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花》宫野志保

20、白月光的“恶毒”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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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朝的时间快到，君王终于要离开天女宫。莫主人被囚禁的这一个月，他一直是这样子作息的。阁楼上，白衣女子临窗看着他的背影，步伐矫健若坚定，没有受到一丝昨夜醉酒的影响。
　　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狂风暴雨的局面。从登基就开始的命运，因为天女宫里一事而撕破脸，以后要更加明目张胆更加猛烈地席卷而来，一直伴随着他未来的每一步路，一直到死。
　　要追随着他一直到死的事情还真多啊。
　　搭在窗棂上的手指慢慢收紧，指甲抠进木头里，因为太用力几乎要折断了。他看着君王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就收回了手，将手指收紧掌心里，背过了身子对着窗口。
　　君王的左手缠上了绷带，血液渗出掌心有一点点红，左手，是伤着的。右手臂随着步伐晃动，起初看着以为是轻盈、灵活，但稍微仔细看下去就发现真相了。
　　风吹过来，右手臂跟着飞起，轻盈无力——随风飘起的不是手臂，而是空空的袖管。君王的右臂，没有！
　　那一眼刺目，莫主人看不下去。低头看着自己洁白如玉的手，不知该做何表情。
　　君王的手臂有旧伤，因为没得到及时有效治疗而留下病根，后来他亲手杀掉那么多人，手臂伤势进一步恶化，再到后来的遇到刺客袭击他又不管不顾，终于……
　　手臂已经不能留了，否则会殃及性命。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喝了一碗药后便沉沉睡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右边的胳膊已经没有了。
　　成为了琉璃国历史上第一个残废君王，从开始的危险到后来的痊愈他一直表现得很平静，积极配合着，用左手替代失去的右手生活。
　　写字、批奏折、作画、吃饭。喝酒……一只手甚至比两只手是还要灵活，过得还要平静。如果不是针对天女宫的攻击一波接一波，人们会以为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太过平静了，平静到让看的人心内都有伤。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不知道他的手臂是被谁终结掉的。当她把夹杂着毒草的药草按在他肩膀处时，他低头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心甘情愿用自己的生命来接受惩罚的神情，怎么会是被蒙骗的意思呢。
　　甚至于，截肢的提议也是她的意思，因为当时已经被困住，发誓不再与他面对面发生纠葛，因此通过太医转达，对她只字不提。但他那样平静痛快地接受，也是知道的吧。
　　没错，包括喝下去的麻沸散都是她准备的，在他昏睡过后她才出现，用刀亲自截掉了被他废掉的手臂。
　　他再也不能握刀杀人了。拿着他的手臂，她的心里清清楚楚浮现这样的话。然而看着床上那人安详的睡容，她的心却仿佛被刀狠狠刮过，有疼，有疼以外的其它感情。连她也分不清楚。
　　走到天女宫门口的君王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宫里最高的阁楼，正好看到一袭白衣转身离去，窗口空下来。
　　他看着她曾经站过的位置，嘴角浮上笑意。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当然知道。
　　她肯喝那杯酒不过是想借用那个杯子，有一种药丸用水溶化后有很好的解酒的效力。直到第二天杯子里还残存着药的味道，和他嘴里的是一样的。那种解酒药以前也从她那里得到过，他喝得那么醉第二天却没有任何宿醉的迹象，都是托它的福。
　　她的举动并不意味着什么，他是知道的。他还知道更多，知道那些刺客的真实身份和为枉死的家人报仇的目的，知道她在刺杀现场和他知道的一样多，更知道她那么长时间的袖手旁观不是出于旁观者的心态，是真的想过要他死，让他的残暴在那里终结。
　　如果那样也是好的，当他在她面前安然沉睡，让她在他面前举起刀的时候，他有过这样的想法。
　　他的右手废了，再也无法握刀杀人了。自此，他的左手再也没有碰过冰刃。
　　“哪怕只是这样和你呼吸同一片空气，我也是幸福的……”
　　30
　　王后比想象中的要固执，天女宫外，她已呆足了一个月。
　　晚上君王在这里过夜，两人的情形实在不合适同时出现，因此王后选择了白天来，将后宫所有的事情集中到了晚上处理好，白天时候便雷打不动地守候在天女宫外，等待着里面的人出来。
　　昼夜不休，王后的体力很快透支，一个月昏倒了七次。随行的宫女太监光禀报便一波一波地喊哑了嗓子，生病吃药去了。可是王后固执，莫主人也比想象中的无情，不管外面多少期盼，她始终都不露面。寂静的仿佛没有人存在，如果不是每天晚上响起的箫声不是这里的人能吹出来的，人们真的会以为那个从不露面的人早就找个机会开溜了。
　　毕竟能够随意改变天女宫机关的人是有这个能力自由离开的。
　　乐师可高兴了。那种叫箫的管状乐器最早是从先王那里见到的，但君王反反复复三十年只会吹一首曲子，那个叫相思还是什么的，听的人们味同嚼蜡，早就没新意了。而莫主人半年的时间里吹了不下二十首曲子，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种乐器，什么长笛、琵琶、筝、埙……
　　各种仙源特有的乐器，在距离仙源那么遥远的琉璃国，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更不知道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她是怎么带进来的，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乐师们仿佛发现了宝藏，兴奋地向陛下请旨求学，陛下允许。因此每天半夜几位精通音律的老乐师都守候在天女宫外，静静地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曲声，记下来，整理出来交给乐师们演奏。
　　从头至尾莫主人也没有出来，没有给过一点指点，但乐师们已经满足，倾尽毕生心力去研究，直至青丝皓首。
　　其实在那以后的岁月偷偷守候在天女宫外等候研究的远不止乐师，史官、画师、书法家、甚至是各种宗教信仰的领导者们，如果有机会进宫都会想要到天女宫附近流连，关于他们的领域都想从里面那个人那得到点指示。
　　她俨然成了仙源文化的传承者，为多少年紧闭的仙源打开了一扇大门，给了外界更多了解他们的机会。不过那已经是后话了。
　　王后在天女宫外守候的两个月后，天女宫的大门终于打来，一袭白衣的女子款款而来，走到了王后跟前。
　　“说来听听。”她开门见山，一点前面的点缀铺垫都没有，甚至过于简单，像是一句话被截去了感情，令人心生寒意。
　　王后微微低了眉，语气是坚定而尊贵的，“想请前辈移居中宫，与本宫一同居住。”
　　莫主人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人，没有回应。王后想了想，略微艰难地继续道：“未来的岁月，除了王后这个虚名，其它的我都可以给你。、”
　　出格的提议，已经被踩在脚底下的自尊委屈，莫主人听着之前对她针锋相对的人说的话，微微一笑，轻蔑道：“那么，把王后的位置给我吧。我只要那个。”
　　王后抬起头，满脸的惊惧。
　　莫主人视而不见，冷冷提醒：“你不是为了挽回陛下的心才这么委曲求全的吗？那么就再牺牲一点，把你仅有的都给我吧。”
　　王后又惊又怒：“我与他的结合不光是男女之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政治的考虑。他娶的不光是我，还是我身后的整个家族，几乎就是琉璃国一半的力量——这不是我一人能做主的。”
　　曾经以为的爱情被丈夫亲自颠覆，本来还要强硬着不愿意承认，但如今竟然要在将这一切破灭的情敌面前承认，王后耻辱到了极点，心都在滴血。
　　莫主人轻笑，向前走了几步到王后跟前，俯下身子看着王后的脸，道：“如果我想要，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我的。你的家族算什么？民心算什么？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握在我的掌心——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的心。我可以让你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我，你不相信吗？”
　　攻击性极强的话，王后如坠冰窟，脸色瞬间惨白。
　　“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王后方寸大乱，声音也显得底气不足。
　　莫主人冷笑一声直起身子，走开。
　　“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回去吧，等你准备好付出诚意的时候再来。我会和你再谈一次——不过那是最后一次机会，你可要慎重再慎重啊。一旦浪费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莫主人背影决绝，王后在身后呆呆看着，忽然间就怒了，并且恐惧：“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莫主人冷笑一声，回身，脚步一动，身形瞬间移动还没用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欺近了王后身前，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荷花形状的小镜子直接杵到她脸上，过于近的距离和过于快的速度吓了王后一跳，她本能向后仰躲过以为的攻击，等到无处可退时才发现莫主人的真正意图。
　　“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镜子几乎要贴到王后脸上，莫主人的眼中充满着看不惯的厌恶。
　　镜子里面一个女子锦衣华服，头上的后冠累累的各种珠宝镶嵌着，是整个国家集成的尊贵华丽。然而华服珠宝包裹下的人却是另一番模样。面庞消瘦，脸色暗黄无光泽，眼窝深陷、眼角的细纹连脂粉都掩饰不住，目光黯淡得没了生气，就连为她量身裁剪的后服都耷拉了下来，无法被瘦弱的身体撑起。
　　这是两个月昏倒了十次的人的模样。
　　镜子里面的鬼模样那样的陌生而熟悉，让人想要无视都难，王后如遭雷劈，惊叫了一声后抬手想要打落镜子。莫主人却早已料到她的举动，手轻轻一动就躲开了，然后重新送到王后面前，清清楚楚照出她如今的模样，让她无处遁形。王后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会武功女子的胁迫，懦弱地捂住了脸，失声痛哭。
　　镜子里面的人是她，她承认了。
　　莫主人站起身子默默后退，手上的镜子垂下来，似乎在愧疚自己犯下的错。王后缩在椅子上呜呜咽咽地哭，为这些日子自己的遭遇，为自己异想天开的委曲求全，竟然是如此的愚蠢。
　　春天午后阳光温暖，天地万物生机勃发，却因为这一场红颜的无声凋零，万物都黯然失声，世界失声 。
　　此刻发出声音的是人，也只有人。
　　王后的委屈随着眼泪哭出一半，抱住瘦弱的身体无助如同孩童。莫主人慢慢抬起手，手指扬起好看的弧度，看样子是想抚摸受委屈人的头，安慰她，说出自己的愧疚，两人来一番长谈。王后抬起头，眼中还含着为落下的泪，然而等看清莫主人手指间夹的东西后目光再次定格，惊诧。
　　莫主人洁白如玉的手指间夹着几根头发，白头发。她的目光停在白头发上，用淡淡的不以为然的表情。王后震惊身体僵住，她看着莫主人嘴角不怀善意的笑，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无力阻止，竟然强烈地希望她大发善心，不要说出更残忍的真相，将她进一步推向根深的深渊。
　　然而她无力的祈祷没有任何作用，莫主人朱唇一动，那足以毁掉一个人的残忍还是出口了。
　　“真是可怜啊，竟然都生了白头发，而且还这么多。”莫主人松开手指轻轻吹着白头发，白发无力地随之飞起，残忍的轻盈，沉重地落到王后心上。
　　王后看到如雪白发落到自己面前，心都在颤抖。
　　莫主人再次走到王后身前，绕到她身后，俯下身子与她同一高度，头几乎靠到王后脸上，轻柔低语：“如果非要说咱们两人中有一个二十七岁，一个八十七岁，你猜不认识的人看了会怎样认为呢？”
　　两张脸并排着，一个面颊光滑如玉如同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一个面容病态苍老，仿佛四十有余。两人在一起，长着眼睛的人都知道是更像年轻人。
　　“就算是没长眼睛的人也能分出来。”王后心内的话没有说出口，莫主人轻轻加了一句，给了更完整铁板上钉钉的结论。
　　感觉，远比眼睛看到的还要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