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明妗

2、相逢

　　谢婉跟卫少陵是孩童时期认识的。

　　谢婉的生母赵氏在待字闺中的时候和卫少陵的母亲就交好，在两人嫁人后关系非但没有减淡反而好得如同亲生姐妹那般，在二人差不多时间怀孕的时候，更是一度想要给两人定下娃娃亲。

　　但是她俩皆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入夫君府邸，虽说婚后生活愉悦，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但是也见过许多有情人不得善终的故事，便也只是私下约好，待他两长为成人之时再问孩儿的意愿，商定婚约。

　　谁知道，上辈子赵氏去的早，谢婉豆蔻之年对沈思动心，卫少陵自愿领命前去西域，二人的交集好像止步于早些年头。
　　说来谢婉还是有些怕卫少陵的。

　　这些年未曾见他，到有一副君子陌上人如玉的温和感了，可以前，这人可不是这般，恶劣的不行。

　　谢婉坐在马车里，细细回忆着跟卫少陵的交集。
　　上辈子她依稀记得，卫少陵在西域接连攻破几城，百姓们对他皆是满口称赞，少年郎年纪轻轻，便已经如此有作为，想跟他结交的世家不少。

　　卫小侯爷的名声，就算是离京这么多年，依旧不减半分。

　　她至今还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只算得上半小孩儿的年纪，卫少陵有一天就跑到她的院子外面，带着一批与他交好的哥们冲着她喊
　　“喂，谢婉，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谢婉一个小姑娘，被羞的愤愤的关上了窗，“啪——”的一声便不再看卫少陵那张脸，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气得上好的手绢都被攥得皱了起来。
　　可这人还不放过她，隔着竹篾纸，她依旧能清晰的听见那时候卫少陵还嗲着的奶奶的声音说：“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谢婉喜欢的是我，你们全都不住给我打她的主意，听清楚了没！”

　　那时候还小的她就下定了决心，谢婉才不会喜欢卫少陵呢。

　　从小就是个霸王，不论到哪里都不会变。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进，想起陈年旧事的时候从外面徒然传来一整笛声，清晰悠扬，欢快活波，配上这样好的艳阳天，倒是颇为应景。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重来一世，谢婉倒是对卫少陵不再像以前那般赌气，躲躲藏藏，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小孩子说的话，到底是信不得的。

　　“你在笑什么。”像是发现了谢婉在偷着乐一般，何氏微微皱起了眉头，出声打破了一直沉寂的车厢。

　　“啊？无事。”谢婉和何菀两个人之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只有两人相处的时候便不会再顾及当家主母和嫡女的身份，所有的恶意都摆在了明面上。
　　“听说你跟老爷请命，不肯嫁于三皇子，可是真有此事？”听到这话谢婉愣了一下，刚想开口又见女人勾起了一丝嘲讽的嘴角。

　　“也不知道之前是谁闹着要嫁给三皇子，府里上上下下差点还因为你这桩婚事丢了颜面，现在倒是说不嫁就不嫁了？大小姐这是在玩我们呢？”

　　听到这话谢婉的拳头就忍不住紧紧的攥了起来。

　　“呵，”女孩儿轻嗤的一声，“夫人这是巴不得我赶紧嫁出去吧？”
　　不仅是巴不得自己赶快嫁出去，还一定要嫁给沈思。

　　不嫁给沈思，何以真正的圈住自己。

　　将死之人明知无力回天却总爱回顾过去，在人生道路的尽头才意识到自己曾今过的有多失败。
　　纵观她这短短一生，似乎活的极为糊涂，明明含着金汤勺出生，丝毫没花费任何力气便站在了许多人穷其一生也无法到达的高度任人敬仰。
　　可她却将这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像是一只从小被精心饲养的金丝雀被外面来的野麻雀赶出了安乐窝，可偏偏她的翅膀还被野麻雀啄成了重伤无法飞行。

　　不能飞行的宠物鸟，连在死亡面前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愈发浓郁，但是还没等真正唇枪舌剑的开始，伴随着车夫使劲一拉缰绳，马车便停了下来。

　　“夫人小姐，霓裳阁到了。”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毕恭毕敬的等着夫人和小姐发话，何菀斜着眼打量了一番谢婉后就率先下车，刚撩开帘子就有侍女在外头迎接。
　　谢婉望着女人的背影，心里的滋味更是五味杂陈。

　　何菀一向是这样，倒也不管谢婉有没有跟上，率先进去后任由谢婉一个人留在马车内。
　　马车外店家迎接吆喝的声音极大，国公府夫人来店自然是弄得兴师动众，谢婉嘴里莫名泛上一股苦涩的感觉，外面的喧闹跟马车的寂静倒是形成了颇为鲜明的对比。

　　“小姐，奴婢扶您下来。”正当谢婉还有些发愣的时候，侍女缓歌倒是先开口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嗯，”谢婉答应道，一边将自己的手交给她，另外一只手则提着裙子，刚一落地之时，倒是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

　　“婉婉不跟我打声招呼就这么离开吗？莫非太过无情了。”

　　男人低哑而又颇有磁性的声音在谢婉耳边如同惊雷般炸响，她的身子不可避免的颤抖了一下，好一会才抬眸对上那马上的卫少陵。
　　卫少陵双目晦涩，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明明是这么轻浮的话语却又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正经。

　　谢婉心下发笑，有的时候愈发想要没有交集的人似乎总是不可避免的会牵扯上关系。

　　“小侯爷见笑了。”女孩子倒是不动声色，不卑不亢的作揖，“小女子见过卫小侯爷。”

　　不知道为什么卫少陵看着谢婉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心里隐约的升起了一股恼意。
　　“哦？”男人一个翻身从马上下来，衣服极为飘逸的在空中划过一道如白刃般的弧线，踏着步子过来之时谢婉的身子不可见闻的轻颤了一下，刚想后退背就撞上了马车。

　　卫少陵在距离她还有几小步的时候便停了下来。

　　谢婉自开始就低着头，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金烫边，绣着猛虎的高腰长靴，履头留有一小口，以系带绑之。再往上青赤相交，于靴子踏口处几多祥云覆上，一看便是不可多得的精致。

　　卫少陵正对着她，顺着视线往上倒是可见一条镶嵌着红玉玛瑙的宽纹腰带，很好的收紧了腰身，男人苍劲有力的身子即便是再宽袍里也是不可多得的优越。

　　谢婉原以为他会开口，但是等待多时也不见卫少陵有半点想要开口的意思，试探着抬眸之时却又撞进了那人的眸子里。
　　他一直在看她。

　　“卫..”他的视线如同胶着在自己身上一般，吸得她移不开眼，连着眨了眨眼却逃不出男人的禁锢。

　　“我何处惹恼你了？”卫少陵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不似之前的张扬，倒是压下了脾气，换上了带着哄着的味道。
　　“未曾有过。”谢婉指甲狠狠的掐住自己的手掌心，稳住自己的身形，但是脸却是不可掩盖的红了起来。

　　“未曾有过，那婉婉在气什么。”卫少陵挑了挑眉，双手环住胸前，倒是不要脸皮，耍着无赖。

　　一口一个婉婉叫得好不亲热，像是地痞流氓一般。

　　“小女没生过侯爷的气。”谢婉扭过头去不看眼前的人。

　　“没气？”卫少陵又逼近了几分，“没气为何和我这般生疏。”

　　“我明明记得，小时候婉婉不是可爱粘着我了吗？原先都喊少陵哥哥，”卫少陵故意把哥哥两个字说的很重，还像是无意的样子，修长而节骨分明的手缠上了谢婉落在身前的一丝发缕。

　　这是不要脸皮到了极致。

　　偏生他还丝毫没有自觉，挑着眉，连眼角都带着挑逗的意味，眼里的笑意更是愈发浓烈，弄得谢婉有些燥意，听闻卫少陵提起往事，一张脸更是又红又烫。

　　可谢婉却刚好不知如何反驳他的话，支支吾吾着说不出话来，眼神左右来回转，娇俏的不行。

　　卫少陵这人有个恶趣味，自小便爱看谢婉羞红了脸的模样，谢婉现在想起来，真就怪自己被美色骗走了大脑，最开始居然觉得卫少陵是个冷淡寡言的人。

　　刚开始她跟卫少陵还不熟悉，但是谢婉自小是个热络的性子，男孩儿一个呆在角落却一言不发的样子早早的引起了她的注意。
　　主要是卫少陵从小就生得一副好皮囊，世人都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食色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时的卫少陵还不似现在这般高，能够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谢婉比卫少陵小了一岁半，但是两人却是差不多高，甚至谢婉可能更高。
　　“小婉，这是你少陵哥哥，快跟他打个招呼。”赵氏当时言笑晏晏，眉眼里都极尽温柔。

　　而少年却眼眸都不抬，谢婉看着低着头的卫少陵，只觉他明明粉黛不施却比女子还要好看，所谓貌似潘安也不过如此，唇红齿白，眉眼中有着淡淡的远山青色，却冷冷的如高山雪水。

　　“少陵哥哥。”

　　女孩子还软软糯糯的声音娇嗔的不行，但是卫少陵也只是“嗯”了一声便低着头不说话。

　　“少陵哥哥，你为什么不跟婉婉说话？”当时还小的谢婉手脚都还肉嘟嘟的，却有些踉踉跄跄的在卫少陵面前蹲下，扬起头去看男孩子的表情。

　　少年郎倒是没料到谢婉会来这一出，不耐的挑了挑眉眼，可望着她扑扇着的水灵的杏眸，所有原本计划带着刺的话都噎在了喉头。

　　“没，没什么想说的罢了。”卫少陵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掩盖自己的尴尬，谢婉不明白的盯着男孩儿莫名红了的脸庞，拍了拍自己的裙子上的灰，一屁股坐在了卫少陵的旁边。

　　卫少陵在遇见谢婉前，除了侍女以外几乎没有接触过跟自己同龄的女孩子，他自小习武，每天都在男人堆里混着，突然有个娇软可人跟自己几乎贴着坐在一起，被惊得胸腔里的那颗心扑通扑通的跳。

　　但是他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只是却忽略不了自己几乎僵直住的身体四肢。

　　“少陵哥哥，我娘说，以后我们会一起上学堂，倒时候我们就是同学啦。”女孩子双腿坐在椅子上还碰不到地面，颇为欢快的荡漾着。
　　“是吗？你很想去上学堂吗？”男孩子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漫不经心，眼神却透过余光落在女孩子的侧脸上。

　　女孩子点了点头：“想呀，一个人太无聊了，爹爹要上朝堂，娘经常出门但是又不带我，我一个在府里可无聊了。”

　　“少陵哥哥是不是也很孤单。”

　　女孩子的问题突然抛了出来，卫少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婉又做出一副我全都明白的表情，牵起男孩儿放在一旁的衣袖。

　　“以后少陵哥哥就可以跟婉婉在一起玩了，再也不会孤单了。”

　　那是个黄昏，暖洋洋的阳光打在谢婉身上，卫少陵当时背对着太阳，大半个身子都处在昏暗中，却忽视不了女孩子眼里的光。

　　倒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两人的关系突然变得变扭起来，每次谢婉跟赵氏一起去卫府，或者在宴会上碰到卫少陵的时候，初显少女身姿的她总是躲在赵氏身后，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眸子望着卫少陵。

　　想起过往事情的谢婉深呼吸一口气，开口道：“...卫公子以后还是莫要叫我婉婉了，毕竟男未娶女未嫁，东陵民风虽开化，但男女之间到底仍有大防。”

　　听到这话卫少陵轻嗤的一声。

　　“好一个卫公子，卫小侯爷，看来婉婉偏生是不愿认我这个少陵哥哥了。”

　　“我刚刚解释过了。”谢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那时是年少，如今我俩已经到了论婚嫁的年纪，自然是不方便再...叫哥哥妹妹的。”

　　“小心。”

　　突然踏马而来扬起的灰尘扬起，不知是哪家的纨绔小儿不懂事，倒是直接朝人堆里冲了过来，谢婉的手腕被卫少陵猛得一拉，径直撞上了男人宽阔的胸膛，坚硬的肌肉磕的谢婉忍不住轻哼出声，“唔——”卫少陵的手掐住了谢婉的腰，得以稳住女孩子的身形不至于摔倒。

　　“没事吧。”这回低哑着的嗓音跟谢婉极为贴近，温热的气息呼哧在女孩的耳畔，“婉婉，我们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大掌依旧停留在她的腰间，肌肤相触的感觉激的谢婉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推开卫少陵。

　　“你怎的这般无赖？”女孩儿轻轻揉了揉自己的侧脸，嘟嘟囔囔的道，但又奈何不了男人力气，只能挣扎着身子想要脱离他的怀抱。

　　但是卫少陵偏生不让她离开，手臂反而更是收紧，桎梏住欲要挣扎的谢婉。

　　但谢婉被抓的疼的皱起了眉，卫少陵瞥见她手腕处微微泛红的肌肤便放缓了力道，有些无奈的朝她笑了笑。
　　“婉婉，之前是我不好，不该捉弄你。”

　　“你何止捉弄？”谢婉突然像是被惹恼，“你简直堪比地痞流氓，还不知羞。”

　　“好，我不好。”卫少陵轻笑，松开了圈住谢婉的手，耸了耸肩，一副格外好说话的模样，也许谢婉不知道自己气呼呼的样子有多娇俏，比起以往故作淑女的姿态生活了好几分。
　　“你...你现在到底什么意思。”谢婉恼着垂下眼眸，瞧了瞧自己红起来的手腕，心里对卫少陵的气又多了几分。

　　卫少陵嘴角还噙着一抹笑，叫谢婉看得心里存着的气更甚。

　　“登徒子！”女孩子低声咒骂了一声，却没逃过长年习武的卫少陵的耳朵，男人挑了挑眉，讪讪的挠了挠后脑勺。

　　“两位好气氛啊。”

　　正当二人红着脸面面相觑，一个声音倒是突兀的从不远处传来。

　　谢婉不用抬头去寻都知道来者何人。

　　沈思今天也是骑马而来，不同于以往谢婉印象里的白衣公子，身上还穿着暗紫色的朝服，腰间系着金色鎏云的蟒蛇宽带，一头青丝高高挽在脑后，偏生还落下几丝青鬏，文雅气和风流并济，倒不亏京城第一公子的称号。

　　不过比起卫少陵来说又显得羸弱了些。

　　两个人出现在一起就会引起众人的比较，卫少陵今日穿得白色骑装，谢婉以往最爱看的就是男子穿白衣，白衣胜雪，青丝如墨，如云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不比谪仙人物逊色半分。
　　好像这两人都爱白色衣装。

　　但是卫少陵是一块有棱角未经打磨的玉石，桀骜的在骨子里，就连皇帝老儿的话也可以放在脑后，而沈思则是圆润直至已经篆刻好的玉佩，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游刃有余丝毫不慌。

　　谢婉抬头的时候就瞧见了沈思那带着寒意的眸子。

　　“倒是没想到，谢家小姐刚传出自己要归依佛门的话语，这就在大庭广众下跟卫小侯爷拉拉扯扯，倒是沈某小瞧了谢小姐。”
　　“谢小姐本事通天，真是令沈某唏嘘，就连这号称是京城小霸王的卫小侯爷也只得败在谢小姐的石榴裙下，沈某倒也输的情愿。”

　　“原来三皇子知道臣的外号啊。”

　　正当谢婉死死咬着后槽牙盯着沈思的时候，没料中卫少陵倒是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