇憨如小女儿。展露笑容,“就是你给我看的那本书,我梦到里面的内容了。”
      “哦?”君王眉宇间掠过奇怪的神情,笑着问道,“梦到什么了?”
      “嗯……”太后拖长了音开始回忆,目光又开始遥远,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君王说他爱上别人了。就是那个仙女。他说对不起,然后背叛了他们之间的承诺。王后很伤心,一直在哭,一直在问为什么……”
      太后慢慢回忆着梦境里的情形,原来是伤心的,一边说着声音逐渐哽咽了,眼圈也红了,泪奔涌而出。刚才在梦里她也哭了,很用力地哭,直到把自己哭醒。如今悲伤尚未散去,稍稍一触动就全面崩溃。她看着君王,目光里是彻骨的痛。
      “母后,那不过是一个故事。”君王似乎也被触动,竟然艰难地别过脸回避了母后能碎人心的目光,沉默了片刻之后回过头,握住母后的手拉到自己身边,安慰她。
      “母后也知道那只是个故事,是人编出来的。但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控制不住地难过。”母后擦干眼泪后叹一口气,声音和目光里仍旧有悲伤之后的低落。
      君王微微一笑:“那一定是结局不好。儿臣命令他们改结局去。”
      “真的吗?”听起来玩笑一样的话,太后竟然当真了,欣喜着问他。
      “当然了。”也看不出君王是玩笑还是当真,真的就顺着太后的话说下去了。
      太后欣喜,从枕头下拿出一本书,翻开,认真地和君王讨论里面的情节和应该改动的结局。君王并没有太多意见,只是安静地听着,有时候附和几句,点头赞同。看到母后难得兴奋地为某件事花费精力,并且如此幸福,君王的表情慢慢地沉寂下来。变得复杂莫测,难以琢磨。
      那不过是一个故事。人生也不过是一个故事,而已。
      “对了,母后。”两人的交涉短暂地告一段落,君王才想起来有一件事忘记说,“帝都年初的时候来了个新戏班子,听说不错。朕已命人带至宫中调教。明儿是上元节,就让他们唱几出喜庆的,母后也去听听,解解这些日子的郁闷如何?”
      说着又拿过太后手里的书放到一边,道:“至于这些书,不过是一个故事。就将它当成一个故事,看看就过了。世界这么大,怎么能没有悲剧呢。不必太在意。”
      “好啊。”太后爽快地答应。
      刚才的悲伤转瞬就被清空,只有床脚的手抄本才能证明它存在过。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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