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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秋天的一场小雪过后,地头地脑的草都黄了,只有树林里面的草叶还透着浓浓的绿意。这天早晨,小狗剩子拿了根穿杆子,走了老远到树林里去打草。刚打了六七捆草的时候,偶然的机会,小狗剩子看见了一个人离老远的贼着自己看。“什么人,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咋会有一个人闲逛?”他不动声色的注意了一会儿,继续打他的草。
      突然,草窠里窜出来一条长虫,绿色带花纹的。小狗剩子按住了蛇头,掐着它瞅那个一晃不见了的瘸子。他正坐在树林里的草地上,无百聊赖的拿手捏碎了一个长在身边的香菇。小狗剩子悄悄地蹭过去,从他的身后把蛇放进了他的脖领里。绿花蛇呲溜一下子钻进了那瘸子的衣服里从下面钻出来走了。吓得那小子一下子蹦起来,妈呀、妈呀的直叫唤。
      “叫唤啥呀,挺大个老爷儿们,还怕一条小长虫?”小狗剩子站在旁边奚落他。
      “要是把长虫放你脖领子里,早把粑粑拉裤兜子里啦。说得像个男人似的,黄毛还没退净呢,装什么大老爷们儿?□□长多长?”那个瘸子愤怒的说。小狗剩子想起来了,这小子就是那个白瘸子。
      “你干啥的,来这儿卖啥呆儿?”小狗剩子问。
      “我卖啥呆儿呀,我采林子里的香菇,不行吗?”那瘸子瞪眼珠子喊道。
      “你骗谁呢,拿手捏碎了跟前儿的香菇你还採蘑菇?骗鬼呢吧!你能说出来香菇长啥地方我就服了你。”小狗剩子说着话,把镰刀头反拿着走到他跟前儿。那白瘸子看这架势,反倒犯了牛劲儿,看着小狗剩子说:“我就啥也不干,我来这儿玩儿呢,咋的,不行吗?”没话说的小狗剩子返回来打他的草。
      打了一会儿,他把草都捆好,拿穿杆子串起来,按严实了,准备往家背。这个时候,从草垛底下,他看见了那个白瘸子也已经爬了起来,跟着他往前走。“这瘸子是要贼出来我住哪儿。”小狗剩子心里说。走出去不远,他在一处沟坎儿上坐下来,拿一根树枝顶住了穿杆上的草捆。从后边看,那草垛下还有人在那里撑着。小狗剩子猫腰从沟里出去,转到了跟在后边的白瘸子后面。
      “跟着我是几个意思?”他突然出现在白瘸子面前说。白瘸子支支吾吾的说:“我,没跟着你,不过是凑巧同路而已。”小狗剩子反拿着镰刀说:“别找不自在,害人的大都害了自己,我看你早晚要死在我手里。”白瘸子不畏小狗剩子的硬气话,回头瞅着小狗剩子往前走,刚走出三俩步,忽听啪嚓一声响,他那只瘸腿踩上了一个狐狸夹子。嗷嗷叫着,白瘸子蹲到了地上。“快帮我把夹子拿下来。”他看着小狗剩子喊。小狗剩子笑着说:“呆着去吧,你个瘸腿的坏蛋包。”说着话,小狗剩子走过去,背起穿杆子回了家。
      吃晚饭的时候,小狗剩子对妈妈和姥爷说了白天白瘸子跟踪他的事儿。江大下巴听了这话说:“那坏小子是打我们的坏主意呢,目的是贼出我们的住处,好去警察局里领赏。我听说邵家人在各警察署里都设了奖赏额度。”吃完了饭,江大下巴说:“我出去一趟,你们睡吧。给我留着门就行。”小狗剩子随姥爷出门儿,姥爷回头看着他说:“你回去吧,该睡觉就睡你的觉。”
      第二天,去集上卖野鸡、野兔子的时候,小狗剩子听人说:“后趟街白瘸子家半夜里着了火,把个白瘸子烧了个半死。”小狗剩子啥话都没说,依旧吆喝着卖他的野物。
      隔了几天,下了一场小雪,刚下过雪的野地里,野鸡和野兔子的印记,小狗剩子都看的清清楚楚。他把夹子和套子下在它们的来路上,趴在远处的树后面瞅着下了夹子和套子的地方。
      老长时间里都没有野鸡和野兔子出来。却看见别处的傻半斤和飞龙扑棱着翅膀去叨本来是给野鸡和野兔子准备的饵食。就听啪啪啪的几声,夹子里夹住了几只飞龙,套子里套住了傻半斤儿。
      小狗剩子围着猎获物走了俩圈儿,他的心里有数了。“我在野鸡和野兔子的来路上,本该是下了夹子和套子就行了,却多此一举的撒了些炒过的饵食。如此一来,野鸡和野兔子绕开了,却引来了飞龙和傻半斤儿。这和那个白瘸子是一个道理,在树林里打草我能躲开他,可要在集上等我的话,我却是没法躲他的。”小狗剩子高高兴兴的拎着猎物回了家。
      吃晚饭的时候,小狗剩子对姥爷说:“姥爷,我想好了对付白瘸子那种人的办法。”江大下巴放下筷子问:“啥办法?”小狗剩子说:“我不蹲集上卖东西了,直接把我的猎物让利批发给靠谱的人,我省下功夫多打点儿猎物也就都勾回来了。”江大下巴瞅了小狗剩子好久说:“好小子,聪明。”
      不用蹲集上卖东西,小狗剩子的时间更多了,他看天气好就出去下挂网打鱼,天气不好就出去在山坡上和树林里下夹子和套子,打来的野鸡和野兔子也不少。
      日子一天天的过,转眼间就到了腊月,江面上冻出了几房子高的冰山,打鱼早停了有段儿日子了。小狗剩子往集上送猎物的时候,半道上碰见了一瘸一拐的白瘸子。他没瞅他,直接就走到了收他货的蔺中和蔺四爷的摊儿跟前儿。付了钱收了货,他转身回来的时候就忘了回头瞅一瞅。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猛地一回头,他看见了骑着个小毛驴的白瘸子跟在自己的身后走。再往前已经没了人家了,只有看青房一个小院儿了。
      小狗剩子回家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姥爷。姥爷边吃饭边说:“这个秧子,他不想活了。”说完这话,姥爷再没说一句话。直到小狗剩子蜷在板铺上睡着,姥爷都没说一句话。
      第二天早晨,小狗剩子睡醒的时候,看见了姥爷的衣服上有一块血污。他的胳膊上也受了伤,不重,可也不轻。
      接着好几天出去,都没看见集上有白瘸子在这儿那儿的走动。小狗剩子纳闷儿的想,那天晚上,姥爷出去到底做了啥,把那白瘸子咋着了呢?就这么,过完腊月就过了年。过年的几天里,小狗剩子哪儿也没去,江大下巴每天也只是把牛群放出去,在江边上转一圈儿也就回来,往牛圈里撒些草料和玉米秸就算完事儿。
      正月初十,各项活计都恢复了正常。傍黑的时候,小狗剩子关了门回屋吃饭的时候,霍家大宅的管家曾志和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先别急着关门,姥爷在家吗?”他问。小狗剩子说:“在家,刚要吃饭。”小狗剩子回身把姥爷给他叫了出来。
      “曾管家,啥事儿跑这儿来啦?”姥爷站在门里问曾管家。
      曾管家走近了说:“江大叔,当真人不说假话,你被人盯上了。警察署里的朋友递出话来,有人盯了你好久了,已经查出来你的底细。说霍家大宅里住着抗联家属,江大下巴身上有俩条人命。霍二大夫让我告诉你,得想办法赶紧离开这里。过了正月十五,宽街警察署就该来人了。”
      江大下巴看着曾管家说:“早晚的事儿,我料到了。那天晚上,我一看死的不是白瘸子,就知道大事不好。再去,已经没有机会了。”
      “我叔伯兄弟曾志勇在离这儿六十里地的王家窝铺的王家大院里当管家,他那儿偏僻闭塞,没人注意。我写了一封信给他,让他关照一下。你今儿个晚上连夜就走,赶一宿道儿,明儿个大早正堵着他在家。安顿好了回来接闺女和外孙子。”
      姥爷回到屋里,先把闺女给缝的黄羊皮袄披身上,看了看小泥鳅,对闺女说:“我出趟门儿,三俩天回来。这俩天就别让小狗剩子出去了。我回来我们就搬家。”小狗剩子的妈妈说:“知道了,爹。你多加小心。我放桌儿,吃了饭再走。”江大下巴脱了羊皮袄放在板铺上,站着吃了两个苞米面饼子,吃了几口炖白菜猪肉。小狗剩子拿块布包了俩苞米面饼子给他:“姥爷,小白马刚喂好,也饮了水。这是干粮,镰刀我给你插车耳的板缝里了。”江大下巴摸了摸小狗剩子的脑袋瓜子说:“好孩子,听妈妈的话。在家呆着,我回来就带你们走。”
      江大下巴离开家的第二天,小狗剩子哪儿也没去,呆在家里逗小泥鳅玩儿。小泥鳅现在已经会爬了,往前爬的时候,他俩手不知道抓啥,往后退的时候,却是俩手撑着身子,爬动的速度比前进要快的多。他哈哈笑着说:“小泥鳅属刺猬猬,倒着爬比往前爬还快。干脆叫你刺猬猬得了。”他的妈妈看着他说:“我儿子成了小狗剩子,你不会忘了自己的名字吧?”小狗剩子想了想说:“妈妈,你别说了,我叫小狗剩子的时候,还能坚持下去。一旦想起来我的真名,我就啥也干不下去了。”
      第三天,小狗剩子也呆在家里,哪儿都没去。第四天早晨,小狗剩子的妈妈对他说:“去杂货铺子,买俩瓶炼乳回来,小泥鳅没吃的了。”小狗剩子走到霍家湾霍家大宅的杂货铺子,杂货铺的掌柜的说:“炼乳都缺货好久了,得过了正月十五才能到货。”小狗剩子说:“我弟弟已经没吃的了,这可咋办?”掌柜的说:“除非你买点儿别的,有小饼干,水泡了喂孩子还将就,不行的话,就得等俩天。”小狗剩子出来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了白瘸子一瘸一拐的走。小狗剩子想了想,没搭理他,低头走了过去。
      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小狗剩子拿了夹子和套子出了门儿。走到看青房旁边的大漫地和树林接头的地方,他看着野鸡和野兔子走过的痕迹,下了夹子和套子。这里是一片豆茬儿地,垄沟里有很多散落的豆荚和豆粒,是野鸡和野兔子最喜欢吃的东西,野地里的雪花了花哒的化了不少,这几天经常看见野鸡和野兔子在这一带扒拉着找食儿吃。
      他走到树林里躲起来,回头看着下夹子和套子的地方的时候,大树后边转过来白瘸子,看着他在那儿笑。“小狗剩子,是吧?”白瘸子脸上带着笑容说。小狗剩子没想到在这儿碰着他,不想理他,又不能不理他。”你要干什么,老跟着我。”小狗剩子问。
      “说笑话呢?你咋不说你跟着我呢?”白瘸子脸上的笑容很暧昧的看着小狗剩子。小狗剩子转过去不瞅他,他却转到了小狗剩子的眼前,看着他说:“跟你说实话吧,我已经查清楚了,你们根本就不是一家人,你们娘儿仨是抗联家属,江大下巴救了你们娘儿俩,后来你妈妈又生了一个孩子,江大下巴的女儿,早就被日本人杀了,那是在呼兰县城,当时还有抗联的人劫过狱,被满洲国兵保安第八旅的安家杰团长打了个茄皮子色,死的人多了才撤走。安家杰团长是我姑表大哥。是不是这么回事?江大下巴老婆死后,杀死了毕署长和邵家小子。江大下巴的罪过大了去了,谁都救不了他。可你们娘儿仨个,我却有办法救你们。”
      白瘸子肆无忌惮的说着,他估摸着小狗剩子一个小孩子,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小狗剩子听了他的话,知道这小子已经接近真相了,他对他们一家人的威胁已经不是虚幻的,而是实实在在的了,解决办法只有一个,就是除掉他。
      他想起了霍老大说的话:“只有杀死对手的本事才是真本事,别的都没用。”他悄悄的把霍老大给他的环切小刀套在中指上,攥刀刃在手心儿里。白瘸子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根本没注意他这个小人儿的举动。
      “你胡说呢吧?你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我不知道?就凭你还能救我们一家三口儿,瘸腿吧唧的呆瓜,傻子都不会信你。”小狗剩子说着话,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我说的是真话,我看见你妈妈了,年龄比我还年轻,长得还算不磕碜,挺有眼缘的,如果她能嫁给我,我们就是一家人。那么一来,我姐夫就可以帮忙把霍家大宅的南河边的五百多亩地判给我,安团长也能帮忙给说话,他在哈尔滨都有说话的地方,那块地现在是涉案产业,霍家大宅如果撇不清,整个霍家大宅都不好办,他们只能选择放弃,忍痛割爱。那样的话,我们一家人就可以既有房子又有土地了,再加上我姐夫的关照,霍家湾村没人敢小瞧我们,你知道吗?”白瘸子肆无忌惮的说着话,到了,竟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你说我们,难道你还有同谋?”小狗剩子问。
      “我说的就是你们娘儿仨个,你妈嫁给我,我们就是一家人。”白瘸子自我陶醉的说。小狗剩子撇了撇嘴说:“看你那熊样吧!”
      “可是,江大下巴我不能饶他,他除了杀了俩个人,还杀了我爹。那天晚上,他去了我家,敲窗户说姐夫找我,我爹出去了,他就杀了我爹。”白瘸子说。
      小狗剩子装出懵懂无知的样子问:“你说的是真话?”
      那白瘸子一拍脑袋说:“那当然了,我跟你撒谎干什么,他还把我家门从外面锁上,放了一把火,他想烧死我。你妈嫁给了我,我们就是一家人。”
      小狗剩子眨巴眨巴眼睛说:“我不信。”
      白瘸子拍了拍胸脯说:“过了今天,晚上升起正月十五的月亮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我说的是真话了。宽街警察署长带着他的几个手下人,已经快到霍湾村了。骑着洋车子来的,走了一天的道儿,晚上饭我姐夫他们请,吃完了晚饭就过来。这是说好了的事情。”
      小狗剩子抬头看着他的脸问:“为啥要等到那么晚呢?干嘛不早点儿来?”
      白瘸子笑着问:“你是嫌晚呢还是嫌早?”
      小狗剩子咧嘴笑着说:“为什么不早点儿?”
      白瘸子高兴的说:“这就对了嘛,儿子。你妈嫁了我,我一定对你好。我还可以送你去国小上学。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读书的料,不该就这么在野地里打猎为生。”
      小狗剩子仰着脸说:“你说啥呢,我听不清楚。你就不能弯下腰跟我说话吗?”
      白瘸子呵呵笑着说:“还是这小子可人,我就稀罕你这样的,嘎怪,聪明,会来事儿。”
      他说着话,猫腰把头低下来,看着小狗剩子凑了过来。他嘴里哈出的味道很难闻,“吃了些啥东西,嘴里味儿这么难闻。”小狗剩子嘻嘻笑着说。白瘸子听了这话,不恼反倒高兴的拉近了距离看着小狗剩子说:“知道啥叫吃香的喝辣的吗?你妈嫁了我,我让你顿顿有荤腥,几天就吃的白胖白胖的。”
      趁这机会,小狗剩子突然伸出手往他的脖子上斜抹着抓了一把,一把小刀斜着切开了白瘸子的喉咙,白瘸子一下子扑倒在地上,他的俩只手张开了要抓小狗剩子,最后却是抓进了雪地里。
      小狗剩子瞅了瞅四下里,紧忙着拿小刀划拉着抠冻成了冰的雪堆。不一会儿,他就划拉出了一大堆雪。双手并用,他一转眼的功夫里就把白瘸子的人埋在了雪堆里。离远看,那里不过是一堆雪堆而已。
      小狗剩子拎了两只野鸡回家的时候,妈妈刚把晚饭做好。
      “姥爷今晚上回不回来,妈妈。”小狗剩子问。
      “谁知道呢,出去四五天了,也该回来了。”妈妈说着话,放上了小饭桌。
      “咱们先吃吧,锅里给你姥爷留着呢。”妈妈说着话,盛了一碗炖鸡汤放在桌子上。
      小狗剩子站着吃了一个饼子,喝了两口炖鸡汤。拿手擦了擦嘴巴,小狗剩子看着不咋急着吃饭的妈妈说:“妈妈,你快点儿吃吧。”说着话他进了里屋,把自己的东西划拉出来堆成了一小堆。
      他在棉袄棉裤的外边套上了黄羊皮大衣,裤腿上绑了熊皮护腿和护脚面的鞋套。把一张狍子皮试着披在身上,看看不行,又拿出来放在炕沿上。
      妈妈吃完饭进屋,看见他的打扮问:“咋了,小狗剩子。为啥这么打扮?”
      小狗剩子给小泥鳅换上了厚棉袄棉裤说:“妈妈,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月亮升起的时候,满洲国的警察就会来到我们家。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是抗联的人,也已经知道了姥爷杀了毕署长和邵家当笔帖式的小子。他们说要把霍家大宅的这一片土地判为逆产给白瘸子。”
      他的妈妈接过了小泥鳅,给他包上了全家最厚的一床棉被。
      小狗剩子看着妈妈的举动说:“妈妈,那么大的被子包着孩子,你走不动道儿了。还不如拿这张狍子皮包着他,又轻巧又暖和。”说着话,他翻出了所有的皮子。俩张野兔皮,一张黄羊皮,还有一张狸子皮。都是霍老大给他,让他自己用的。
      小狗剩子的妈妈拿俩张兔子皮一前一后的包了小泥鳅,在它的外边儿又拿黄羊皮包裹的严严实实。剩下的狸子皮她围在自己的脖子上,外边披上了厚厚的新外套儿。
      “霍家大爷话真说着了,有总比没有好。”小狗剩子的妈妈说着话,抱起了包好了的小泥鳅。小狗剩子紧忙着收拾了一下应用的东西,打了一个大包裹背在肩上。
      一家三口人走出门的时候,一轮明月正要从天边升起,硕大的月盘在东北方向爬出了山脊。踩着脚下的冻雪,他们顺着白皑皑的庄稼地往北走。走出一片田野,走进密密的树林里的时候,明月爬出了山脊,升高起来,月光照耀着大地,远近一片通明。小狗剩子让妈妈停一下,他弯下腰给妈妈系了一下护腿的熊皮,又给提了提包鞋底的熊皮鞋套。做完了这些事儿,他抬头看着妈妈问:“妈妈,我们往哪儿走?去找姥爷吗?”
      小狗剩子的妈妈想了想说:“你姥爷去了哪儿,你知道吗?”小狗剩子摇了摇头说:“王家窝铺村,听说赶车走一晚上才能到。我们这大包小裹的拿脚量,那得啥时候到?”小狗剩子的妈妈无奈的说:“我们没地方去了,孩子。”她说着话,深深的叹了口气。
      “没地方去了。我倒想起一个地方。秋头上姥爷和霍家大爷爷我们三个一起进山的时候,在□□沟里挖了一个地窨子,还藏了一口袋苞米棒子和一些高粱米,说是爷爷为冬天进山作准备的,我们先到那儿呆几天,姥爷回来他一定会来找我们。”
      这个时候,隔着一片白皑皑庄稼地的看青房那边出现了冲天的火光,火把和手电筒的光照亮了小院儿,还隐约听到了嘈杂的喧闹声。
      小狗剩子回头看着曾经的家说:“看青房那儿,我们是回不去了。”
      他的妈妈也轻声说:“好悬呐。”
      小狗剩子说:“走,我们就去□□沟里的地窨子那儿,凑乎过去今晚,过几天再说。”他的妈妈说:“走吧,没别的路可走了。”
      月光从树林里的缝隙里照着脚下的草地,小狗剩子看着树林外的圆月说:“月亮地,看着道儿了,我们就去□□沟。”说着话,踩着冻雪往前走。他的妈妈没说话,跟着小狗剩子的脚步走。小狗剩子斜挎一个包裹,手里拎着一个大包,那只空着的手里反手拿着一把镰刀。走进了北山的红松林里,月光稀疏起来,幽暗的树林里,风声虽很大,却碰不着脸了。小狗剩子的妈妈走在后边问:“你跟谁听说的,我们的身份暴露了,还有姥爷杀了毕署长和笔帖式的事儿?”
      小狗剩子回头看了看妈妈说:“我听白瘸子说的,他一副立马就要得到霍家大宅五百亩土地,还有车马房子的样子。还管我叫儿子。”
      他的妈妈轻笑了一下问:“你把他咋着了?”小狗剩子没回答妈妈的话,他继续往前走着问:“你想要我咋着他?”小狗剩子的妈妈边走边说:“这种情况下,没办法的事儿,也只能把他杀喽。”
      小狗剩子笑了笑说:“我把他埋在雪堆里,我们走出来的时候,差点儿踩着那堆雪,可是没踩着。不到开春儿雪化,警察来了,也只能憋着屁回去。出来的时候,我把一块儿生肉扔那堆雪上了,过不去今晚,狼群就会把他扒拉出来吃干净。”
      妈妈把了一下身边的松树问:“这是谁教给你的?”小狗剩子回身拉着妈妈说:“霍家大爷爷说的,冻雪里的生肉,也会被狼群找到。我怕它们找不到,拿了一块儿生肉放那上边,狼群来了一扒拉,也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他们走过来的地方,响起了一阵好似来自远古的狼嚎。小狗剩子回头看着来路方向说:“白瘸子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了。”
      娘儿俩艰难的走了一会儿,抱着孩子的妈妈依着一棵大树站了一会儿说:“你约莫我们得走多长时间?”小狗剩子看着妈妈说:“没走多一会儿,小半天也就到了。”刚要再往前走的时候,小狗剩子突然拽了一下妈妈说:“妈妈,小心脚底。”话说出来,就听他的妈妈喊了一声:“哎吆”。
      小狗剩子回过头来看,妈妈的脚被一只大大的夹子夹住了,动弹不得。小狗剩子用尽了力气,才掰开了那个大夹子的嘴,让妈妈把脚从那里拿出来。要不是鞋外套了熊皮鞋套,妈妈的脚也许就很麻烦了。小狗剩子把着妈妈的手说:“踩着我的脚印走,深山老林里,越是平地越有猫腻,这黑天里,更得加小心。”
      娘儿俩个人在深夜的月光下走着,虽没有什么路,小狗剩子却都能走过去。他反手拿着的镰刀不时的勾扯着荆棘,给他的妈妈开路。月亮从斜照开始,到当头照着大地,再到从身后斜照他们脚下的土地和荆棘草窠。
      小狗剩子哈着气看身后的妈妈,妈妈大喘着粗气,脖子上围着的狸子皮松开了,差点儿掉下来。小狗剩子回身帮妈妈把围脖围好,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说:“这功夫月亮跑哪儿去了?”
      他的妈妈喘着粗气把怀里的孩子放在身边的岩石上,看了看天色说:“孩子,咱娘儿俩走了一宿了。”小狗剩子也揉了揉眼睛说:“可不是咋的,月亮下去了,太阳马上就该出来了。”妈妈说:“抱着走了一夜,也不知道孩子咋样了。”
      她说着话,弯下腰去解开了襁褓。一层一层的解开包裹着的被子和皮张,小狗剩子笑着说:“妈妈,你看,他在那儿看着我笑呢。”
      他的妈妈没接小狗剩子的话茬儿,苦笑着说:“这荒天野地的,我可拿啥喂他呢?”
      小狗剩子不言语了,他四下里细细的看了看。忽然,他拎起昨夜夹了妈妈脚的大夹子说:“妈妈,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着话,他走到坡上坎儿的一个树林豁口,把那个夹子张开了嘴支起来,放在了一棵树下,做好了伪装。看了看,他又跑到了另一处,把俩个套子下在相距不到三步的地方。然后才慢慢的走回来。
      不一会儿,就听着一声响。接着又传来了尜尜的叫声,小狗剩子刚要起来去拿猎物,紧接着又有扑嗦嗦的叫声。很明显,那是野兔子上了套了。小狗剩子跳起身跑过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俩只野鸡一只又肥又大的野兔。
      “妈妈,这个地方,野鸡和野兔子就跟自己家养的似的,多的不得了。”小狗剩子说着话,把野兔子连同夹子扔到了地上,再把手里的野鸡一个一个的拧断了脖子扔到了地上。野鸡扑棱着翅膀在地上蹦了几下不动了。
      小狗剩子拿出一把小刀,在野鸡的脖子上拉了一刀,赶紧用一个军用水壶接滴出的鸡血。接完了俩只野鸡的血,小狗剩子拿小刀割开野兔子的前腿中间,一股浓浓的的兔血喷出来,小狗剩子拿装了野鸡血的军用水壶接了一会儿。拿着接满了鲜血的军用水壶,小狗剩子对妈妈说:“把这个给小泥鳅喝喝试一试。”
      小狗剩子的妈妈接过去,自己拿鼻子闻了一下说:“兴许能行。”尝了尝又说:“味道不错,要是有点儿盐就好了。”小狗剩子从自己斜挎着的包裹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几粒盐粒扔里边搅了两下说:“再尝尝。”小狗剩子的妈妈尝了尝,没说话就直接把水壶嘴放在了小泥鳅的嘴边。
      小泥鳅探过去咬住了壶嘴,喝了几口,他咳了两下。他的妈妈再把壶嘴递到他的嘴边。小家伙咬住半边壶嘴,贪婪的喝了起来。小狗剩子看着他喝了不少了,笑着说:“妈妈,等会儿再给他喝吧。”他妈妈拿开了壶嘴,小泥鳅吧嗒着嘴哭了起来。鲜艳的血液粘在他的嘴边,在朝阳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小狗剩子站起来,走到附近的树下捡落地的干树枝和草棍儿,不一会儿,他就捡了一堆树枝和草棍儿。拿来堆在妈妈身边的大石头块上,他摸出了火柴点着了火。妈妈抱着孩子挪了挪身子说:“别燎着孩子。”小狗剩子笑着说:“我想让他沾点儿热乎气。”
      火堆着起来了,小狗剩子把野鸡拔了毛,开了膛,拿树枝挑着放火堆上烤。不一会儿,火堆上就弥漫开鸡肉的香味。他看着火堆,起来挖了一捧雪放在大石头下边的土上。拿烧着的木头棍儿捅了几下雪堆,融化的雪堆变成了雪水。小狗剩子拿木棍儿搅了几下,把和成面团一样的泥巴糊在那一只拔净了毛的野鸡外边。
      一只野鸡烤熟的时候,火堆烧成了一堆火炭,熊熊的火焰下去了,余烬却堆在那里,释放出巨大的热量。小狗剩子把糊上了泥巴的另一只野鸡和野兔子埋在火堆里,上面再加上一些木柴。
      娘儿俩个人将要吃完那只烤鸡的时候,火堆里的糊了泥巴的野鸡和野兔子发出了泥巴烤裂的叭叭声,肉香味也迅速弥漫开来。小狗剩子一边嚼着烤鸡肉,一边四下里看。
      他看见离他们百十步远的一棵大树上,有一只狐狸蹲在树上往这边偷偷的看。
      小狗剩子想起了啥似的捡起了扔在旁边的鸡膛里的东西。他这才发现,那里竟然有一串葡萄串似的鸡蛋。
      他把那一串葡萄串似的鸡蛋摘下来,放到了饭盒里。把饭盒放在火堆上,又抓了几把白雪搁到饭盒里。想了想,又把鸡心鸡肝摘下来扔到烧化了的雪水里。
      烧了一会儿,饭盒里的水烧开了,泡泡和沫子鼓出来,溢撒的水浇灭了部分火炭。小狗剩子拿俩根木棍把饭盒夹着拿下来,放在旁边。夹出来饭盒里煮熟的鸡蛋,小狗剩子拿嘴吹凉了给小泥鳅喂。
      小狗剩子的妈妈看着他的样子说:“我儿子会替妈妈照顾弟弟了。”不一会儿,小泥鳅就吃下去俩三个小鸡蛋了。剩下的鸡心和鸡蛋还有不少,小狗剩子空了空饭盒里的汤汁说:“给弟弟留着,热了给他吃。”
      看着小泥鳅吧嗒嘴儿的样子,小狗剩子看着妈妈说:“这就是说,我们即便在这深山老林里,也饿不死。”妈妈点了点头说:“我儿子说的对。”小狗剩子把饭盒放在石头上,看着远处窥望着自己的小狐狸说:“我去看看那棵大树,要不我给小泥鳅抓个小狐狸玩一玩。”小狗剩子的妈妈说:“别去了,你不累吗?抓那东西有啥用,也不能吃肉。”小狗剩子笑着说:“这个时候的狐狸皮是最好季节,熟好了一点儿都不掉毛,能卖上好价钱。”
      他的妈妈笑着说:“你的心真够大的,跟你爸爸一样,啥时候都乐呵呵的。”小狗剩子接过话茬说:“我们在这深山老林里转悠,真兴许能碰到抗联部队呢。”他的妈妈高兴的说:“那感情好,找找你说的姥爷挖的地窨子,我们就暂时住在这儿了。”
      小狗剩子站起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他看着妈妈说:“妈妈,我们可能是走错了方向了,□□沟好像是在那道岭的下边,他指着远处的山岗说。“看好了再走,别再走冤枉路了,我这俩条腿都走不动了,胳膊也酸得不行。”小狗剩子的妈妈说。小狗剩子再确认了一下说:“是那里,□□沟就在那俩个山岭的中间。”
      娘儿俩重新把包裹都拿好,准备上路了。这个时候,那个蹲在树上的小狐狸跳下来,直接奔着他们扔下的鸡骨头跑了过来。小狗剩子惊奇不已的看着它,却见它的后面又跑出来四五只小狐狸,跟着它奔到了小狗剩子的脚下。它们争抢着扔在地上的鸡骨头,根本不管小狗剩子娘儿俩个人的存在。
      “一窝里有那么多狐狸,那个树洞肯定不会小。”小狗剩子说着跑过去看。上到大树杈子的上面,小狗剩子从上往下瞅,只见大树洞上窄下宽,足足能够容下一个人的上下进出。小狗剩子试着下去了一下,下边的底子离地皮往下有一人多高,很明显是经过了人手扩过的,不咋又让狐狸占了。他看见一只大狐狸躺在洞里,警惕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小狗剩子跺了一下脚,那只蜷卧着的大狐狸呲溜一下子从小狗剩子的俩腿中间跑了出去。看看整个空间,躺着的话,挤着点儿可以并板儿躺下三个人,但是略显窄巴。如果把旁边的地方再扩一扩,呆三个人即可挡风又可以挡雨。洞的上头只盖一块桦树皮就解决了保暖的问题。
      小狗剩子拿手里的小刀划了几下洞的四壁,只有一面是土,其余三面都是坚硬的岩石。树根在岩石的缝隙里扎了根,却在黄土里根并没有扎多深。黄土里还有很多的地方可以扩一扩。
      小狗剩子看完了出来的时候,妈妈已经等的有点儿不耐烦了,他看小狗剩子从树杈上跳下来,气急的说:“还有没有心啊?走了一宿了,不得找一个地方睡一觉吗?”
      小狗剩子嘻嘻笑着说:“妈妈,我找到了一个既暖和又安全的地方,你要不要看一看?”小狗剩子的妈妈没好气儿的说:“别瞎扯了,快点儿走吧。找不找得到地方还不一定呢,哪还有心思扯闲篇儿呀?”
      小狗剩子搭了个踏步,让妈妈上去看看,妈妈看了看,不敢从树洞口儿往下走。小狗剩子找来了树枝给她做了一个简易的梯子,妈妈这才下去看了看。看了一圈儿上来,小狗剩子的妈妈对他说:“这个地方行,只是你得准备一个好梯子,白天放着,晚上可以收起来的。另外,还得有一个盖着防雨雪的东西。”
      小狗剩子看着妈妈说:“那好办,整一块桦树皮就行,实在不行的时候,弄张野猪皮肯定没说道。不用的时候放旁边就行了。”小狗剩子说着话,拿着手里的镰刀比划了俩下。
      小狗剩子的妈妈看他这么说,疲惫劲儿涌上来,她强抬着眼皮说:“那么,我和小泥鳅暂时就在这个地方呆一呆。饿了还有烤熟的兔子肉和野鸡肉吃,渴了就喝野鸡血和兔子血,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自己去找你姥爷你们挖的地窨子,找到了再来接我们过去。”
      小狗剩子走过去,扒拉出来扔在火堆里的泥巴野兔子和泥巴野鸡对妈妈说:“我给你们留下一只兔子肉,野鸡肉我拎着做午饭。”
      把妈妈和弟弟安顿在这个临时的地方,他把狍子皮铺在地上,再把小泥鳅身上的俩张兔子皮垫一张在小泥鳅身下,拿一张盖他身上,再拿剩的黄羊皮给他盖上边儿。妈妈躺在狍子皮上边,身上盖着包小泥鳅的被子。小狗剩子这才出来,拿几根树枝遮住树洞,上边盖上栗子叶。这才出发去找姥爷秋头上挖出来的地窨子。
      这个时候,姥爷江大下巴已经到了□□沟里的地窨子了。
      他在昨天,也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时候,一直忙到下午才干完了王家大院里的活儿。吃过了晚饭,月亮升起的时候,他才赶着车走上了回家的路。那个时候,小狗剩子和他妈妈,正好刚刚走出了看青房,进入了庄稼地外边的树林里。
      江大下巴赶到王家窝铺的王家大院的时候,正好是大早晨。王家大院的大门刚一打开,门房正在门楼下扫地。江大下巴喊了一声:“劳驾您呐,我找王家大院的管家曾志勇。”门房停下了手中的活儿问江大下巴:“你是打哪儿来,姓啥叫啥,找曾管家有啥事儿。”江大下巴回答说:“我从霍家大宅里来,我有曾管家的哥哥给他的一封信。”那扫地的门房看着江大下巴说:“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喊出来。”门房进到了里院儿,不一会儿他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
      “您是霍家大宅里来的,找我有啥事儿?”曾志勇看着江大下巴问。江大下巴答应了问:“你就是曾志和的弟弟曾志勇吗?”那个中年男子说:“我就是曾志勇。”
      江大下巴拿出来曾志和写的信给曾志勇。曾志勇看了信,啥话没说,就照着叔伯兄弟的信,给江大下巴安排了一个长期的活儿。“江大叔,我这儿正好有一个空缺,你来了正好,你今儿个就可以上班,当牛倌儿。”
      江大下巴看着他说:“好是好,只是,我要安顿好了再回去把我的闺女和外孙子带来,咋也得容我几天空儿才行。”曾志勇想了想说:“行,那你就自己干活儿,把牛圈旁边的小房隔断一下,再搭一铺炕,垒个灶台,我让人帮你,土坯和窗户门,大院里都有。”
      江大下巴听了这话,赶紧说着感谢的话,就走去牛圈。曾志勇领着江大下巴到了牛圈,把牛圈旁边的小房指给他看。
      江大下巴看着小房有小三间,要做隔断得要新砌俩道墙,搭俩铺炕,开俩孔门,砌俩个烟囱。加上土坯,门框,板门等,光材料就得备个三俩天,干完这些活儿,没有个六七天,那是咋也完不成的。上午就想干活儿那是几乎没有可能。
      “我这功夫不够用,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月亮升起的时候,我应该回到家里。”江大下巴说着话,搓了搓手。
      曾志勇看出了江大下巴的心事儿,他笑着说:“江大叔,你不用上火。我一会儿就给你找来一个人帮你的忙,保准儿三俩天就干完了活儿。只是,没人替你烧炕,炕不烧干,也没法住人。”
      说完这话,曾志勇下了狠心说:“得了,帮人帮到底,我再给你拨一个人,干完了活,让他帮你把炕烧干。你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月亮升起的时候回走,走一宿到家的时候是正月十六的早晨。带着闺女和外孙子赶一天的道儿,十七的早晨起来就可以接任新牛倌儿了。”江大下巴一听这话,赶紧抱拳说谢谢。曾志勇不听他说谢谢,拍着他的肩膀小声说:“大叔,你老这么做,遭了那么多的罪,为的是啥?我做这点儿,还要听一声谢谢,你太小瞧大侄子我了。”
      江大下巴不再多说话,赶紧到牛圈旁边的小屋里干活儿。
      曾志勇派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叫三豆子,干活儿懂行还舍得出力气。他找来了一架单轮手推车,从大院的门房推来了头年秋天脱好的土坯。看看土坯差不多够了,他又从后院里推来了春天搭大铺炕剩下的炕面石板。他一句话不说,拿啥都不用说一声。搬完了东西就帮着江大下巴和张大牙和泥打下手。
      张大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砌墙的时候手上的准头特别清楚,那土坯放哪儿,粘多少稀泥,都不用二次动手。就连江大下巴这样的好手,干起活儿来,都只撵的上他的半拉活儿。一天下来,江大下巴干完了一堵墙的砌筑,他却已经干完了一堵墙后又砌完了俩铺炕的炕墙。
      “明儿个就是正月十四,我早起就一个人砌烟囱窝,你自己一个人开始搭炕,等你搭完了一铺炕,我也就砌完了俩烟囱窝了,然后我俩联手再搭另一铺炕。等我们上完了炕沿板,搭好了俩个炕灶,抹上最后一遍泥,估计已经黑天了。二天早起就上窗户,上完了窗户再按门框,按完了门框就上门,门的事儿,就交给三豆子想法儿去。做好了这些活儿,也就一整天了。吃了晚饭你赶着车往回走,我边给你烧着炕,边挑灯夜战给你抹俩堵墙的墙面子,等你十六下晚上回来的时候,屋子里所有的活儿也就都妥妥的了。”吃晚饭的时候,张大牙对江大下巴这么说。
      厨房里给江大下巴和张大牙俩个人加了两盘菜一瓶酒。三豆子却没在餐厅里面出现。张大牙吃着喝着的时候说了这些话儿,江大下巴听他这么说,赶紧谢了他的好意。
      张大牙笑着说:“别谢我,都是曾志勇曾管家安排的。”江大下巴听了这话,问张大牙:“三豆子咋没来吃饭,一起干了两天活儿,喝酒的时候却看不见他,我这心里不是滋味儿。”张大牙笑着吃饭,没回答他的问题。
      第二天早起,江大下巴就开始搭炕,等他搭完了一铺炕,张大牙也真的砌完了俩个烟囱窝,正在烟囱窝的根底下点火试着呢。看看烟囱的抽风的劲头儿,江大下巴佩服的说:“不错,你这手艺,干专业的搭炕人,啥说道都没有。这抽风的劲儿,啥风都不带犯相的。”
      张大牙笑了笑说:“看来老江头儿也是一个行家里手。”
      俩人说话的时候,一个老头儿过来找三豆子:“三豆子没在这儿吗?老东家回来了,说要找他。”
      张大牙答应说:“他一早就没来,说是有事儿,走了。好像是回了学校。”
      江大下巴这才知道,那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竟然是王家大院的三公子。
      “一个读书的学生都那么能干,我可真的是头回见。”江大下巴感慨的说。张大牙来回瞅了一遍说:“大叔,你家的月梅姑娘也不错,她可是有名的全才女政委,大姑娘的时候就敢装扮成小媳妇儿,把弟弟当儿子带着,哄的满洲国警察和日本鬼子哈喽哈喽的。”江大下巴听了这话,吓得他脸色苍白,手足无措。
      “你是谁,你咋知道的我家月梅?”江大下巴问。这个时候,他手里的瓦刀已经变成了砍刀,稍有不对,张大牙的脑瓜儿就很可能开了瓢。张大牙警惕的看着江大下巴说:“我是月梅政委部队的后勤部部长,我的第一职责就是到哪儿先挖灶坑,挖灶炕就得会挖烟囱窝。每天行军结束的时候,都要亲自挖几个灶坑,你说那技术能不好吗?”
      “我的月梅,她真的没了?”江大下巴问。
      “快一年了,大叔。我就是为了抢出她而受的伤,养了小半年多了,刚要走的时候,听曾志勇说你来了,才又干了这场活儿。”张大牙说。
      “那么,部队在哪儿,我这儿还有一个女儿,带着一个孩子,又生了一个孩子。应该让她们回到部队,要不她们也太难过了。”江大下巴急促的说。
      “我也不知道我去哪儿找部队呢,这一年多里,鬼子下的力气大了去了。部队每天都在行军途中。很难说他们在哪儿。”张大牙说着话,突然停了下来,咳嗽了两下朝着外边的一个人问:“二秃子,你咋回来了。这么早就赶牛归圈了?”
      窗外的一个声音说:“你也不看看,我放牛的后山上,不知道是什么人,和日本人打起来了,打的老激烈了,双方都打红了眼,我的牛咋办,只得先赶回来,下午再往南头儿去放吧。这年头儿,老百姓都没法儿活了。”
      听了这话,张大牙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说:“后山上打仗?我咋没听着声音呢?”外边的那个人笑着说:“你那耳朵,早就是个摆搭了,我们近处大声说话你都听不清呢。”
      张大牙拿起了工具说:“该干嘛干嘛,把活儿干完了再说。”说着话,他也下手帮着搭炕。搭完了炕,俩人着手干别的活儿,搭灶,安炕沿板,抹炕墙里外。干完这些活儿,已经是月上西山了。
      俩个人一起去到了雇工们吃饭的餐厅里吃饭,看见有三四个穿黑制服的警察在旁边的屋里吃饭喝酒。江大下巴看了他们,下意识的往外躲。张大牙拉住他说:“放心,在这里吃饭的人,都不会是对你不好的人。”
      江大下巴小声说:“曾志勇交的朋友够广的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张大牙说着话,离开了他俩的桌子去端饭菜。正要开始吃饭的时候,曾志勇走进来,拉着张大牙走到警察们的桌上说:“这一位张广才,是我家老爷的表侄子,管署长,你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放声说话,他对日本人可是大大的拥护。”
      管署长听了这话,笑着说:“那还说啥呀,一起喝点儿吧!”张大牙就这么加入了警察们的聚餐。
      “那个老头子,是干啥的人?”管署长问。
      张大牙看了看,笑着说:“不用搭理他,一个放牛的,牛倌儿。”
      管署长显然喝多了,大着舌头说:“牛倌儿难道就不是官儿?”
      张大牙也大着舌头说:“牛倌儿他就不是一个官儿。”
      江大下巴不瞅他们,自己吃了饭,回到了牛圈旁边新收拾的小屋里自己临时搭的板铺上休息。第二天早起的时候,江大下巴睁开眼睛看,却见张大牙已经在门外提水和泥了。“你没喝多了?”江大下巴一边摸着锹把儿一边问。
      张大牙笑着说:“逢场作戏的事儿,我把他们都放倒了,自己却没有任何问题。”江大下巴惊奇不已的问:“你咋做得到?”张大牙笑了笑说:“你看这是啥?”他说着话,从衣兜里摸出来几瓣大蒜给江大下巴看。
      江大下巴看着他手里的蒜瓣儿问:“那东西有啥用?”张大牙说:“我先吃一瓣儿蒜瓣儿,再跟着喝酒的时候,就会后脑勺上发汗,喝口酒吃一瓣儿蒜,喝多少酒都会随汗蒸走了。曾志勇管家来找我的目的就是,把他们都灌醉。我知道这是任务,必须要完成。”
      江大下巴问:“你看着他们吃老百姓,不想揍他们?”
      “不能揍,大叔。王家大院是我们藏身的地方,在这里,只能周旋,不能硬碰。你可要记住,你来了,就不能惹事儿。这也是曾志勇管家让我跟你提醒的事儿。否则,你就不要来这里。”
      江大下巴想了想说:“你提醒的对,我一定记在心里。”
      俩个人说着话,不觉间就干完了大部分活儿。
      江大下巴的心里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非常期待的想:“既然他们这么交际广泛,备不住哪一天外孙子就会找到他的爸爸了,闺女也可能找到姑爷了。我老头子也就有了出头之日了。”这么想着的时候,张大牙笑着说:“大叔,你该走了,我把小马车给你套上了。放心的去,快快乐乐的回来。我一定把俩铺炕都给你烧的响干响干的。”
      江大下巴拿起赶车鞭子,坐在车耳上说:“那我就回走了。你可等着我,我后儿个早晨准到。”这个时候,月亮恰好刚刚在北方的天空上升起,小狗剩子娘儿俩正走在看青房小院儿外的大地里。
      小狗剩子离开了妈妈和弟弟,走了很长时间才走到□□沟里。他费了老大的劲儿,一直走到晌午头儿,才找到了一个看着像姥爷挖的地窨子。走进地窨子里,黑踅踅的,啥也看不清。
      他在放火柴的地方摸索了好久,也没找到存在那里的火柴盒。只好拿出自己身上带着的火柴,点着了放在灶坑里的柴火。
      可灶坑根本就不给力,火着了,烟却不往炕里走,而是往灶坑外冒。不一会儿,小小的地窨子里就灌满了浓烟。
      小狗剩子只好开着地窨子的柴门等,等到浓烟散尽,他再进去看烟囱窝里,原来是烟囱窝没有反烟的抽烟洞。小狗剩子按照姥爷说过的,挖开了烟囱窝儿,把它挖深,垒了一个反烟洞,再盖上炕石板,抹上了稀泥,再往上边撒上了细土面子。再在灶炕里点火,火苗就直往里抽,烟雾也不往外跑了。
      烧了几灶坑的火,小狗剩子摸了摸,炕上虽然热乎了一点儿,却是潮呼呼的,根本就不可能住人。小狗剩子只好出去划拉了好多柴火再来烧,一直烧到了下午,炕上的潮气才退了,拿手摸摸,才觉着干热了一些。小狗剩子再把灶坑添满了柴火,烧着了出来在四下里走走看看。
      刚走到沟口的小溪边,却见几头大野猪在不远处的地方拱着地皮,不知道是吃什么,还是在干什么。他拿了一个套子,走到它们必走的道儿上下好了,然后绕到它们的上风去轰它们。还在拱地皮的野猪被他一轰,呼啦一下子往下沟口跑。跑了不远,一只半大个儿的野猪上了套,哼哼唧唧的往外挣。小狗剩子走过去,先拿网扣儿套住了野猪嘴,然后他薅住了野猪耳朵,拿刀在它的俩腿中间就往里捅。野猪刚要叫的时候,他再往里往深捅了一下。野猪的嚎叫停在了半道上。
      小狗剩子立刻开始了开剥的工作。割开了猪心的部位,一直开到了头和尾。他拿刀一点儿一点儿的先扒猪皮。猪皮扒完了,才给它开膛。猪下水没法留,只好摘下猪心和猪肝儿和猪肺子,剩下的把它们都扔掉了,再把猪肉切成大小块儿,拿进了屋里。放在柴火堆上,小狗剩子在屋里细细翻找。竟找到了一个行军锅,一个浅浅的铝盆。他把行军锅放在灶台上,正好是灶圈儿的大小。
      “我可能是走错地方了,这个地窨子不是姥爷挖的。”小狗剩子心里说着,明白了为什么藏着火柴的地方没有火柴盒,藏了粮食的地方为什么没有了那一袋苞米棒子和高粱米。管他呢,先安顿下来再说吧。他这么想着,继续干他的活儿。
      他把锅放在灶圈里,往里边加满了水,再把野猪肉放进去俩块,把猪蹄和猪头和猪肝儿猪肺子猪心都一股脑都放在里面。便加了柴火烧了起来。烧了一会儿,小狗剩子按照姥爷放东西的习惯,各处翻腾了一会儿,竟然找出了藏下的粮食,一袋子苞米粒和一袋子黄豆,还有半袋子荞麦面,还有少许的其他东西,有少量的盐和油,还有一些烟叶和火柴,还有几个军用的饭盒和铝盆。
      他加了一点儿盐在锅里,看看锅里已经泛出了浓浓的香味,便不再添柴火,准备回去接妈妈和弟弟。走出了地窨子,他才看到了柴火堆上的猪肉。他只好先把猪肉拿绳子吊起来在附近的一棵树上。做完了这些事儿,他才出发去安顿了妈妈和弟弟的山岗上。这个时候,已经是太阳落山了,但天还没黑下来。
      “咋才来,我还以为你自己也走丢了呢。”妈妈看着他说。
      小狗剩子笑着说:“本来早就要来了,中间出了好几个叉头,给耽误了。”
      说着他接过了妈妈怀里的小泥鳅看。
      妈妈说:“他倒是没饿肚子,你留下的煮鸡蛋,都给他嚼着喂了,还喂了几口兔子肉。泥巴兔子的肉确实好吃,又香又嫩,连孩子都能吃。”
      小狗剩子接着话茬儿说:“快走吧,到那儿妈妈就该知道我都干了啥了。”
      妈妈接过去小泥鳅说:“给我吧,你的个子太小了,瞅着就没法儿走道儿。”
      说着话,娘儿俩个就走进了山上的密林里。过了一道岭,再上了一个斜坡,从斜坡的半当腰横过去下了一个小山岗,小狗剩子指着下头的横沟说:“妈妈,就那儿。姥爷挖的地窨子我没找着,却发现了一个别人挖的地窨子。没办法,只好就收拾一下了。赶明儿个再找姥爷挖的地窨子吧,今儿个是累的不行不行的了。”
      说着话的时候,三口人就到了地窨子的门口儿。小狗剩子的妈妈先闻到了猪肉的香味问:“咋有炖猪肉的香味?”小狗剩子回答说:“我杀了一头小野猪,炖了头蹄下水和俩块肉。”
      “先安顿下来,行是行,可你姥爷要是找来,可就找不到我们了。”小狗剩子的妈妈这么说着,走进了地窨子里边。妈妈把小泥鳅放在炕上,炕沿板是一根圆木,只砍平了一面,还不咋平整。
      她笑着说:“小狗剩子,就凭这个炕沿板,你也不该弄错了。你姥爷干活儿,绝不会如此毛糙。”
      小狗剩子咧嘴笑着说:“这个时候这里有了灶坑里的火,大早晨我来的时候黑踅踅的,啥也看不清。我想起来了,我少走了一面坡。应该从斜坡走到山岗上的那一面,再下去就对了。这个小沟不是□□沟而是獾子沟。我刚扔在外边的猪的下水,都让獾子给吃了。赶明儿个,我下夹子夹几只獾子吃。”
      “有獾子的地方,就离人不远。附近肯定有庄稼地,码着獾子走的道儿,你就能找到粮食。”小狗剩子的妈妈说。小狗剩子好奇的问:“码着獾子走的道儿,就能找到粮食?那是谁藏的?”小狗剩子的妈妈说:“獾子洞里有时候能找到上百斤的苞米或者高粱,豆子。”小狗剩子眨巴眨巴眼睛说:“那我明儿就盯着獾子的进出,反正我这儿有它吃的东西,它们都是不请自来的主。”
      “好了,那我们娘儿俩开始吃饭吧。”小狗剩子的妈妈说。
      “只好请妈妈光吃猪肉了,明儿个早起,我们包饺子吃,这儿有半袋子荞麦面,我们吃野猪肉馅儿的饺子。只可惜没有葱姜蒜。”小狗剩子说。“这就不错了,你还想着要葱姜蒜,你可真逗。跟你爸一样,屁股大丢心。”他的妈妈说。
      第二天早上,小狗剩子追着俩只小獾子走了一段儿路,在一个土隘子下边看到了一个很大的獾子洞。他试着爬里边去,可洞口儿太小,爬不进去。小狗剩子在洞口儿的周遭转了一圈儿,看到了大小六七个洞口。拿手里的小刀抠着土,他堵死了五六个洞口,只留下了一个自己没爬进去的洞口儿。搬来了一堆柴火,要点火的时候,他又扒拉开了一个洞口儿。点着了火,烟灌进了洞里,不一会儿,仅剩的一个洞口儿里钻出来一个小小的獾子头。小狗剩子拿细皮筋儿套住了它,把它拴在旁边的树毛子上。不一会儿的功夫,他抓了六七只小獾子,最后出来的一只獾子最大,足有二十多斤,一头克朗似的。小狗剩子撵猪似的赶回了一群獾子,走在最后的就是那只最大的獾子。
      “那个大的,足有二十多斤,烤吃肯定不错。”小狗剩子看着妈妈说。妈妈瞅了一眼獾子群说:“那个是这一群獾子的妈,你先杀了它,其余的都活不过一春天。都放了吧,那么多我们一时之间吃不了。你瞅着它们,它们回去就会把粮食倒出来搬走,这个洞是不敢再住了。”小狗剩子的妈妈说。小狗剩子说:“那我就把它的粮食给它截下来,把它们都撵走。”“看看吧,留下一半儿就行,我们的日子要过,獾子们不也得过日子?它们其实是一个好邻居。”小狗剩子的妈妈说。
      果不其然,小狗剩子真的从獾子们的口中夺下了近百斤苞米的粮食。他躲在洞口瞅着,每只獾子咬着苞米棒子从洞里出来,他就掰下来一半儿放旁边。他又挖开了獾子倒出苞米棒子的洞口儿,没挖多深,就又发现了一大堆黄豆粒和高粱穗儿,红彤彤的黄灿灿的足有百十斤。
      就这么,他们娘儿三个人有了自己的粮食。“够我们吃一春天一夏天了。”他的妈妈说。
      这个时候,江大下巴无奈的选择了离开。
      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月亮升起的时候,他赶车走上了回家的路。走了一宿,天刚亮的时候,他赶着车走进了霍湾村的北进出口儿。小马车刚一拐弯儿,曾志和从路边跑了出来喊:“大叔,等一下。”说着话,把他拉进了一家人家的院子里。把车停在院子里,他拉着江大下巴进了屋。“咋啦,曾管家。”江大下巴惊的大瞪着眼睛问。
      “大叔,出了事儿了。昨夜里警察突袭了看青房,小狗剩子娘儿仨个人不知去向。现在,警察还在那儿蹲守,目标就是要抓你。”曾志和说。
      “那我咋整?”江大下巴问。
      “那还说啥呀,赶紧找到他们娘儿仨个人,回你来的地方呆着去吧。”曾志和说。
      “那我这就走,不回看青房了。”江大下巴说着话,出门去赶车要走。曾志和追出来说:“我这儿有给你准备的干粮和给孩子的炼乳。”他说着话,回身拿出来一个老大的包裹。江大下巴接过去看了看问:“都是啥?”曾志和说:“有给你闺女的药酒,有给孩子的炼乳,还有就是俩块布料,你们啥都不能带了,拿到那一头儿做俩床被褥。棉花朝曾志勇要就行,我给他写了一封信。”
      “那,干粮呢?”江大下巴笑着问。
      曾志和笑着说:“短不了你吃的呀。”说着话,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纸包给江大下巴。
      江大下巴掀开纸包,看是烙的千层饼。他撕下一块儿放嘴里吃着说:“真好吃。”吃了几口,他停下来问:“有苞米面饼子吗?”
      曾志和问:“咋,那么多不够你吃吗?”江大下巴嘿嘿笑着说:“我不是还有三口人要接回来吗?留着给我外孙子小狗剩子吃。”曾志和骂他:“老贱皮骨头。”回身从灶上拿了两个苞米面饼子给他。
      “连来带去的,咋也得俩天,多带点儿,权当干粮了。”说着话,打了一个包给他放在了车上。
      江大下巴赶着车要出门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呼哧带喘的跑回来说:“柳署长的瘸小舅子失踪了,找了一宿没找着人。早起,一个警察看见了看青房外的豆子地里,几只狼在啃巴一副骨头架子。柳署长认出了那双岔开脚趾头的棉杌鞡,说那个就是白瘸子。”
      “那么,柳署长的证据也就都没有了根儿了,是不是?”曾志和问。那个男人点了点头说:“都他妈的瘪了屁了。霍二大夫说:让江大下巴他们远走高飞,只要找不到他们,警察就拿霍家大宅没辙。”
      江大下巴把车赶出院子,拐向村外的路说:“我走了,我去把我外孙子和闺女接回来,我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说着话,赶车上路。
      走了半天多一点儿,江大下巴到了□□沟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小村庄叫宋家坝,是一个只有六七户人家的村子。把车停在曾经停过车的老吕家门口儿,老吕家的当家人吕三儿问:“咋这个时候来了?出了什么事儿?”
      江大下巴说了闺女和外孙子被人冤枉的事儿,吕三儿也感叹自己的命运:“我们也差不多得要出逃上山了,日本人已经下了并屯儿的令,三俩天就得搬家了。不搬就以抗日分子论处。”
      江大下巴说:“我闺女带着俩孩子,一个才八九岁,一个还在吃奶,她咋还成了抗联的人了?我知道的清清楚楚,姑爷子去了关里回不来了,她一妇道人家不回娘家咋整?这次是我不在家的时候,我去了王家窝铺,找了一个放牛的长期活儿。警察要抓她,就带着孩子跑出来了,我估计她们到了□□沟,所以来找找,回来在你这儿休息一晚上,明儿个大早走。”说着话,寄存了车马,江大下巴自己就上了山。
      下晌傍黑天的时候,江大下巴已经在□□沟里上下走了好几遍了,可就是没见过有人到过的痕迹。地窨子里一切照旧,没有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江大下巴在地窨子里呆了一会儿,无奈地回到了寄存车马的宋家坝吕三儿家。
      吕三儿不在家,吕三儿的女人支支吾吾的说:“他去了我娘家,我娘家爹有事儿,让回去一趟。”
      江大下巴一边套着车一边说:“娘家爹有事儿,让姑爷回去,咋没叫闺女回去呢?”
      那女人回答不上来,支支吾吾的说:“不是我爹,是一个亲戚有事儿了。”
      江大下巴套上了车,要走的时候,吕三儿的女人不给他开门,嘴里说着不相干的话,人却往屋里躲。
      江大下巴拽开了柴门,赶车走出村口儿的时候,却见前梁上下来三个人,俩警察骑着自行车,吕三儿在后边隔着二里多距离跑着。江大下巴赶紧把车藏到沟里的树丛里,自己一个人走到沟口儿。
      俩警察骑着自行车过去后,吕三儿呼哧带喘的跑过来,把着大树歇了一会儿。
      江大下巴反拿着镰刀冲他走过去,勾住了他的脖子就跑。不一会儿,吕三儿的人和头分离了倒在地上,江大下巴返回了小马车的跟前儿。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吕三儿的女人站在家门口儿喊:“吕三儿,死哪儿去了?当警察的姐夫在家里都喝上酒了,你还在后边磨蹭。”
      江大下巴赶着车上了山梁,回头看吕家的小院儿,窗户纸透着灯光亮,外屋地灶上也亮着灯。江大下巴把车停在梁上,把小白马的缰绳拴在树上。
      “我得回去看看,这么走了,怕是明儿个警察就要追踪着我到了王家窝铺。”他在心里说。这个时候,他才后悔对吕三儿没设防,说话说过了头儿。
      江大下巴悄捏的回到吕家小院的时候,那俩个警察正在等吕三儿回来。
      “这个吕三儿,他咋拉下了这么远吗?我们都喝了一瓶酒他还没回来。吕三儿媳妇,那个江大下巴,他是啥时候走的,说好要回王家窝铺吗?”一个矮个儿警察问。
      吕三儿媳妇儿说:“那还能错了,他自己说的话,在王家窝铺找的放牛的长活儿,回家接闺女的时候,闺女带着外孙子跑到□□沟了。”
      俩警察下了炕桌说:“我俩那就不等吕三儿了,回去向头儿汇报,明儿个大早就去抓他。奖金还是你们的。”
      “这黑灯瞎火的,咋走?”吕三儿媳妇儿问。一个警察呵呵笑着说:“你小瞧了我们满洲国的警察了,我们有这个。”他说着话,拿出手电筒显摆了一下。一道光柱照在窗户上,直射到窗外的江大下巴身上,吓得他赶紧蹲下身子。
      “走夜路,这东西就跟探天柱似的,照出半里地。”一个警察说。“还有这个东西,碰上了狼群都不怕。”又一个警察说。在窗影上,江大下巴看到了一把□□影子。
      在他退出吕家小院儿的时候,那俩个警察推着自行车走出了吕三儿家门。吕三儿媳妇儿说:“他咋这时候还没回来呢?”俩个警察中的一个说:“半道上碰着他,我们告诉他,快点儿回家。”俩个人说着话,按着自行车的铃,上了自行车。
      没走出多远,下到沟底的时候,走在前边的警察被一根细细的绳子勾住了脖子,撒手摔倒在地上。他刚一着地,一个黑影窜上来,拿镰刀头儿勾住了那个人的脖子就走。等到后边的警察看清楚的时候,那个人返回来,勾住了他的脖子就往回走,走出不几步,后边的警察也已经脑袋瓜和身体分离开,倒在了地上。他们手里的手电筒掉在地上,却依旧照射出直直的光柱儿。
      江大下巴杀死了俩个警察,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手电筒,费了不少劲儿才关掉了它。再摸出来俩个人身上的手枪,他把它挂在沟里的一棵树上,想了想又把俩把手枪扔到了沟里。返回到小马车跟前儿,他刚要解开小白马拴着的缰绳,想起了吕三儿媳妇儿说的话:“他自己说的话,在王家窝铺找的放牛的长活儿。”他心里说:“那也是一个祸害。”江大下巴回到了吕三儿的小院儿门口儿。门虽然已经关了,可屋里的灯还亮着。他拿手推了推柴门,刚一推,柴门上的小铜铃就嘀铃铃的响了起来。“你咋才回来,我都要躺下了。”吕三儿媳妇儿说着话,跑出来开门。刚一开开门,首先看到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老江大下巴白发苍苍的脸。
      “啊,你咋回来了?”吕三儿媳妇儿说。
      “我不回来,明儿个你就该报告满洲国警察了。”江大下巴说着话,拿镰刀头勾住了她的脖子。一声没吭,吕三儿媳妇儿就倒在了地上,江大下巴勾着他走了几步才松手。在外屋地的灯光下,他看见了一个丑陋的脸。
      “你们俩口子是罪有应得,这个罪孽它不该我的事儿。”江大下巴说着话,他迅速拿眼睛萨摩了一圈儿,眼瞅着锅里的饭菜和一壶酒,他几口就吃了个饱。然后他迅速离开了吕三儿家的小院儿。
      赶着车往回走,一路上坎坷颠簸,他都毫不介意。黑夜里的沟坎崎岖,都是凭着小白马自己走,他连鞭子都没晃一下。走到天亮的时候,他才抬头看了看到了哪儿。这一看,可把他吓了一跳。原来他不驾驭小白马,小白马任意随便的走,竟然走回了霍湾村了。
      他赶紧把车磨过来,往王家窝铺走。走到半路上,他停下来喂了一会儿牲口,卸下白马饮了饮,没有草料,只好牵着小白马吃路边的干草,吃了一会儿草,他笑着说:“也只好将就一下了。”然后再套上了车,还是任马随缰的走。快半拉夜的时候,他才赶到了王家大院的门口儿。看家护院的老熊头儿看是江大下巴,才把他放进了大院里。他埋冤江大下巴:“这么晚了才回来,曾志勇管家的来了二十次都不止,害得我们大家陪着管家一起等你。”
      江大下巴千恩万谢的陪着不是进了大院里,七拐八绕着来到了牛圈旁边的小屋前。卸了车,饮了小白马,拴在槽子上给它添了草料,走到小屋门口儿,却见小屋里走出来一个人。
      吓了一跳的江大下巴问:“谁?”那人压低了声音说:“是我,江大叔。咋了,出了什么事儿,这么晚了还自己一个人回来?”曾志勇管家回身点了灯让江大下巴进屋。
      江大下巴无言的站了一会儿说:“我啥也没了,闺女和外孙子都不知道去了哪儿了。”
      曾志勇管家长吁短叹的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没别的招儿了,等他几天,再想法子吧。大叔,明儿个大早,你还得出工,赶牛群上山。今儿个,日上三竿了,我不得己才赶牛出去。一天行,二天我可没理由再自己做牛倌儿了。”
      江大下巴说:“那好吧,我大早起来,早早就把牛赶出去。你也早点儿歇着吧。”曾志勇管家看了看新糊的窗户纸笑着说:“还歇啥,这都已经是鸡叫三次了。”江大下巴送曾志勇管家出来的时候,看了看天色,晨曦微露,早已经到了起床的时候了。
      他回到屋里,赶忙点火做饭。灶坑里塞进去柴火,划着了火柴点燃了,锅里倒入点儿清水。水烧响边的时候,和好面贴上,盖上锅盖大火烧了一会儿,苞米面饼子的香味就满屋子都是了。江大下巴边吃边收拾东西,准备开始自己的牛倌儿生涯。
      炕上放着曾志勇管家交代的牛倌儿三件套。一是一条老大的麻布口袋,敞口宽带,斜挎着背肩膀上。那是用来背回来生在山上的小驴驹子和小牛犊的。偶然的有毛驴和母牛把小驴驹子和小牛犊儿生在野外了,牛倌儿就得充当保姆的角色。
      二是一条长长的牛毛绳子。那是用来套甩犊子和驹子的毛驴或者母牛的。有第一次下犊子的母牛和下驹子的母驴,不会带犊子,驹子,又是踢又是蹬的,这个时候,牛倌儿就得负责把母牛和骒驴拴住,强制它给犊子和驹子喂奶。一喂了奶,当妈妈的就自动担起了责任,带它们的犊子和驹子了。
      三是一个皮制的大水壶。这是牛倌儿唯一一件公私兼顾的家伙什,公是指母牛不会给小犊子喂奶的时候,牛倌儿要挤下牛奶,再喂小犊子。这种情况大多数发生在小牛犊儿不会主动吃奶的时候,你要挤出牛奶,再拿挤出来的牛奶引诱它吃奶。这个时候,剩在水壶里的牛奶也可以由牛倌儿享用。于是,大多数牛倌儿也就名正言顺的挤牛奶喝。这在春夏季节里最常见,那时候,牛倌儿们都可以不吃早饭就赶牛上山了。
      江大下巴把牛群放出来,跟在后面。一百多头牛的牛群呼呼啦啦的走着,瞅着特别乱套。牛群前面的二十多匹毛驴的俩腿中间都挂着长短不齐的挡腿棍儿,只有一匹毛驴没挂那个挡腿棍。江大下巴纳闷儿的想:“也许,这一匹驴是因为特别的待遇,而没挂那个挡腿棍。过了今天也就明白了。
      赶着牛群和驴群,走到大院门口的时候,江大下巴又碰到了管家曾志勇。曾志勇管家看见了走在牲口群后边的江大下巴,跑过来对他说:“大叔,老王家这么多的牛和毛驴子,你如果就这么俩腿走着放牛的话,你非得累死不可。”
      江大下巴问:“那我不走着放牛,难道还要坐车放牛?”
      曾志勇管家笑着说:“我家的牛倌儿都是骑驴放牛,只有牛群和驴群静下来在一处草场上放牧的时候,才会把骑乘的毛驴子绊在一块草特别好的地方,让它吃草。赶道儿和转场的时候,都得骑着毛驴子。”
      江大下巴笑着说:“才刚我还在那儿纳闷儿呢,咋只有一匹驴没挂挡腿棍呢。你如此一说,我算是明白了,那匹没挂挡腿棍儿的毛驴子是用来骑乘的。”曾志勇管家说:“大叔聪明。终于明白了那么复杂的事情。”江大下巴笑着说:“别说风凉话了,那么,毛驴的鞍子放哪儿了?”曾志勇管家想了想说:“老牛倌儿交活儿的时候,把毛驴的鞍子拿到了我的屋里。”江大下巴笑着说:“我还说咋没见毛驴的鞍子呢,我的眼睛没看着那是正章,要看着你屋里的事儿,那就麻烦了。”曾志勇管家笑着说:“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拿去。”
      曾志勇去了不一会儿,就提着一个鞍子走回来。“大叔,这个鞍子的肚带必须要扎紧,要不容易滚鞍。”江大下巴接过去放在驴背上,把肚带扎紧,来回晃荡了两下说:“这个鞍子其实是给一个小孩子准备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给大人用了。”曾志勇管家也看了看说:“你说的对,如果是孩子用,就不用担心滚鞍子。可你老江大叔毕竟不是小孩子,还是得多加小心。”江大下巴答应着,骑上毛驴子去赶走远的牛群。
      一上了道儿,牛群就都自动的排成了一排往前走,即便现在还是隆冬时节,旁边儿都是白雪皑皑的冻土地,牛群里的牛和毛驴子都没有一个走出排列的。看着骑在毛驴子背上的江大下巴,排列里的牛和毛驴子都自动的停下来给他让道。“这是牛群和毛驴子群都认识骑着毛驴子的人为它们的放牧人。”江大下巴这才明白,为什么曾志勇管家要不辞辛苦的把鞍子给他送来。没有骑着毛驴子的人,它们是不会服从他的驱赶的。”
      走在前边的是一头大花牛,它一直领着牛群往前走。每当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它都回头看一看后边骑着毛驴子的人,没有反应,它便自行其是的往前走。江大下巴看出了这个奥妙,便紧拍了俩下□□的毛驴子,超过了牛群,超过了大花牛。大花牛也就自动的跟着江大下巴走。一直走到一片长满了荒草和荆棘的山坡上,江大下巴才从毛驴子的背上偏腿下来,跟着他往前走的牛群便站下来,散开了去吃草。
      江大下巴从斜挎着的大兜子里拿出来一个短把儿放牛鞭子,试着甩了俩下后使劲儿甩了一下。啪的一声响起的时候,跑出了群的散牛走回到群里。再甩了一下子,啪的响声更亮更响,几匹跑出圈子的毛驴子踢蹬着拌腿棍跑进了圈子里。
      “牛倌儿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一群牛一个放法。”江大下巴心里想着,把自己身上的东西拿下来,放在一块裸露的石头上,这些东西老背在身上,也是有点儿分量的。看了看牛群,大花牛在最前边,没有一头牛和毛驴子超过他。自己的骑乘用的毛驴子在最后边,离他不到十步。他斜躺下来,想要休息一会儿。
      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来,往远处看,有一层薄薄的的雾气笼罩着山坡上的树林和山坡下的草地。树林里和山坡下的草地迷迷蒙蒙的,看不清有没有什么。江边洼地里的草甸上,更是白茫茫一片。
      江大下巴感到了一股寒意,早春的季节里,雾气蒙蒙却没有暖意,而是扑脸的凉和湿。早知道这样,就该带着光板儿黄羊皮袄,垫在身子底下睡他个回笼觉。江大下巴这么想着,靠在湿又冷的石头上打起了瞌睡。
      可是,刚一闭上眼睛,却听到了不远处的山坡下传来几声枪响。啪勾,啪勾。俩下过后又响了一下,是那种啪啦的声音。江大下巴站起来往坡下看,迷雾里,影影绰绰的几个人跑向江边的草甸上,那里的雾更浓,草更深,虽没有树林遮掩,却也可以藏身在苇子地里。
      他们的身后又响了俩声枪响。跑在前面的一个人回头看着后边,藏身在俩棵大树之间。忽然,他手里的枪响了一下,后面追的人停了下来。俩下里对射起来,他啪勾一下,他啪啦一下。俩下里对射了俩袋烟的功夫。
      跑过来的好像是三个人,迷雾里,其中的两个人折向了草甸子,一个人往草甸子里跑过去,一个人却单膝跪地向后边开着枪,似乎是在吸引后边。他后边藏在俩棵大树之间的那一个停止了阻击后撤,可刚跑出来十几步,就一下子趴倒在地上。
      他前边的那个人站起来打枪,把追上来的人都打趴在地上不敢再追了。
      江大下巴瞅着远处的情形,却没注意近处的情况,正在他看着坡下的枪战的时候,却听到了跟前儿有很大的动静。回头看的时候,却见一头傻狍子直接朝着他跑过来,跑到了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刚站住不一会儿,就竟然侉叽一下子下了一个羔子。
      江大下巴走过去,把它下的崽儿抱起来,扶着小家伙去吃它妈妈的奶。嘴唇碰了几次妈妈的□□儿,小家伙就咬住了妈妈的□□儿,吸吮起来。傻狍子妈妈的□□鼓鼓的,棒棒的挺着,奶水从小家伙的嘴角嘀嘀嗒嗒的流出来。
      江大下巴拿出来袋子里面的牛毛绳子,套住了下了崽儿的傻狍子妈妈,把它拴在附近的树毛子上。一颗榛子树的根儿上,系着一个套狐狸和狸子的套子。他正好把傻狍子拴在榛子树上。
      刚拴好了傻狍子,抬起头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人跑到了自己的跟前儿。离着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那个人缓缓的跪下来,手朝着他伸出来,招了招他,说了一句话。可是他没听清楚他的声音,却看见了他的手无力的放了下去。
      江大下巴赶紧跑过去抱起了他,却看见了他怀里的一个孩子。一床被子撕开了两角系在他的身上,明显是背在后背上又舛回前胸的。撤出手来抱孩子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人的后背上挨了一枪,老大的枪眼里流着血水。
      掰开了他的手,把小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那个人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无力了。没有一句话的交代,江大下巴几分钟里接生了一头傻狍子,救下了一个半大孩子。“你会说话了吗,孩子。”江大下巴问从那个人的怀里救下的孩子。“爷爷,我渴了。”那个孩子答非所问的说。
      江大下巴把孩子放在地上,回身拿起自己的皮口袋,对准傻狍子妈妈的□□儿,单手操作着挤了几下奶,看看还行,他就多挤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傻狍子妈妈的奶水就灌满了皮口袋。
      他把皮口袋递给小孩子说:“拿好了,喝吧。”小孩子拿着皮口袋贪婪的喝了起来。不一会儿,小家伙把皮口袋递还了江大下巴。“爷爷,这水真好喝。”江大下巴说:“好喝就多喝点儿。”
      说着话,他回身又挤了一会儿傻狍子奶。挤满了皮口袋,他把皮口袋递给小孩子。小孩子又喝了一会儿,他停下来问江大下巴:“爷爷,王爷爷他咋的了?为什么老趴着,一句话不说?”
      江大下巴俯下身,把那个人扳过来脸朝上躺着。已经没有任何反应,江大下巴抬起头朝他来的方向看了看。那里的枪声已经停止,后面的追击者是一大帮子满洲国兵,土黄色的军装拉拉了一大趴啦。有骑马的,有步行的。他们都已经进入到草甸子里,分散开寻找那俩个早先进入草甸子里的人。
      江大下巴回过头来问那孩子:“这个王爷爷是你的啥人儿知道吗,你叫啥名字?”孩子还没回答他的问话,江大下巴看见老远处的满洲国兵有人往这头儿瞅,瞅着瞅着就往这头儿拿手指。江大下巴把小家伙拉到了树丛背后,跑过去抓来了自己骑乘的毛驴子。把鞍子系好了肚带,江大下巴撅了几根树枝扔到那个仰面朝天躺着的人身上。看看还露着半拉身子,划拉划拉树叶子堆在上面,再撅了几根树枝压在上面。死人的身上盖上了一层树叶和树枝的伪装,再没有办法安葬这个无名的牺牲者了。他这才把孩子放到毛驴背上的鞍子上。
      把缰绳递给小孩子,江大下巴问:“拽紧了会吗?”小孩子拽着缰绳说:“啥叫拽紧了哇?”江大下巴拿回来缰绳说:“你坐好了别掉下来就行,爷爷给你牵着毛驴子。”
      他说着话,一手牵着毛驴子,一手牵着傻狍子妈妈,往山坡上的树林里走。刚刚出生的小傻狍子已经站了起来,步履蹒跚的跟在后面。牛群看着毛驴子的背上骑着一个小人儿往上走,便一个挨着一个跟了过来。不一会儿,牛群走过了山坡上的树林,来到了山背后的坡上,这里的草更好,范围也更大。
      牛群和毛驴子群散开了吃草的时候,江大下巴抱下来小家伙,把斜挎着的大口袋铺在平板的岩石上,让他躺下歇一会儿。小家伙躺下了不一会儿,就呼呼大睡了起来。小傻狍子跟在妈妈的后面,要拿嘴拱它的□□儿,可它的妈妈却踢蹬着不让它咬□□儿。江大下巴扳着它的头,拽它妈妈的□□儿,它的妈妈才勉强让它咬□□儿。
      傍黑天的时候,江大下巴让小孩子骑在毛驴上,自己牵着毛驴和傻狍子妈妈,带着小傻狍子走在牛群的前边。牛群和毛驴子群成一线跟在他的后边。
      走进王家大院的大门的时候,曾志勇管家看着江大下巴问:“大叔,这是咋的啦?咋又带回了这两三个啦?”说着话,帮他把牛群赶进了圈里。
      “放牛的时候,一头傻狍子跑我跟前儿下了一个小崽儿,你说我能不管?刚管好它,一阵枪响之后,一个人怀里抱着孩子跑过来,跑到我跟前儿,一句话没说人就死了,你说我咋整?现在,我又是一个带着一个郎当的人了。好在他骑毛驴子还行,牛群认的是骑驴的人,也不管是谁骑的毛驴子。”江大下巴直接了当的说。
      曾志勇管家啥也没说,转头就走。不一会儿给他拎来了一袋子面,还外带着几个冻豆包和大萝卜。
      “我没别的能帮你,给你拿一点儿面吧,冻豆包是过年的时候做的,给你拿来,你吃吧,大萝卜和窖白菜有的是,你吃完了自己拿去吧。”曾志勇说。江大下巴说:“我还想去一趟□□沟,找找我外孙子她们。可现在咋整,又添了一个郎当。”曾志勇管家说:“那我明后个给你派一个人,替你一天,你可得注意不要误了我的事儿。”
      “那得要给孩子起个名,别让别人看出破绽。去找你闺女去,也得带着这一个,我安排的牛倌儿管不了你的小孙子。”曾志勇管家提醒江大下巴。“我的孙子,对,就是我的孙子。”江大下巴说。
      “就叫他傻狍子吧,孩子现在还说不明白自己的名字。”江大下巴抬头看着曾志勇说。“对,就叫傻狍子,先叫着再说吧。”曾志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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