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纫时光》拾字君

2、Chapter 1

　　Rhea Award比赛发掘了二十一世纪最有名的设计师们，那些明星最爱穿单品，人人都想要的包包，限量发售的鞋靴都是出自这些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们之手。

　　两年前RA被搬上荧幕，在油管上进行全球转播，收获了全球无数喜爱时尚的粉丝，逐步成为反响热烈的一大盛事。

　　比赛分为邮件海选，现场复选和正式比赛三部分，复选选出20名选手进入正式比赛。
　　选手们将在比赛中迎来三次挑战，充分发挥自己的设计和制作的才华。每次挑战都将淘汰半数选手，最终产生三位选手进行最终的比拼。
　　每场比赛都将由专业的设计师评委进行评分，直至产生最终的冠军。

　　海选结果公布当天，洛言正聚精会神地为刚制作好的礼服进行最后的整烫工作，电脑邮箱的提示音突然响起，工作室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洛言差点熨斗押了手。

　　“思祈，你胆子大，你来看。”
　　“我英语和法语可都没及格过啊，我可看不懂啊我。”
　　“赫赫，求你。”洛言双手合十，做出可怜的表情。
　　安赫没了辙，战战兢兢坐在电脑前，颤抖着点开了未读邮件——是一封英法双语的邮件。沉默了半晌，安赫默默叹了口气，扶住了额头。

　　“怎么了老弟？”洛言看气氛不对，转了话锋，“嗨，没进也没关系的，说明我还有进步的空间，明年接着努力！”
　　“唉……”
　　安赫缓缓的起身，给了洛言一个拥抱：
　　“你这个负心汉要抛弃我们去巴黎了！”

　　洛言当下脑子一片空白，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两个人抱得喘不过气来。
　　他不敢相信的再次确认了一次，确定不是虚假邮件，不是书写错误，也不是发送失误，通过海选的人正是自己——Louie。

　　MIST总部内，Rhea Award官网刚刚公布了海选入围的50人名单，杂志社的编辑李梓欣便接到了新的任务——采访RA中国区唯一海选入围者。

　　“Louie？LV那个Louie？”
　　“那是Louis。”
　　“中国人？华裔？”
　　“中文名好像是……这这……查到了——洛言”

　　办公室里因为这个名单上的Louie小小的议论了一番。
　　RA已经三年没有中国面孔了，往届入围的选手除了莫凡，也并没有谁能够更新莫凡创造的历史，这次入围终于让国内时尚圈有了新的期待。

　　作为校友的李梓欣，也曾有幸在D大的毕业秀上见识过洛言的作品——他的设计充满惊喜与魔力，独特而浪漫的廓形搭配极致的细节，和他那份对作品主题充满诗意和想象力的诠释，是每个女孩都会梦想拥有的设计。
　　如果说莫凡的设计是一场华丽的文艺复兴，那洛言的设计则是一场新世纪的冒险。

　　托了几位学妹的关系，李梓欣才与洛言取得联系，安排好这天下午的采访。
　　拿着工作室的地址，李梓欣带着摄影师在弄堂里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找对门牌号——是一幢爬满青藤的红砖洋房，看上去像民国时期的建筑，有些许翻修过的痕迹。

　　推开有些生锈的欧式铁门，庭院里长满野花和杂草，杂乱的放着一些桌椅，依稀能看出往日繁盛的景象，如今这样倒有些不一样的别致。

　　李梓欣理了理衣服，按了几下门铃，没有响应，料想是坏了，便轻轻地敲了敲门。
　　不一会，一个戴着眼镜，清隽斯文的男子应了门。
　　“你好，我是李梓欣，我们是MIST杂志社的，约了今天过来采访洛言的。”
　　“哦好的，欢迎欢迎，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有点乱。”

　　安赫放下手头进行了一半的纸样，在客厅收拾出一张能坐下人的沙发，让来者坐下，斟了水来：“你们先坐着，我去叫洛言过来。”

　　名单公布之后，陆陆续续有几家媒体给洛言打了电话，一楼的客厅俨然成为了采访专用大厅。只是平日里工作室的订单量也不小，实在是没有时间打扫。
　　洛言还要赶在参加复选之前，把手头的工作做完，每日过着黑白颠倒的日子。
　　思祈看不下去洛言这蓬乱的头发和掉到下巴的黑眼圈，亲自操刀收拾了一番。

　　“不好意思，久等了，我是洛言。”洛言快步地下了楼，理了理衬衣的领子。

　　李梓欣循声望去，原本毕业展上远远的看过一眼洛言，当时他和莫凡站在一起的画面令人印象深刻，照片还刷爆了女同学们的朋友圈。
　　洛言被打理过的褐色头发在光线的作用下仿佛镀了一层金光，配上那双浅咖色的瞳仁，还有些说不出的率性真实明丽。

　　洛言身着有些宽松慵懒的别致白衬衣，复古的尖领把他衬托出几分异域感，搭配裁剪得十分利落的锥形裤，和这幢老房子的气场十分契合。

　　李梓欣一时间望出了神，直到洛言走近了才连忙起来握手，说道：
　　“你好洛言，我是之前跟你联系过的李梓欣，恭喜你入围RA海选。”
　　洛言伸出手，礼貌地轻握了一下，笑着道：“谢谢学姐，不用这么客气。”
　　“不敢当不敢当，那我们开始采访吧。”李梓欣打开录音笔，翻开笔记本，按照事先列好的提纲，逐条询问着。

　　大致是问一些比赛经历，准备海选的过程，入围后的心情和对RA后续比赛的看法之类的。原本7月刊的企划已经大致成型了，没有想到这次RA比赛中国区能有选手入围，版面也是临时安排的，预想篇幅也不会很多。
　　而且只是海选阶段，入围作品尚在保密中，也没法进行取材，采访很快就接近尾声了。

　　李梓欣放下了手中的提纲，脑海中却有些许疑问，没等多想就都和盘而出了：
　　“如果在比赛中获得了不错的成绩，你今后会有什么打算呢？”
　　“应该是和我的伙伴们一起，把ZEROS逐步打造成顶尖的品牌吧。”谈到这里，他眼神里似乎有无数的期待。

　　“不去参加RA，凭你实力也应该可以做到吧，毕竟国内的各大服装比赛您都有过不错的成绩。RA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洛言短暂的思考了一下，因为采访者都不会去问他这样的问题，大部分只关心他通过海选的过程和结果，甚至有因为不能取材入围作品，便直接走人的情况。

　　“我心里其实一直有一个标杆，也可以说是偶像吧，算是我踏上这条路的动力。”洛言喝了口水，似乎在给自己一些缓冲的时间。
　　“小时候因为喜欢服装设计，经常会被身边的人嘲笑，因为别人都在踢足球的时候我在给玩偶们做衣服。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他站在那个难以企及的最高舞台上——他是RA举办至今，夺冠的唯一的华人面孔，也是因为他，国内的时尚圈才在国际有了立足之地。我不愿意去做那个，在大众看来有过不错成绩的设计师，我想要成为那个最好的。”

　　“好吧，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那我可以理解为你想要复制他的成功吗？”
　　李梓欣觉得自己对一个年轻设计师问出这样的问题，着实有点刁钻了，但因为篇幅问题应该也不会被刊登出来，便静静的等待着洛言的回答。

　　洛言因为这句不善的提问微皱了眉头：
　　“首先，他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他是这个世界的独一无二；其次，成功是需要努力的，这世上也不存在平白无故的成功，而且成功的背后绝对不是一个人的功劳，是像我的朋友安赫和秦思祈这样，愿意与我一起努力的人的功劳。”说到这儿，他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两位伙伴身上，转而继续说道：

　　“我可以复制他参加过的比赛，但我永远也无法复制他的成功，因为我的设计风格和设计能力，永远是属于我自己的，只有我自己才有能力改善他们，并通过他们取得成功。”

　　李梓欣听完回答，怔了怔，对自己的猜疑感到抱歉：“对不起，问了这样的问题，是我太冒失了。”

　　洛言笑了笑，那双特有的浅咖色瞳仁反射着清亮的光，和他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清澈而明亮：“没关系，这也是我想回答的。”
　　“那我们拍几张照片就结束吧，耽误你时间了。”
　　“好的，那我可以和我的朋友们一起吗？”

　　复古的欧式花纹墙纸和老旧的雕花家具，地面和桌面到处都装点着碎布、设计稿和纸样，日光透过婆娑的树影，穿过有着岁月感的琉璃窗户，装点着纯白色的衣衫，蝉鸣声忽近忽远。
　　快门声过后，穿着ZEROS定制服饰的年轻而美好的三人，永远被定格在这样一个夏日的傍晚。

　　一阵飞机落地的颠簸之后，莫凡揉了揉因长途飞行感到不适的眼睛，戴上了墨镜。
　　刚从VIP通道出了机场，一辆黑色的宾利便稳稳的停在他面前，阿明为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还没坐稳莫凡便被司机的声音吓了一跳：
　　“Boss，欢迎回家。”
　　司机正是MIST的二把手Eric，担当MIST集团副总裁、杂志社总编以及莫凡的“高级助理”。
　　“你总算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了。”
　　“臣恭迎皇上回宫，宫里一切都好。”

　　“有什么要向我汇报的吗？”莫凡翻了翻一旁《MIST》7月的样刊。
　　“哦，7月刊临时加了RA比赛入围者的专访，叫洛言，挺有实力的，有你当年的风范。说起来你们是不是见过，D大的毕业展上，当时坊间还谣传他是‘小莫凡’，没想到快成真了……”

　　Eric一说起话来就没完，和他精明干练的精英模样一点搭不上边。
　　莫凡懒得理他，随手拿起一旁的《MIST》 7月样刊，翻开的这面正是洛言的专访部分。
　　他扫了眼文案部分，目光在最后两个问题上稍作停留，淡淡的用笔做了删除记号。

　　翌日，李梓欣正绞尽脑汁为8月刊做着创意企划，刚散会的主编Cindy把7月样刊摔在了桌子上，一脸濒死的绝望。
　　众人发问：“怎么了领导？”
　　“今天下班前把这本上的批注改到位，大家到我这来认领自己的版面。”

　　李梓欣有些心虚，自己私心为洛言的采访申请了专版，害怕是哪里出了问题：“领导？我是哪里需要修改呢？”
　　Cindy核对了一下会议内容，说道：“是我和Eric觉得还不错的RA入围者的专版，照片也很出彩，采访内容也挺有话题性，尤其是最后两个问题。但是，还是要去掉这两个问题。”
　　李梓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百思不得其解：“？？？领导？我能问下为什么吗？”
　　“因为那个不能说名字的人，昨天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亲自重批了一遍样刊。”

　　李梓欣发出了一阵无声的叹息。莫凡在巴黎全力为春夏时装周做准备，这次回来开董事会，行程如此紧凑，还不忘处理国事，不知道该钦佩还是该难过。

　　刚结束了会议的Eric，也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且不说昨日莫凡在董事会目中无人的态度，令他胆战心惊。今日他时差还未倒完，人还未到公司，便开始远程发号施令，对筹备中的少女向新刊《LILY》企划十分不满意：“这种垃圾满地都是，为什么我们还要做？”

　　Eric从学生时代认识莫凡开始，几度怀疑他是靠光合作用活着。
　　他对时尚超前的理解，对审美力的精准把控以及对工作追求极致完美的态度，正是Eric答应加入MIST的原因。
　　莫凡不屑权势，从不迎合，永远是天之骄子。和这样的人共事，的确是需要极大的抗压力，拥有能力才能拥有话语权。

　　这边杂志社正被搞得焦头烂额，莫凡本人又带着他两米八的气场和一米九的保镖踏入了MIST总部的大厅。一路上“莫总好！”的声音此起彼伏。

　　对其他部门的同事来说，也许是一个大饱眼福的好机会——莫凡一袭轻薄灰色正装，裁剪十分合身，完美凸显了他紧实有致的身材；但对IRIS服装设计部的同事们来说，隔着十五层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一阵寒意。

　　IRIS高定部和高级成衣部作为秀场的主力，大部分都长期在巴黎工作，剩下的面向市场的成衣部，在经过短暂的欢乐时光后，今日也将奔赴刑场。
　　样衣评审作为一年四度的刑场，往往决定着拥有最大消费人群的成衣部的生死，随着十六层电梯门的开启，在模拟展厅就位的大家都深吸了一口气。

　　莫凡在人群的注视中走进展厅落座，销售部门、供应链部门和品牌营销部门的领导也都陆续就座。

　　如果说高定和高级成衣代表一个品牌的灵魂与信仰，那成衣就是让普通消费者接近信仰的最
　　快方式。但以IRIS的宗旨来说，成衣并不意味着廉价与平凡。

　　在冗长的新品概念发布与模特动态展示之后，便是意见发表时间，莫凡示意其他部门的人先发表意见，继续面无表情的翻阅着手中的新品资料。

　　销售：“这几款通过以往销售数据来看，销量还可以，明年可以作为重点主推款式。这几款以前没有尝试过，持保留意见。”
　　供应链：“面料和工艺上在后期生产的过程中可能会有问题，希望能够替换。”
　　品牌营销：“主题不够亲民，消费者可能难以理解。”
　　“……”

　　各部门都发表完了意见，空气中静得只剩中央空调的风声。莫凡缓缓地起身，走上延展台，走到模特们身边，细细的打量着。

　　“这是什么？”他用曾经打造出惊艳世界的作品的手，缓缓地扯出一件衣服的布边，里面是用胶带粘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设计师是谁？”
　　“是……我……”一个微弱的女声应着，“出了一点问题，就……”
　　“你打算这样卖给顾客吗？”
　　“……”
　　“明天不用来了。”

　　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冷气仿佛都下降了几度。莫凡优雅地解开了西服的扣子，双手随意地放进裤子口袋里，从延展台走了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片拍摄现场。随即，用他那带着标志性的低沉嗓音继续说道：

　　“以前卖的好的款式，卖的再好，也是过时的款式；面料和工艺不创新，和别的品牌有什么区别；主题是品牌的灵魂，不是为了迎合大众存在的；以及，设计不是面料和辅料的相互拼凑。顾客选择我们，是因为IRIS独一无二设计和品质，而今天，你们让顾客和我，都失望了。”

　　说完，便留下一个灰色的背影，只剩下成衣部的一阵哀嚎。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办公室坐下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夕阳的余晖像一匹上好的真丝平铺在一尘不染的桌面上，是属于莫凡的片刻的宁静。
　　阿明将刚泡好的咖啡放在桌上，莫凡正在出神。大部分独处的时候，莫凡都是这样度过的。

　　他成名较早，再加上为人冷淡，没有什么能说的上话的朋友。
　　“莫总，您的咖啡。”
　　莫凡回过神来：“谢谢。”
　　“您时差还没倒过来，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呆会。”

　　宽敞的顶层办公室，是权力与地位的象征。架子上陈列着莫凡为MIST赢得的各种荣誉，他们反射着冰冷的光线，与温暖的夕阳形成鲜明的对比。
　　余晖落尽，只剩下咖啡的香气。

　　而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了这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