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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第二天早晨,江大下巴起来后先去洗了把脸,然后到牲口槽子那儿给小白马添了一些草料。带的草料剩下不多了,为了让牲口不断顿,就得去打点儿草回来。
      他找了一圈儿,才从院子里的干棚里找到一把镰刀,拎着镰刀刚要出门的时候,小狗剩子走出来看着他说:“姥爷,我们自己带了镰刀了。”说着话,他从车斗子的板缝里拿出了自家的镰刀,一把弯把儿厚刀背,砍可做砍刀,勾可以搂草割树杈的独特风格的工具。
      “我跟你一起去吧。”他说着话,跟着姥爷走出了看青房的小院儿。“我记着出门的时候忘了拿了,是你记着拿的吗?”江大下巴问。小狗剩子笑着点了点头。
      爷儿俩个人没走出多远就各打了一大捆草,江大下巴看着不点儿个子的小狗剩子问:“你这么点儿个人,咋还会打喂牲口的草?”小狗剩子来回瞅了瞅才说:“我爸爸他有一匹黑马骑,每次宿营他都得去打草来喂马,我跟他去了几次,也就学会了。有时候他要办事儿,我就替他打牲口草。”
      江大下巴看着他问:“你爸爸有马骑,那么他是当官儿的了?”小狗剩子直视着他说:“他是军参谋长。”江大下巴听了这话,赶忙说:“再有人问这个事儿,就说是在家里跟姥爷学干活儿学的。”说着话他拿镰刀教了教小狗剩子反转腕部使劲儿防身和攻击的窍门儿。
      “这么拿镰刀的话,一把镰刀在手,就是来一头熊瞎子你都不用怕它。它伤害不了你。就等于你多了一口钢牙。”江大下巴说。
      小狗剩子自己练了两遍说:“姥爷,我会用这个了。”江大下巴看着他说:“多练腕力,闲着就练。真碰上事儿的时候,不会有人帮你。就像那天晚上,俩条大狗扑上来,没准备的话,只有干吃亏。今儿个吃了饭,姥爷就往回走,跟你姥姥把这儿的事儿跟她说喽,也让她少操点儿心。到家我住一宿就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保护好妈妈和弟弟。”
      爷儿俩说着话,又各打了一捆草,背着回到了看青房的小院儿。在铡刀上过了一遍铡刀,看着铡出来的草堆,江大下巴对小狗剩子说:“你给小白马添点儿草料,我去做饭。”他说着话回到了当做厨房的外屋地,可是他却找不到做饭的米面油盐。小狗剩子给小白马添了草料回来,他还在那儿找这找那。
      小狗剩子先往灶坑里添把柴火点着,再往锅里加了俩瓢水,再把放在旮旯里的面袋子拿出来,舀出来俩小瓢面在土盆里。他看着手忙脚乱的姥爷说:“姥爷,你帮我把面和上,贴饼子我会。”江大下巴过来舀了半瓢温水,帮他把面和好了问:“你连这都会了,啥时候学的?”小狗剩子看着他说:“姥姥贴饼子的时候,我帮她烧火,看了几次就会了。”
      说着话的时候,锅里的水响了边儿,小狗剩子开始贴饼子。贴的里出外进高低不平,可毕竟是贴上了。盖上锅盖,中火烧了一会儿,屋子里就弥漫开来苞米面饼子的香味。
      吃饭的时候,江大下巴对闺女说了要回一趟家的话。他嘱咐闺女好好看着俩孩子,自己连来带去四五天就回来。闺女看着老头子说:“爹,你放心的回吧,小狗剩子能行,不会的我告诉他咋做。昨晚二奶奶给拿的米面都够。盐和油也有。”
      小狗剩子听妈妈说完,看着姥爷说:“姥爷,你把拿筐篮捞鲶鱼给我教一遍呗,我听着这儿离江边不远,我去捞几条鲶鱼来吃。”
      江大下巴听了这话,赶紧吃完饭,就在陆地上给小狗剩子做了几遍咋捞鲶鱼的动作。做完了,小狗剩子看着他说:“等姥爷回来的时候,我就给你吃鲶鱼炖茄子。”
      江大下巴看着小狗剩子对闺女说:“这孩子,这才几天呐,他就长大了。”
      小狗剩子的妈妈叹了口气说:“是我把孩子耽误了。”
      小狗剩子听了这话,立马反驳说:“我姥爷讲话了,这都是命。命该如此,妈妈老说我耽误了我耽误了,有啥用?还不如把心气儿放平喽,想着眼巴前儿困难咋解决好呢。”妈妈叹了口气,不再说啥了。
      江大下巴看了看正在吃着奶瓶的小泥鳅说:“小不点儿吃的真香,回家看着他姥姥,我得告诉她,人家小泥鳅见着霍二奶奶,就比在咱家上了一个档次了。我们都不知道孩子妈妈没奶了孩子还可以吃炼乳,人家小泥鳅刚从姥姥家出来就吃上了。没碰上霍二大夫和霍二奶奶,小东西早就扔了。他们俩个的恩德,咱不能忘。孩子大了,一定告诉他这个。”
      说着话,他出去套车。从后边看着老头子的背影,小狗剩子的妈妈说:“我真不愿离开他姥姥,跟霍二大夫说说,能不能多开点儿药,我们回家去吃?”
      江大下巴停下脚步回头说:“那哪儿行,昨晚上不说了吗?还有霍家独家秘制的药酒,给咱了咱咋拿家去?还有咱没有一次拿药的钱,孩子。”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再说了,你不知道的是,我最担心的是我那个老乡邵庄明,他是一个吃人饭不拉人粑粑的东西。他认识我家月梅,我就怕他去我家,见了你不是原来的月梅,告我留抗联的人在家里。那就麻烦了,我还怕连累了你们娘儿仨个。”
      呆了不一会儿,江大下巴就赶车上路了。刚走出去不远,小狗剩子拎个小包从后面跑过来喊:“姥爷,拿几个苞米面饼子,路上当干粮。”江大下巴停下车等他过来,接过来他手里的小包儿,江大下巴笑着说:“我外孙子成了大人了,我都没想起来。”
      走了一整天的路,到了晚上,江大下巴没在半路上找人家借宿,他把车停在路边的小树林里,卸了车,把小白马拴在车柽杆上,牲口槽子放在车后横柽子上。给牲口添了草料,他就躺车斗子里。正在吃着干粮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有狼的嚎声。一声,俩声,逐渐形成了群狼的嚎叫声。他站起来,在跟前儿划拉了一把柴火堆在自己的脚下。看了看,他又撅了几根树枝扔在柴火堆上。狼嚎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江大下巴突然划着了火柴,把柴火堆点着了。他拿根树枝放在火堆上,点着了再举起来上下左右的挥舞。不一会儿,狼嚎声远去了,逐渐的听不见了。江大下巴再撅些树枝扔火堆上,火堆噼里啪啦的响着树枝爆开的声音。他把火堆分成了三四堆儿,把牲口和车围在火堆儿中间,然后他躺在车斗子里,慢慢的睡着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小白马已经吃光了给它添的草料。江大下巴收起牲口槽子,拎了一筲水饮了小白马,就把车套上了。坐在车耳上边啃干粮边就赶车上了路。走了整整一天的路,天刚黑的时候,江大下巴就把车赶进了宽街的村口儿。再拐一个弯儿就到了家了,他的前边突然跑出来一个人,他勒了勒小白马的缰绳,不让小白马撞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你,眼睛不好使了是咋的?”江大下巴看着挡在路上的曹国雄问,语气里满是怒气。
      “别往前走了,江大下巴,你家出了事儿了。”曹大磕巴这一次说话倒是蛮顺畅的,没咋磕巴。
      “咋了,我家里?”江大下巴愣了一下问。
      “警察和法院都来人了,邵庄明老鳖犊子领来的。说你帮助反满抗日分子,翻出了你闺女脱下的衣服鞋子,说那就是你帮助抗联部队的证据。判了你家的房子院子是逆产,大婶儿被他们拷打了俩天,问你带着那娘儿仨个去了哪儿,她说她不知道去了哪儿。警察就一个劲儿的打,打的她浑身上下都是伤,起都起不来了。看上去早已经没法救活了,昨儿个晚上,警察给拉到后山上埋了。你家的房子地,判给了邵庄明,今儿个下午他就搬过来了,现在正喝酒庆祝呢。”曹大磕巴说着话叹了口气。
      江大下巴扒拉开曹国雄,硬要往家赶。曹国雄抱住他说:“别走了,你斗气有用吗?满洲国的法律都判了,你改不过来啦。”
      “满洲国咋啦,没王法了吗?”江大下巴气急败坏的说。
      “没用的,要有王法还叫儿皇帝吗?光棍儿不吃眼前亏,你现在去了就是自投罗网,连以后翻盘的人都没了,听我的。”曹国雄拉住他不放,非常坚决的说。江大下巴使劲的往外挣,曹国雄抱住他硬是不撒手。仗着他年轻,他还硬是把江大下巴和他的车马拉到了村外的野地里。
      放了手,曹国雄说:“现在你去了,只会更吃亏。警察署长毕希贞就在你家里,还有满洲国兵和法院的法官。你去了就上了套了,抓你就像抓小鸡儿似的。”
      “那我就这么蔫退了,连理都不去讲一讲?”江大下巴瞪着眼珠子犟。
      “去就是一个回不来,陪着大婶儿埋乱坟岗上去。”曹国雄说。
      “邵庄明这个瘪犊子,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江大下巴在曹国雄的面前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只有另找机会了。实在不行,我们就只有等满洲国倒台了,这么个国家它撑不了多少天。我们就等着那一天吧。”曹国雄双手按着江大下巴的肩膀说。
      “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今晚我就去,非杀了他全家不可。”江大下巴从曹国雄的双手里挣脱了说。“先去我家吃饭,吃完饭再说报不报仇也不迟。你也好近处看看他们的阵仗,有机会就干一票,没机会以后再说也未尝不可。”曹国雄说着话,帮他把小马车藏在小树林里,完事儿带着他回家吃饭。
      曹家和江大下巴家是前后院儿,进了曹家小院儿,走到他家的房后儿,登高一望,江大下巴家的小院儿看得清清楚楚。站在曹家房后的梯子上,江大下巴看见自己家院子里正摆着长桌开宴,邵庄明老鳖犊子的旁边是穿着警察衣服的胖子,几个人跑来跑去的端菜端酒,还有一些人在划拳喝酒。
      “那个胖子就是邵庄明老鳖犊子的小舅子,也是你们金州人,他是宽街警察署的署长毕希贞。整个事儿都是他操办的,江老太太也是他主持拷问的,老太太的死,他有九成罪责。”曹国雄说着话,把江大下巴拉下了担在房檐上的梯子。
      下了梯子,江大下巴不解的问:“咋啦,啥话不说把我拽下来?”
      曹国雄小声说:“没看有人在你家后院墙上往我这儿瞅呢吗?快上后山,大婶儿埋到了萝卜沟儿的上坎儿大榆树旁边儿。”他说着话拉起江大下巴就跑。
      上了担在后山岩壁上的梯子,爬上了后山梁上,等江大下巴进了后山梁顶的荆条丛里,曹国雄才返回来,顺梯子下来,走过房西的旮旯儿,去开被敲的山响的院门儿。
      “来啦,来啦。敲那么急干什么,你们家请客敲我家门干什么?”曹国雄边开门边问。
      “都天黑了,你往后山上爬啥呀?”来敲门的人严厉的说。他是邵庄明的大儿子邵本强,在满洲国的警察局里当笔帖士。
      “咋着哇,刚把前院儿江大下巴家的房子地判给你家,就来打我家的主意了?满洲国的太阳可你们一家屋顶照吗?告诉你,邵家小子,趁早死了那份儿心!曹家人不是江家人,你满宽街打听打听,曹家的肥肉你邵家能不能咬得下嘴?别夯了你的牙!”曹国雄说着话,狠狠的把打开的大门关上了。
      邵家小子悻悻地退了回去,他回头看着曹家的大门说:“别让我逮着你通抗联的证据,逮着了,我不会客气的。”
      “那你就先把嘴闭上,把眼睛睁大喽,抓着把柄再学着说话。可你一定要记住,老曹家不是老江家,拿在老江家得手的办法对付老曹家,你啥也不会得到。你家杀了人夺人房产,老天爷可是在高处瞅着呢!遭了报应别怨别人没提醒你家人。”曹国雄愤愤的说。
      邵庄明老头子走过来呵斥自己的儿子:“谁让你来这儿找骂了?都多大个人了,不知道个沉重。”
      “他家里有人上了后山,肯定是私通抗联。”那个满洲国警察局的笔帖式说。
      “那你就里外都给他抓住再说话,没把柄说啥都没力道。有了把柄,看他还硬气不硬气。”邵庄明老头子的话音远远的传过来。
      这个时候,江大下巴摸黑儿到了老太太的坟前,他在低矮的坟堆前跪下来,手握着坟堆上的土坷垃说:“邵庄明杀了你,我没别的说。就一句话,他家没有消停日子过了。我得机会就杀他一口人,杀一个人拿一颗人头当祭品给你供上。一直到他家断子绝孙。”
      说完这话,他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就毅然决然的走下了坡。绕了一圈儿,江大下巴来到了藏着小马车的地方,因为怕人知道,曹国雄把马缰绳吊着高挂在树叉上。看着小白马难受的样子,江大下巴没给它解开缰绳,他摸出了车斗子里插在板缝里的镰刀,悄悄的来到了自己家的门口儿。
      这个本是自己小窝儿的小院儿,现在已经归了旁人,还是法院判产后拍卖给那个人的,自己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满洲国的法院和法律也够他妈的不讲理了。靠着厢房的墙头上有一个老大的柴火垛,只须一根火柴,就可以把小院儿点一个火光冲天。
      想了想,他放弃了这个主意。大老爷们儿,有可为有不可为。报复人行,天爷不会谴责,报复财物不行,天爷不会不知道的。再说了,自己一捆一捆攒起来的柴火,就这么付之一炬,怪可惜了的。”
      转到了正门口儿的树荫下,院子里灯火通明,院子里摆长桌设流水宴,这是邵家在向全村的人示威:有不服的站出来,不敢站出来就闭嘴。
      他踅摸着来到了西墙和南墙的旮旯儿里,那里有一个旱厕,是给自己家的来客准备的,背人,干净,没有灯火。一个踅摸他从门楼下的阴影里蹭到了旱厕里。
      江大下巴刚在那里藏好自己,大腹便便的警察署长毕希真就边打着酒嗝儿,边哼着小曲儿走进了旱厕里。他还没走到厕所的蹲坑位,就急急忙忙的掏出来中间的东西哗哗撒起了尿,江大下巴觉得那些志得意满的人们撒尿都呲的肆无忌惮。
      江大下巴从旮旯儿里站起来,反腕拿着镰刀冲他撞过来,个头儿驴高马大的毕署长侧脸看旮旯儿里的时候,镰刀头儿就勾住了他的脖子。毕署长立刻俩手抓住镰刀头儿,使反劲儿意欲挣脱自己。
      趁着他使反劲儿意欲挣脱出来的机会,江大下巴另一只手狠狠的揍了他一拳。
      能把一头黑瞎子打翻的勾拳揍在毕署长的下巴上,使他放弃了使着的反劲儿,他的脖子更无法抗拒镰刀头儿的勾扯了。江大下巴趁机会一拽镰刀的弯把儿,锋利无比的镰刀头儿竟一下子勾断了毕署长肥粗的脖子,割草一样割掉了毕署长的脑袋瓜子。“他们的脖子还他妈的没有呲尿宄那么牛逼劲儿呢!”江大下巴想。
      江大下巴跳开了一大步,顺着南墙根儿就到了门楼底下。看看没人注意,他撒丫子就跑,不一会儿就跑到了村外藏车的地方。
      解开小白马的缰绳,套上了小马车,赶起来就要跑。
      可打了两鞭子,小白马却不给他动地方,干尥蹶子却迈不开四蹄。
      他下了车细看,原来是慌忙中忘了系上马肚带。
      稳了稳神儿,系好了马肚带,他才轻拍了一下马屁股。
      小白马这才撒开四蹄在黑夜的树林里跑了起来。
      可小马车还没上道儿,他就扯住了马缰绳。
      “给老太太的那份儿东西让我忘掉了。这是第一顿祭祀,不该没有祭品。”江大下巴说着话,把手里的马缰绳拴在了树上。他手拿着镰刀又返回了自家的门口儿。
      看见院子里依然如故的热闹场面,他稳步走向西墙旮旯儿的厕所里。毕署长还在那里,裤子褪到了屁股那儿,脑袋瓜滚到了厕所外。江大下巴走过去要拿那颗脑袋瓜的时候,脚下绊了一下,差点儿没摔倒。低头看,那是一顶大檐帽子。
      他踢开了大檐帽子,薅头发拎起那颗人头来就跑。跑出去四五十步,院子里的人听到了声响追出来。
      不一会儿,警察们的手电筒的光照出了老远老远的光柱。有人看见了毕署长的尸体,唔呶的喊叫起来。
      这个时候,江大下巴已经到了老太太的坟上了。他把那颗脑袋瓜子扔在土坟下边的坑里,拿手扒拉着土坷垃,把它埋在老太太的坟外圈儿。他脚蹬着那颗脑袋瓜子上的土坷垃,站了一会儿。呆了一会儿,闻听有嘈杂声渐近,再埋了一层土,他返身走下了山梁。
      再说曹国雄把那邵家小子骂走了,关好了大门回屋睡觉。可还没睡着呢,就听前院儿闹腾了起来。起身穿上衣服出门的时候,就听前院里有人喊:“毕署长被人杀死了。”唔呶喊叫了半晌,又有人喊:“毕署长的人头没了,快去后山上看看,肯定是江大下巴拿走了人头。”又见众多的警察呼呼哒哒的往后山过去。一会儿过后,那些人又呼呼哒哒的走了回来。这个时候,曹国雄已经回屋睡着了。“老太太那么好一个人,咋能白死?江大下巴不杀他邵家三口人,绝不会罢休。放我身上也一样,这才是俺们东北爷们儿,拿得起放得下。”他满意的闭上了眼睛。这个时候,他家的门口儿又响起了一阵一阵的敲门声。
      “又咋了,正睡得香的时候。啥事儿明儿个早晨来不行吗?”曹国雄嘟嘟囔囔的说着开了门。
      门开了,门口儿站着邵庄明老头子和他当警察局笔帖式的儿子。
      “老弟,咱们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老哥儿就问你一句话,江大下巴刚才是不是回来过?”邵庄明开门见山的问他。
      曹国雄揉了揉眼睛问:“老哥儿,你是不是喝糊涂了?把酒顺鼻子灌下去的吗?敲我家门问江大下巴回没回来,难道说你不知道这是我的家吗?你诚心要像欺负老江家那样欺负我老曹家吗?接二连三的来我家门口儿找我的茬儿!”
      邵庄明老头子退后了一步说:“不是那么回事儿,老弟。你出来看看,我家里出事儿了。毕署长被人杀了,一声不响的倒了地,脑袋瓜子被人砍了去。我怀疑是江大下巴干的,就差你一句话,他要是来过你家,那一定是他干的。”
      “你家出没出事儿我不知道,江大下巴回来没回来我也不知道。你想要我指证江大下巴?”曹国雄瞪着眼睛问他。
      邵庄明老头子说:“我只问你他回来没有。”
      曹国雄依然瞪着眼睛反问:“我哪儿知道他回没回来?他要是回来也该去你那院儿!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你家死了人朝我要凶手,我咋说话,我还能说话吗?住这儿我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早知道和这种人搭邻居,我宁愿不住这儿。”他说着话,把门重重的摔上了。隔着门他说:“莫名其妙,先是小的来说我家黑天里有人上山,后又老的来问我江大下巴来没来。看这个样子下一个要对我下手了。”
      江大下巴赶着车走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来:“他邵庄明老鳖犊子一定会派人连夜赶到县城去,报案并带人追捕嫌疑人。那样的话,自己也许半路上就被人给抓了。”
      想到这里,他把小马车停在路边,退回去百十米布了一根绊马索。
      刚干完这活儿,他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马蹄声。他赶忙站起来,在绊马索的上头的俩棵树上勒了一根生皮筋。
      刚把自己藏在大树后面,就听嘚嘚嘚的马蹄声靠近了自己。
      刳的一声响,奔马跑过去摔倒在地上,马上的人却挂在了半空中。
      转过身来一看,邵庄明老头子的儿子,那个警察局当笔帖式的小子被悬在空中的生皮筋挂住了脖子,脑袋瓜子卡在喉咙处,悬在空中滴了铛啷的。
      江大下巴心满意足的笑着说:“老太太该闭上眼睛了。”
      说着话,他解下了生皮筋,在泥土里蹭了蹭,装了起来。然后,他拿出小刀,割下了那小子已经差不多割掉的脑袋瓜,跑回了坟地。
      “老太太,我没大能耐,先杀俩给你解解恨。等再有机会,再给你送来俩人头做祭品吧。”江大下巴跪在地上哭着说。哭着哭着,他拿镰刀挖了一个坑,把那颗脑袋瓜子扔里边儿,把土扒拉回去,又拿脚踩了几下。他坐在老太太的坟头上呆了好久。
      天蒙蒙亮的时候,江大下巴才赶着小马车上了路。
      一路上,他走走停停,大多时候他都抱着赶车鞭子在打着瞌睡,不打瞌睡的时候,他也就打点儿青草喂喂小白马,要不就是饮饮小白马,饮牲口的时候,他自己也喝了几口水。他完全避开了大路,等他绕道儿回到霍家大宅的看青房的时候,已经是第六天的晚上了。
      小狗剩子正睡的迷迷瞪瞪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小白马打喷鼻的声音,他一骨碌爬起来说:“姥爷回来了。”说着话,他拿了小镰刀就出了门。“姥爷,我听着小白马的喷鼻声了。”说着话,小狗剩子接过了姥爷手里的赶车鞭子。
      “我姥姥在家里都好吗,她没说也要来这儿吗?”小狗剩子说着话,把车赶进了小院里。磨过来车,他解开小白马的肚带,把车顶子踢开,支起了车辕。卸下来马鞍子,褪下了套包子,他回头看着姥爷,等他的回答。江大下巴没回答他的问话,也没说别的,只是干哑的咳嗽了两声。就在他走到屋门口儿的时候,小狗剩子才又问了一句:“咋了,姥爷,我姥姥有啥事儿了吗?”江大下巴无言的沉默着,低头走进了屋里。
      闺女住的屋子里亮起了一个小小的油灯,“爹,咋这个时候才到家,路上碰上啥事儿了吗?我娘都好吗?”小狗剩子在妈妈的话声里走过来,拿着小油灯出了里屋。油灯放在灶台上,小狗剩子在板铺上放了一个小饭桌。然后他揭开锅盖,端出了里边的苞米面饼子和一碗炖鱼来,放在了小饭桌上。“连着给你留了三天饭了。”小狗剩子说着话,拿了一双筷子递到姥爷的手里,姥爷接过筷子的时候,小狗剩子再问了一句:“出了啥事儿,姥爷。”他的妈妈也接着问了一句:“我娘没啥事儿吧,我这俩天老是做噩梦。”
      江大下巴把筷子放桌子上,看着里屋问:“我不在家这几天里,你们都好吗?”
      听了这话,里屋的闺女哑着嗓子说:“还行吧,小泥鳅有炼乳吃,身上都长了肉了。我吃了几天药,喝了两次霍家秘制的药酒,俩腿能翻过来了。小狗剩子求人帮忙,给我做了俩拄拐,我将就着能出门晒晒太阳解解手了。就一个,老想着我娘,放心不下。”
      “小狗剩子求人,他咋还有了认识的人了?”江大下巴瞪着眼睛问。
      “我拿大箩筐扣了几条大鲶鱼,给了棺材铺的老卞头儿俩条,他就给我打了俩拄拐一个小饭桌和一个漏椅子。给妈妈上厕所用,不用把着她了。”小狗剩子笑着说,说完这话他立刻就反问江大下巴:“你咋不接我和妈妈的话茬儿,姥姥还好吗?”
      江大下巴捡起了筷子说:“姥爷除了你们三口人,再没有亲人了。”
      屋子里一阵沉默,江大下巴无语的坐着,小狗剩子站那儿一动不动,噼里啪啦掉眼泪的声音清晰可闻。噗噗索索的屋里面一阵响,小狗剩子的妈妈拄着双拐走出了里屋的门口儿。
      “咋啦,我娘出了啥事儿?”小狗剩子的妈妈问。
      江大下巴说了曹国雄说的老太太遇难的过程,说完之后,他哽咽着说:“我回去也只见了她的坟,趴趴的一个小土堆。可我离开的时候,小土堆的下边,埋了一颗人头,又埋了一颗人头,一个是警察署长毕希贞,一个是邵庄明当警察局笔帖式的儿子。我发誓了,老邵家从此不再有消停日子好过了。我要一个一个的杀他家的人,直到他家断子绝孙。”
      小狗剩子听了江大下巴说的杀死毕署长和那个笔帖式的细节,瞪眼睛瞅着姥爷说:“姥爷,你真厉害,我最佩服你的就是这个。我过不了几年,也一定拿邵家人的人头去祭奠姥姥。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不用每年都去上坟,只在杀了邵家人的时候才添一回土。”
      江大下巴看着小狗剩子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出去玩儿的时候,可不能说漏了嘴。”小狗剩子听了这话说:“放心吧,姥爷。我心里只有你和妈妈弟弟三个人,小狗剩子没有玩伴儿,也没有闲功夫玩儿。”小狗剩子的妈妈说:“我要是能下地走道儿就好了,也能帮着姥爷和小狗剩子干点儿啥。可这看病的钱,拿啥给呢?”她说着话,身子立不住靠在门边的墙上。
      “明天我去找一下霍二大夫,再不行就把小白马给他,咋也不能把药停啦。”江大下巴嘘了口气说。
      小狗剩子再一次捡起筷子递给姥爷说:“姥爷,管咋的,明天早晨一定照出太阳你信不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吃饭,吃完饭睡一觉,睡醒了再说。找二爷爷二奶奶我跟你去。”
      江大下巴看着他小大人似的样子,苦笑着拿起了筷子。
      吃了一口炖鱼,他故作惊讶的说:“吆呵,这鱼炖的不错。闺女炖的吗?”
      小狗剩子的妈妈说:“哪是,我不过是躺着说了说咋做,都是小狗剩子自己干的。他还拿鱼给自己租了一条小船。”
      第二天早上,江大下巴还没睡醒,小狗剩子就已经把苞米面饼子贴上了。苞米面饼子的香味使江大下巴睁开了眼睛。“睡醒了,姥爷。”小狗剩子看着他问。
      江大下巴看着他说:“你起这么早干啥?”
      小狗剩子笑着说:“我想趁早起去打一晌鱼回来,然后再去找霍二大夫和霍二奶奶,那样的话,我们就有了说话的底气。”江大下巴一骨碌爬起来说:“走,趁黑天好下挂子网。”爷儿俩个人一人拿着个大饼子就出了门。
      小狗剩子跟在姥爷的身后跑,气喘吁吁的说:“姥爷,看船的老张头儿把老徐家的小船给我们用,我们只出点儿看船的费用就行。”说着话的时候,俩人就到了拴船的小码头上。
      看船的老张头儿看着江大下巴说:“你这个外孙子的心思也太重了,扣了几条鲶鱼,拎着一条大鱼来找我,问我有没有长期不用的船。他想从我手里租一条。我说:老徐家的小船一年多没人动了,挂子网大皮桶一应俱全,你要用,就把看船的费用交给我。孩子当天就拿钱给了我。喂,你们爷儿俩咋走道儿空手来了,你家小马车呢?”
      江大下巴苦着脸说:“我闺女要看病,没钱用车了,得卖了车买药,我们爷儿俩辛苦点儿,肩挑背负也就过去这个坎儿了。”
      老张头儿唏嘘感叹道:“老哥儿,你对你闺女可真的没说的。”
      爷儿俩解开小船,摇着出了江湾里。江上的雾越来越大,一直到伸出手看不见五指了。江大下巴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他问小狗剩子:“这么大的雾,我们可往哪儿去打鱼呢,这一段儿江面上我们可是不熟悉。”
      小狗剩子听了这话说:“姥爷,咱就来个瞎猫碰死耗子,走哪儿打哪儿。”说着话的时候就把挂子网扔了下去。
      浓雾逐渐消散的时候,爷儿俩已经起了三次网了,每一次都能从网上摘下十多条大鱼,三次竟然摘下了四十多条大鲤鱼。江大下巴看着桶满舱满的活鱼说:“这可咋往集上拿呢?”
      小狗剩子笑着说:“到了小码头上再说吧,会有办法的。”江大下巴没说啥,摇着小船往回走。到了江湾里,小狗剩子抢先跳下船去找看船的老张头儿。一会儿,他坐着老张头儿赶着的车回来了。
      “谁家的车,人家回来咋办?”江大下巴问。
      “你把鱼拉到集上,卸了车就赶回来,不耽误事儿的。愿意呢就给他一条鱼,没有也没关系,就算在我的账上,大不了我不要他看船的钱。”看船的老张头儿说着话,把赶车鞭子递到了江大下巴手里。
      卸下了船上的鱼到车上,江大下巴赶紧赶着车往集上走。到了集上又赶忙卸了车上的鱼放到了集上,然后赶车回来还车给老张头儿。再赶回到集上的时候,小狗剩子已经卖了一半儿了。看着小大人忙碌的身影,江大下巴笑着说:“我外孙子拿得起放得下了,像一个小大老爷们了。”小狗剩子没工夫接他的话茬儿,指了指自己脚下的大木盆说:“姥爷,剩下的都是小点儿的了,一条鱼卖一块钱就行了。我得去那头儿撒泼尿去。”说着话,赶忙跑走了。
      爷儿俩来到霍二大夫那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俩三点钟了。霍二大夫正躺在长条椅子上休息。江大下巴看着半躺着的霍二大夫说:“霍二大夫,当真人我不能说假话,我没房子地可卖了,老太太我到家的时候已经被满洲国警察打死埋乱坟岗上了,他们给的罪名是我们包庇抗联家属。你说我上哪儿去讲这个理啊!可我闺女的病不能不看,我只好求你了,给我个活儿干,我做牛做马也要让我闺女下地走道儿。我啥活儿都能干,我有的是力气。”霍二大夫坐起来说:“我在家里是吃粮不管事儿,要找活儿干,你得去找霍二奶奶,家里的事儿都是她做主。”
      江大下巴站起来往出走,走到门口儿,一拐弯儿,他看见小狗剩子站在墙角上等着他。江大下巴问:“你咋不进里边儿去,霍二大夫还问了小狗剩子哪儿去了。”小狗剩子看着他说:“我怕你说我姥姥的事儿,我忍不住自己要哭出来。”江大下巴拍了拍他说:“走,和我一起去找霍二奶奶。”
      爷儿俩个来到霍家大宅的账房的时候,霍二奶奶正在和管账的先生对账。小狗剩子拿出来今儿个卖鱼的钱给霍二奶奶说:“二奶奶,我和姥爷来交钱。”霍二奶奶接过钱转交给管账的先生,回头看着小狗剩子问:“咋啦,姥爷回家拿钱来了?”她说着话,抬眼看江大下巴。小狗剩子看着霍二奶奶说:“二奶奶,我没有姥姥了,她被满洲国警察打死埋乱坟岗上了。”
      霍二奶奶惊讶的问:“咋啦,出了什么事儿?”
      江大下巴看了看管账的先生,欲言又止。
      霍二奶奶摆摆手说:“老孙头儿,今儿个就这样吧,你先回去。”管账的先生答应着走出了屋子里。
      关上门,江大下巴说:“我们刚出门,满洲国警察就去了我家。鳖犊子邵庄明告了我,说我闺女不是我亲闺女,是抗联家属。他们把老太太绑起来打,就问我带着她们娘儿三个人去了哪儿。可我家老太太犯了犟脾气,打死不说我们去了哪儿。第二天晚上她就被打死了,法院就认定我家的房子地是逆产,把它拍卖给了邵庄明。现在他家的人已经住进去了。我没房子地可卖了,霍二奶奶。我只剩下一辆小马车,明儿个赶集上卖了给你的药钱。”
      霍二奶奶老长时间没说话,沉默许久她才问:“拿这些钱是哪儿来的?”
      江大下巴说:“我外孙子天不亮就起来了,我们祖孙俩打了一大早晨的鱼,虽赶上一场大雾,却也碰上了最好的运气,摘下来三十多条大鲤鱼,卖了这么多钱。一条鱼卖一块二毛钱,真是好价钱。”
      霍二奶奶看着江大下巴说:“那既然是这样,你就要少抛头露面,集上人多,啥人都有,啥人都有可能来,所以你还是少来的好。可别碰上了熟人,那可就麻烦不断了。这样行不行,赶明儿个开始,你去放咱家的牛。赶上集上鱼好卖的时候,花插的起个早打打鱼,也没人攀比,只要你不耽误放牛出去就行。你那小马车嘛,也卖不出几个钱,就别去集上蹲着卖了。你先用着吧。”
      江大下巴千恩万谢的说着好话走出了霍二奶奶的账房。
      第二天早上,小狗剩子做好了饭的时候,江大下巴已经套好了车在等着他。祖孙俩拿着滚烫的饼子上了路,一直到江湾里的小码头上,他们才吃完饭。
      打鱼打到天大亮的时候,小狗剩子说:“姥爷,头一天放牛,你可别去晚了。江大下巴赶紧摇着船往回赶。小狗剩子赶着小马车送姥爷去牛圈碰上了管家大老曾。他看着车上的十几条活鱼说:“得了,这十几条鱼就都留厨房吧。你们在集上卖啥价钱我也给你啥价钱。不过你得同意我记账,到时候我给你往账房那儿转账就行。”
      江大下巴赶紧说:“那敢情好,我们可是求之不得。”说着话,他帮忙把鱼送到了厨房。然后又急急忙忙的赶着牛群出去了。
      小狗剩子赶着车回家,走到半路上,他想了想,没回家又去了江湾里的小码头。摇着小船出去,他一个人下网,摘网,忙乎了半天,偏晌午回来的时候,他竟然又打了三十条鱼。到集上卖完了鱼回家的时候,姥爷江大下巴已经赶牛进圈,回家了。
      看着小狗剩子卸小马车,江大下巴说:“小狗剩子,活儿不是一天干完的,得天天都能干才行。”小狗剩子看着他说:“我妈妈躺炕上下不了地,我哪能呆得住?”江大下巴叹了口气,抱柴火去烧火做饭。
      江大下巴刚把苞米面饼子贴锅里,小狗剩子拎着收拾好的一条大草鱼进来说:“姥爷,把锅里水都舀出来吧,我这儿有一条大草根子。”
      剁了几刀,小狗剩子把鱼段儿放到了锅里,又找来了一把红辣椒,一把花椒粒扔进锅里,最后往里搁了一点儿大盐粒子,加了一舀子水,他就盖上了锅盖。
      江大下巴往灶坑里添着柴火问:“红辣椒我知道是原来住这里的瘸子霍恩和留下的,那花椒粒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小狗剩子笑着说:“姥爷,房后的小院里就有一棵花椒树,你没看着哇?”
      这么俩个人起早贪黑的干,小狗剩子又往霍家大宅的账房先生那儿交了几次钱。每次都是五十多块钱。等交到第四次的时候,霍二奶奶看着小狗剩子说:“行了,你这钱也交的差不多了,从明儿个开始,你自己攒着吧,到了秋天了,一家人没一件冬衣咋行?”
      小狗剩子就每天都把挣来的钱交给妈妈。妈妈给他攒了几天,有一天霍二奶奶过来看她们。小狗剩子的妈妈提起了钱的事儿,霍二奶奶说:“别再说钱的事儿了,你们交的差不多了。”
      她摸了摸小泥鳅的小屁蛋儿说:“真稀罕人,小不点儿长成胖小子了。”
      小狗剩子的妈妈说:“还不是托了二奶奶的福,要不是你和霍二大夫照顾,这小东西早就扔野地里了。我可咋谢霍二大夫和二奶奶呢?”
      霍二奶奶赶忙说:“可别那么说,我们虽说是帮了你点儿事儿,可看病收看病的钱,吃药收吃药的钱。咱谁也不欠谁的。”
      小狗剩子的妈妈说:“话是那么说,可我心里明白,我吃的这些药,喝的这些药酒,可不是小数目。孩子姥爷的工钱,住这房子的钱和我们的吃用能够就不错了。何况还有小崽子的炼乳钱。”
      霍二奶奶摆了摆手说:“可别那么说,再那么说我可要不高兴了。小狗剩子给我拿了多少钱你知道吗?那可是好几百块钱了。霍家大宅的药没那么贵,药酒虽然贵了点儿,可你没喝几瓶。”
      “好了,钱的事儿不说了,我来是问你,会不会给自己家人缝衣服?我托人买家来做衣服的布料和棉花,你们家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儿,总得有套冬装吧?小狗剩子和他姥爷,没厚衣服和皮子大衣外套哪行?还有过冬的鞋帽,都得准备好。你会做的拿回来你自己做的了的给你拿家来,做不了的,我就替你做主,在外边给你做了。”霍二奶奶看着小狗剩子的妈妈说。
      小狗剩子的妈妈想了想说:“那还是我拿回来做吧,下不了地,可我还是能坐起来的,衣服鞋帽我都会缝。只有鞋,现糊鞋面材料怕是来不及了。”
      霍二奶奶笑着说:“我那儿有现成的鞋底材料,糊的又厚又硬,管保你过年还找我。”说完这话,她左右瞅了瞅说:“大块料都是日军和满洲国兵的衣服绞的,小块料是我们家人的旧衣服绞的。结实耐用绝没问题。”
      小狗剩子的妈妈问:“我家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儿,那不得老鼻子钱吗?我怕我们拿不起,要不就只给大人做,小不点儿就不给他做了。”
      谁知道听了这话,霍二奶奶竟然急了眼,她决绝的说:“那不行,没谁的都行,没我的小泥鳅的说啥都不行。”她说完这话,笑着问小狗剩子的妈妈:“闺女,让小泥鳅认我奶奶吧!行不行?”
      小狗剩子的妈妈为难的说:“霍二奶奶,我这孩子都是你给救活的,有啥行不行的。只是,我们可是啥也没有,认了亲,只会给你添麻烦。”
      霍二奶奶听了这话,气急的说:“这是咋说的,谁没有走窄的时候?说不定,小泥鳅的爹回来的时候,我们还得巴结讨好你们呢。”
      小狗剩子的妈妈说:“看你说的,我孩子的爹只是一个做小买卖的人,走了几年没回来了,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咱们不说那些,要是让小泥鳅认了我这个奶奶,我就包下他的棉衣棉裤棉鞋棉帽。不认,我立马就走人,再也不和你们来往。”霍二奶奶说。小狗剩子的妈妈不好意思的说:“妈妈,我先认了你这个娘吧,孩子是你救活的,有啥不认你的。等他会说话了,他第一个会说的话就是叫你奶奶。”
      霍二奶奶瞪大了眼睛看小狗剩子的妈妈说:“这话我爱听,叫我一声妈妈,我的心都化了,要是小泥鳅再喊我一声奶奶,那我得多高兴?得,闺女有了,孙子也有了,我今儿个高兴,你们娘儿俩的冬装我都包了。你把他姥爷和小狗剩子的那俩份儿钱给我就行,我明儿个就把布料和棉花给你送来。”
      小狗剩子的妈妈从炕席底下拿出来小狗剩子给的钱,霍二奶奶只拿了十几块钱,把剩下的都推了回来。“我拿的够多了,剩下的你自己攒着吧。对了,针线你都有吗?没有的话明儿个我一遭给拿过来。”霍二奶奶问。
      小狗剩子的妈妈笑着说:“我这儿是啥都没有,我寻思明儿个让小狗剩子从集上买回来,就别让你老费心了。”
      “这是啥话,小狗剩子才多大人啊,他会买针线顶针线麻一大堆东西?”霍二奶奶说着话,走出了里屋的门。小狗剩子的妈妈眼瞅着空空的门框喊:“慢走,二奶奶。”走出了外屋地的霍二奶奶在院子里喊:“忘了叫我啥了?”
      小狗剩子的妈妈又喊:“慢走,妈妈。”霍二奶奶返回来靠着门框说:“你这么一叫,我明儿个来的时候,多给你拿一瓶药酒。这女人趴窝,一家人的日子也太难过了。”
      第二天一大早,霍二奶奶就抱着一大堆的布料和棉花来了。小狗剩子的妈妈正拄着双拐收拾灶台,姥爷大早就去放牛去了,小狗剩子趁黑出去打鱼去了,正赶早集卖鱼去了,灶台上扔的乱七八糟的。
      “给,先把这个喝一大口,过一会儿再喝一大口,一上午要喝六大口。这一瓶俩天都喝了。”霍二奶奶说着话,拿出来俩瓶药酒放在灶台上。小狗剩子的妈妈说:“妈妈,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咋能喝那么多?”霍二奶奶看着她立起了眼珠子:“别再说没用的话,照我说的喝,一口都不能差。”
      连喝了两瓶药酒,这一天,小狗剩子回家给妈妈熬完了汤药,怕热打翻了没法儿弄就没放她身边。等小狗剩子忙乎完了自己的活儿想起来的时候,碗里的汤药已经喝光了。而她的拄拐却是被小狗剩子拿到院子里修理了着。
      小狗剩子奇怪的问妈妈:“妈妈,那汤药碗里的药汤子呢?”
      他的妈妈笑着说:“我拿过来喝完放回去了。”说着话,竟站起来走了几步。
      小狗剩子高兴的蹦高乐了一会儿,突然冲出门往霍家大宅跑。他跑到霍家大宅霍二大夫的诊室的时候,霍二大夫正给一个病人号脉,小狗剩子跑进去,搂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这个离奇举动使霍二大夫莫名其妙,他抱着小狗剩子问:“咋啦,这孩子这是。”
      小狗剩子撒开手跪在了地上,连给他磕了三个响头。“二爷爷,我妈妈,她能走道了。”
      霍二奶奶闻听小狗剩子的话,跑过来把他抱了起来说:“小狗剩子,你看,这不是熬出头儿了?这都是你和姥爷的功劳,没你俩干活儿挣钱,霍二大夫拿啥给你妈妈吃药?”
      小狗剩子站起来说:“二奶奶,我知道谁好谁赖,是二爷爷和二奶奶救了我妈妈。我不会忘了奶奶和二爷爷的恩情。”来看大夫的荣老牙医看着小狗剩子说:“知恩图报,这个小狗剩子好样的,错不了。”
      从诊室出来,小狗剩子到野外去找姥爷,姥爷看见外孙子老远来找自己,吓得不轻,离老远就大声喊:“咋啦,小狗剩子,出了啥事儿了吗?”小狗剩子没说话,走到他跟前儿,跪了下来。
      江大下巴莫名其妙的拉着他说:“这是咋的了,臭小子?”
      小狗剩子抹了把眼泪哭着说:“我妈妈能下地走道儿了。”
      愣住的江大下巴张着嘴巴没说话,好久他才嘘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的天爷啊,我江大下巴没白费心思。”他说着话,手抓了一把草,眼里流下了眼泪。
      没过几天,小狗剩子的妈妈走道儿就很正常了,既不用拐,也不用扶就行动自如了。她刚一能走动就接手了所有的家务,姥爷和小狗剩子回家就有热饭吃了。小院里有了笑声,小泥鳅也经常被抱出来晒晒太阳,见见阳光了,屋里挥之不去的尿骚味也闻不到了。
      有一天晚上,江大下巴看着欢欢喜喜的小狗剩子说:“这几个月里,小狗剩子可长大了不少。别说是他这个年纪,就是一个大老爷们,也不过如此了。这回好了,总算是都过去了。”
      小狗剩子的妈妈打断了姥爷的话说:“爹,为了我这个闺女,我娘丢了性命,你老的家都没了。你比亲爹还亲。”
      江大下巴严厉的打断她的话说:“这是啥话,爹就是爹,哪儿来的亲的不亲的?再分,姥爷就发火了。”小狗剩子的妈妈不敢再提这种话了,一家人很难找到旁姓人的感觉了。小狗剩子更是姥爷长姥爷短,没人能看得出来他们相遇相识相知相伴才俩三个月的时间。
      有一天,霍二大夫来到看青房,给小狗剩子的妈妈号脉。他号完了脉,边开处方边说:“闺女,你吃我的药已经差不多了,下一步主要是喝我家老大的药酒。他的药酒药性大,药味儿也足,你好好喝它个把月,你就可以完全好了,如果不喝药酒巩固,我怕你没多久还要犯病。你中的寒气太大,湿痹难除,反复发作的风险很大。”江大下巴接过话茬儿说:“霍二大夫,那还得麻烦你给转下手,我们反正也不认识霍老大。”霍二大夫笑着说:“我让你们自己找他,是为了给你们省几个钱。他那人,见面就兴许给你们免了。对我可没那么好说话。”江大下巴还是求霍二大夫转手。霍二大夫只好勉强答应。
      过了三俩天,一天的后晌,小狗剩子自己一个人在地头上给小白马打草。他刚把打好捆的草背起来,庄稼地里走出一个人,他斜眼看着小狗剩子问:“你是谁,我咋没见过你。住看青房的老张搬哪儿去了?”
      小狗剩子从草窠儿的缝里看着那个人说:“我都看不清你是谁,我咋跟你说话?”
      那个人拿过去小狗剩子背上的硕大草捆夹在嘎吱窝里,看着小狗剩子说:“这回看清楚了吧?”
      小狗剩子眯缝着眼睛看他,笑着说:“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我二爷爷的哥哥。我该叫你啥好呢,我是小狗剩子,住看青房里,我姥爷是霍家大宅的牛倌儿。你比二爷爷还帅气,我叫你爷爷行吗?”
      “你爱咋叫就咋叫,那我不管。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这反手拿镰刀的架势是谁教给你的。不会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吧?”那个人问。小狗剩子仔细看了看那个人说:“我姥爷教给我的,只是我腕力太小,正反拿镰刀都没啥区别。我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处,只是习惯而已。”
      “别小瞧了自己的这个习惯,这么一反拿镰刀,一个大人都不敢贸然对你动手动脚。如果不是你反拿镰刀,我就可以扒拉着你的肩膀头儿说话了,你知道吗?这么一来,即便来了一头熊瞎子,你都可以直接迎过去。”那人说着话,把手掌摊开来给小狗剩子看。
      小狗剩子看见他的中指上反套着一个小小的铁箍,手掌心露出来一寸半的利刃,闪着蓝色的光。“我这个也还可以,可没你的那个那么有威胁,让人感觉能把脖子扫掉。”他看着小狗剩子说。小狗剩子笑着说:“我只当是闲着玩儿了。”
      “看来你姥爷也是一个厉害角色。”那个人说。小狗剩子说:“我没觉出来他有啥特别,反正他对我对我妈妈和弟弟最好了。”
      “老张家的人我们没见过,霍二大夫让我们住进来的时候,就没人住。”小狗剩子说。
      “你姥爷咋不出来割草,他自己不干活儿吗?”那个人问。
      “我姥爷去找霍二大夫,霍二大夫说我妈妈的病,他的药吃差不多了,下一步主要是靠他哥哥霍老大的药酒。所以我姥爷就去托霍二大夫帮忙找一下霍老大。没想到在这儿让我碰上了你,爷爷,你能把药酒卖给我们吗?”
      “霍二大夫没说我的药酒非常贵吗?要知道,一棵千年人参可不是想找到就能找到的。还有,一头黄毛大牲口,那也不是很容易抓住的。”那人看着小狗剩子说。
      小狗剩子摇晃着脑袋瓜说:“爷爷,要不我跟着你,做你的徒弟,找到了千年人参,抓到了黄毛大牲口都归你,我只求你把我妈妈的病治好。治好了妈妈的病,你让我干啥都行。”
      “可是,你连一捆喂牲口的青草都扛不动,你能帮我干啥呢?”那个人笑着说。
      “我不是在长大吗?过几年爷爷老的时候,我就长大成人了,我帮你的时间一定很长的,爷爷。”小狗剩子诚恳的说。
      “那我就考虑考虑,到你家了,我把草捆给你。我回去了,要是碰上了你姥爷,我就拿点儿药酒给他。你可别忘了你说的话。”老人说着话,一转眼就走开了。
      霍二大夫正和江大下巴说着话的时候,霍家老大推门而入。霍二大夫说:“说曹操曹操就到,老哥儿,这一位就是我大哥。大哥,这一位是住在咱看青房,给霍家大宅放牛的牛倌儿老江。他的闺女下不来地,吃了我快俩月的药,经络疏通已经可以了。下一步主要是靠大力疏导脉路,祛风散寒,补气补血,固精益气强身了。所以,得你上场,给他下药酒的方子了。”
      霍老大看着江大下巴问霍二大夫:“你没跟他说我的药酒是很贵的吗?拿不出钱,我的药酒是绝不会出手的,皇帝老子都不行。”江大下巴看着霍老大说:“只要能让我闺女下地走道儿干活儿,我江大下巴咋也能给上你的钱。霍二大夫的药钱,我就没缺过。”霍二大夫点头说:“是,老江这个人很讲信用。”
      霍老大笑了笑说:“别搞错喽,我的药酒是从来不会赊欠的,你得拿钱来买,有多少钱拿多少药酒。没钱我可不能给你药酒,除非你……,”霍老大欲言又止。
      江大下巴问:“除非什么?”
      霍老大笑着说:“我怕你不敢做主!”
      江大下巴说:“要我做什么主?为了我闺女下地走道儿,我已经家破人亡了,没啥我不敢做主的了。哪怕是要我卖身,我也在所不辞。”
      霍老大笑着说:“我要你把外孙子小狗剩子给我,跟着我。你敢不敢做主?”
      江大下巴语塞的夯住了,他看着霍老大说:“你让我把外孙子卖身给你?你咋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霍二大夫惊讶的问:“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霍老大摆手不让他说话。他转向江大下巴说:“你即是亲姥爷,应该可以做这个主。小狗剩子跟了我,学会了我的手艺,也亏不了他。”
      江大下巴看着霍二大夫说:“霍二大夫,我不能答应霍老大的要求。打死我也不能卖外孙子。”他气愤的站起来,气呼呼的走出了霍二大夫的诊室。出了霍家大宅的门儿,江大下巴无意识的闲逛了一会儿,才回到了看青房的家里。
      进屋第一眼,他在小油灯下看见了小狗剩子正拿着一个墩子瓶给妈妈倒药酒。红黑色的药酒黏稠度很高,而且还散发着浓浓的气味儿,呛人鼻息。小狗剩子看见了姥爷进屋,把装了药酒的小碗递给妈妈说:“姥爷回来了,我去给你盛饭。今儿个我套了一只野鸡,炖了小半锅。霍家大爷刚走,他说你答应了他的要求,他这才亲自把药酒给送来。你答应他啥要求了,姥爷。”
      “我啥也没答应他,霍家大宅里的哥儿俩,咋差别这么大呢?”江大下巴气愤的说。
      这个时候,小狗剩子的妈妈已经喝下了那药酒。她拿手抹了一下嘴唇说:“爹,这一回的药酒和以前霍二大夫给拿的药酒不一样,黏糊糊的,又呛鼻子又呛嗓子,喝了全身的感觉都不一样。药酒都喝了,答应啥,我们都得认。姥爷,你说是不是?”
      江大下巴紧接着坚决的说:“我啥也没答应,他霍老大不能不讲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江大下巴起来就出去饮牲口套车,套完车回来的时候,小狗剩子已经贴完了大饼子,锅里还剩着昨晚剩的炖野鸡的汤。小狗剩子往里加了俩舀子水,扔了点儿咸盐粒子,盖上了锅盖。烧了几把火,锅里冒出了热气。
      弥漫开来的香味布满了屋子里。小狗剩子趁着有空儿,拿小碗给妈妈倒药酒。妈妈费劲的喝了药酒说:“这药酒可是真难喝。”
      这个时候,江大下巴已经揭了锅盖,小狗剩子把妈妈喝药酒用的碗拿过来盛了一碗鱼汤,拿了一个大饼子,站在灶台跟前儿吃饭。姥爷自己也盛了一碗鱼汤,吧哒吧哒嘴说:“我外孙子真是聪明,这么一弄,锅不用刷了,还有汤喝。”
      屋里的小狗剩子的妈妈笑着说:“爹,你就惯着他吧,等把锅锈漏了,就该傻眼了!”
      这个时候,爷儿俩吃完了饭就出发了。
      爷儿俩打了一大早晨的鱼,太阳出来的时候,江大下巴已经赶到了霍家大宅的牛圈,当他的牛倌去了。小狗剩子一个人卖鱼虽是多费点心,可也没出啥差错。
      上午卖完了鱼,吃了中午饭,小狗剩子又出去了一趟。大晌午刚过,他已经下了俩回挂子网回来了。虽说是只打了十来条鱼,可集上没了货,他卖的却是高价,没少收钱。
      一连四五天,一家人都是这样忙乎着度过的。大早起来就去打鱼,回来了老头子去当他的牛倌儿,外孙子卖完鱼再去打一回鱼卖。这个时候,小狗剩子的妈妈感到了明显的疗效,她来回走着说:“这身上,就像卸下了俩个大麻袋包。”
      等凑够了一百元钱,江大下巴拿着钱去账房先生那儿交钱。管账的先生看着江大下巴说:“老江头儿,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这儿没有你药酒的账。”他去找霍二大夫,霍二大夫瞪眼睛看着他说:“我是真不知道老大背着我给你闺女拿药酒的事儿。”
      从霍二大夫的诊室出来,江大下巴碰上了在门楼里的霍老大。他紧走几步跟上他说:“霍家大哥,我这儿有钱了,先把你的药酒钱给上。”霍老大推开了他的手说:“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把外孙子给我吗?哪天我领走小狗剩子就行了,你不用追着我给我钱了。”江大下巴退后一步说:“我啥时候答应过你,你不要欺人太甚,逼急了,兔子还会蹬腿踹老鹰呢!我不是好欺负的。”
      “吓唬我吗?”霍家老大嘿嘿笑着问。“你动一动我外孙子试一试。”江大下巴一字一顿的说。
      霍家老大看着江大下巴冷峻坚毅的表情说:“这样的姥爷,竟有人说他不是亲的,简直是胡说八道。我给做证,小狗剩子就是江大下巴的亲外孙子。”他哈哈笑着解释了原委。
      原来是霍家老大听到了江湾里看船的老张头儿和俩个穿警服的外地人的对话,他自己也产生了怀疑。有身份不明的人住在霍家大宅的看青房,一旦有事儿,那么诺大的那一片土地就要被判产拍卖给举报人。这可不是小事儿。于是他便试探了一下。
      “狗操的张喜成老头子,明儿个我告诉他,再瞎他妈的胡说八道,我让他在霍家湾呆不下去。”霍老大说。
      “那你就收了药酒的钱吧,我不愿欠着别人的钱。”江大下巴说。
      “药酒的钱是我答应小狗剩子的,小家伙确实是一个好小子,机灵,诚实,肯干,动脑筋。不像他姥爷,死脑瓜儿一个。”霍家老大说着话笑了起来。“我还是喜欢你那个外孙子。”他说。江大下巴警惕的看着他,不说一句话。霍老大笑了笑说:“小心眼儿,你外孙子跟我学学挖人参,采药,套野味,捕猎的本事,咋就亏了你?我还能吃了他?”
      江大下巴尴尬的笑着说:“只要不是你说的,让我卖我外孙子,学本事我有啥不愿意的?”江大下巴没回家,直接拿着钱,到集上买了做被褥布料和棉花,俩三个月了,全家人就那一床褥子,也没个铺盖。霍老大跟在他后边问他:“咋不跟我瞪眼珠子啦?”江大下巴笑了笑说:“你这个人还不错。”霍老大小声说:“我怕的是你的反手镰刀,勾住谁的脖子都够呛!小心点儿宽街警察署,他们说毕署长的脖子就是被镰刀头儿勾下来的。”
      没过几天,霍家老大真的领着小狗剩子去了一趟老爷岭。在老爷岭的密林里,小狗剩子第一次接触了老山参的寻找和识别。霍老大拿着一棵小小的老山参给他看,“这个就是百年的参,拿去给你妈妈吃吧,她的身体亏空太大,需要补一补。”小狗剩子还认识了不下三十种深山老林里的药材和滋补品。每采到了药材,老人都给他讲该种药材春夏秋冬的形状和采集的最佳时间。小狗剩子听得入神,件件都能记住。
      带着小狗剩子走了三天三夜,回来的时候他背回来一堆药材和滋补品,都是妈妈最需要的。小狗剩子一样一样的拿出来给妈妈看,讲解那药材和滋补品的功效和吃法。
      江大下巴听了他的话说:“霍老大个熊老头子,没看出来,他还是一个好老头子。”
      小狗剩子笑着说:“姥爷,我认了他是我的爷爷了。我现在是既有姥爷又有爷爷了。”
      话刚说完,门外有人敲门,江大下巴出去看,领进来霍老大老头子。
      他的手里拎着几张熟好的黄羊皮子说:“上冻以前,得给我孙子缝出一件皮外套才行。不然的话,我还是要把他买走。做短点儿,你爷儿俩都够。可如果没有我孙子的,我还可能把他带走。”
      江大下巴笑着说:“可别那么说了,上次气得我差点儿干出傻事儿来。”
      第二次霍老大带着小狗剩子出去,是去的大北边的天桥岭,那是个绵延百里的大山。“我有些春夏收集的药材带回来,要不你跟我跑一趟。”他问小狗剩子。小狗剩子说:“我去倒行,可除了给你添麻烦,我能干啥呢,爷爷。”霍老大笑着说:“这一次我们赶着车去,只要你帮我看好我的小马车就行。”
      赶着他的双挂马车,霍老大拉着小狗剩子走了一天一宿,第二天的大早晨,他们赶到了天桥岭山区的□□岗。把双挂马车存在一户人家院子里,霍老大领着小狗剩子上了山。走过一片落叶灌木丛生的地方,霍老大突然拽住了走在他前边的小狗剩子。小狗剩子愣愣的看着霍老大问:“咋啦,爷爷。”老头子没说话,眼睛瞅着正前方。
      小狗剩子抬头看前方,这才看见了前边的不远处,一头肥大的黄毛大牲口正半蹲着,瞅着爷爷和他所在的位置。他俩的脚下是一丛榛子树,稀疏的榛子树上,长满了榛子果。小狗剩子再抬眼看霍老大,霍老大目不转睛的盯着前边的黄毛大牲口,手里却已经拿着一根细细的生皮筋。
      就在这个时候,那半蹲着的黄毛大牲口猛的往前一窜,朝着他俩这一头儿奔了过来。霍老大没躲避,却迎着它扬了一下手。只听一声叹息似的巨响,那黄毛大牲口竟直挺挺的趴在了离他们不足三步远的地方。霍老大放开了小狗剩子,腾的跳了出去,把手里攥着的生皮筋的一头儿拴在了附近的一棵大树上。
      黄毛大牲口动一动,他就勒紧一步。没动三次,他就已经把那黄毛大牲口勒到了大树底下。再勒了两下,那只疯狂的大牲口就如温顺的小绵羊那样听话了。“今儿个运气不错,既让我孙子看到了抓这大东西的过程,又让你妈妈有了可喝的良药。”他说着话,拿生皮筋往下方的几棵树上拴了一根细细的下山的天线。然后他把软软的黄毛大牲口吊在那根弦丝似的天线上,往下一拉,沉重的黄毛大牲口竟然飞也似的被带下了山。
      在那户人家的门口儿上,霍老大大声的喊:“老宋头儿,给我准备一个大木桶,二十斤好白酒,要有七十五度的。”白胡子白头发白眉毛的老宋头儿拿来了一个大木桶,还拎来了一个装着呛鼻子的烧酒的小木桶。
      “把酒给我倒大木桶里。”霍老大说着话,就在半空中割开了倒吊着的黄毛大牲口的脖子。一股浓浓的气味儿合着血流倒了出来。不一会儿,虎血注满了那个大大的木桶。老宋头儿站在旁边,随着虎血的流注也往大木桶里倒烧酒。满满的一大桶虎血对烧酒,散发着浓浓的气味,有血腥,也有烧酒的味道,刺鼻难闻。
      拿一根木棍搅拌了一会儿,霍老大对瞪眼珠看着的小狗剩子说:“如果再遇着这东西,你敢不敢套住它?你不动手,你就得死,知道吗?”小狗剩子眼睛看着霍老大的手说:“把你网绳子扣儿的动作再给我做一遍。”
      霍老大拿出来生皮筋做了一遍网绳子扣儿的动作。小狗剩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呆了一会儿他说:“敢,如果再有一把你手里的那种刀,就更没说的了。”
      霍老大不看他,看着已经流干了血的黄毛大牲口说:“面对活着的这东西,你手里的刀,不过是壮你自己胆子的玩具而已,啥用都没有,你和它没有交手的机会就被它弄死了,它的快不是你能想得到的。”小狗剩子再练了一次网扣儿说:“我明白了爷爷。”
      回家的路上,霍家大爷和小狗剩子说了不少话,小狗剩子听明白了,只有杀得了对手,才能真正的保护自己,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猛练杀死对手的本事,要比练骗自己的本事难得多。”霍老大说。
      “啥是骗自己的本事啊,爷爷。”小狗剩子问。
      “就是以为自己可以蒙骗对手的那种方法!比如说,碰着了黄毛大牲口,还想找刀了棍了的。对日本人和满洲国警察也是一样,必须能够一招毙命!”霍老大坚定的说。
      拉着黄毛大牲口回到了家里,霍老大拿了一大瓶子虎血酒给小狗剩子:“把这个给你妈妈喝,喝完了再来拿。这是你自己挣下的,你妈妈喝完三五瓶这个酒,体力也就恢复过来了。”
      果然,喝了三瓶虎血酒,小狗剩子的妈妈就觉得自己身上有了使不完的劲儿。不仅家里的活儿她全包了,而且还做完了全家人的棉衣棉裤棉鞋棉帽。
      有一天,她拿着一块用剩的布料对姥爷说:“爹,剩了一块儿布料,我想给你做一个棉坎肩儿,我给你量一量身材。”量完了身材,发现布料不够用。江大下巴说:“那你就给小狗剩子做吧。”小狗剩子的妈妈摇了摇头说:“爹岁数大了,又天天在外跑,有小坎肩暖和。”她拼了俩块毛皮,给老头儿做出了一个半布半皮的小坎肩儿。“我闺女给我做的。”江大下巴逢人就这样说。
      过了八月节,天下了一场小雪。小狗剩子没出去打鱼,在附近的地方给小白马打草。江大下巴怕小白马冬天没草吃,天天都打几捆草回来,已经垛了一堆了。他打了几捆,刚要往家扛的时候,霍老大走过来问:“我要进山去一趟,你去不去?”小狗剩子赶忙说:“爷爷带着我我就跟着去。”
      霍老大赶着双挂马车,在山里转悠了一大圈儿。小狗剩子帮他看着放在山沟里的双挂马车,他自己从他存放采集起来的药材的地方把它们运转过来。他运转来那些药材的方法非常独特,一根细细的生皮筋搭住山脚下的一棵大树,然后他走到哪儿车到哪儿,再把它拴在高处的岩石或者树杈上,一个小小的滑轮就可以把那些药材放到下边。小狗剩子在这一头只把它拿下来放车上就行了。
      “比如说我套了一头野猪,也像这个似的,离多远距离都可以运回来。”霍老大看着小狗剩子说。
      这次回来,霍老大拿了一张狍子皮给小狗剩子。“拿着,假如有意外事件发生,往外跑的时候,一定别忘了带着它。这东西睡雪地里都不会透寒,又轻便又实用,是猎人必备物品。”
      不和霍老大进山的时候,小狗剩子也和姥爷一起出去打鱼去,虽说是天凉了,可打鱼的人也少了,鱼的价钱高了不少。有一天祖孙俩打了鱼回来的时候,离老远的江面上,小狗剩子看见了江湾里的小码头上聚了一大帮人。小狗剩子回头看着姥爷说:“姥爷,你看那小码头上,咋聚了那么多人?”江大下巴看了看说:“可不是咋的,而且还都是他妈的警察。”小狗剩子来回瞅了瞅说:“姥爷,你从这一头儿的草甸上下船,我绕回去到小码头上。你在半路上等我。”
      小狗剩子摇着小船到了江湾里的小码头,看船的老张头离老远的看着他问:“你姥爷呢,他咋没在船上。”小狗剩子头也不抬的说:“爷爷,你老糊涂了咋的,我姥爷好多天没跟我出来了,他出了门儿不少天了。”
      老张头纳闷儿的说:“不是头晌还在船上了吗?”小狗剩子笑着说:“你老糊涂了,看错了你还不知道。”小狗剩子从小船上搬下来打的鱼,套上了小马车。躲在看船人小屋里的警察们也没出来。小狗剩子赶着车往集上走的时候,还特意问老张头儿:“爷爷,哪儿来的那么多洋铁驴子呀?”老张头儿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小狗剩子把车赶到集上,正在集上等他的姥爷走过来,帮着把小马车支起来,解开了小白马的肚带。小狗剩子看着来时的方向说:“来的是几个满洲国警察,老张头儿以为我没看着,故意问我姥爷咋没来。看得出他是警察的狗。”
      江大下巴听了这话说:“狗操的邵家人还在追我,我明儿个早起去宽街,再杀他家一口人,看他消停不消停。”
      这个时候,一个瘸腿汉子拄着拐杖走过来,问了价钱买了一条鱼。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走路的样子,小狗剩子对姥爷说:“姥爷,你回家,让我妈妈来这儿帮着我。”
      江大下巴不愿回去,磨蹭了一会儿。小狗剩子看了看拐过弯儿的瘸子说:“姥爷,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江大下巴这才急急忙忙的跑了回去。
      不一会儿,小狗剩子和妈妈一起卖鱼的时候,那个瘸腿汉子走过来瞅了瞅问:“才刚那个老头子呢?他去了哪儿了?”
      小狗剩子嘻嘻笑着说:“这位大叔,你腿不好眼睛也不好吗?我和我妈妈一开始就在这儿卖鱼,才刚你还在我这儿买了一条鱼。咋一转眼就来问才刚那个老头子呢?才刚那个老头子该不会是指我妈妈吧?”
      正在瘸子支支吾吾的时候,他身后过来几个满洲国警察来。一个挎着洋刀的警察问:“白瘸子,你说的那个老头子呢?”白瘸子支支吾吾的说:“才刚还是一个老大下巴的白头发老头子,一转眼咋就变成了一个老娘们呢?”
      “该不是你贪了举报费,来这儿指鹿为马吧?”那个警察说着话,拿脚踢了那白瘸子一脚。小狗剩子拍手叫好:“警察叔叔就是心明眼亮,这一脚踢的人服气。他刚才还在我这儿熊了我一条鱼呢,说买又没钱。他说警察署长是他姐夫,我才只拿了他一半不到的钱,五毛钱。”
      “好你个白瘸子,你说一条鱼花了你一块五毛钱。白挣了我们一块钱。”那警察说着话,踹倒了白瘸子,上去又补了几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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