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镇往事》素面朝天

8、第8章 乡下离了婚的女人

　　她在上海的纺织厂门口痛哭，他爹被门卫的两个人按住手脚。周围的工人、路上行人、门口的卡车司机都用冷漠的眼神看着这一幕。
　　“我们家易然已经返城了，他两的婚事也就这么算来。本来我家就没同意 ，是你们着急上赶着的。”易然的妈妈不客气的说道。

　　妞妞爹劝不住妞妞那丫头。在所有人的眼里，她是乡下姑娘，她配不上上海的小伙子。但是在他心里，妞妞是最好的。之前，他本来挺看好狗儿和妞妞两人的，妞妞心思单纯，狗儿踏实也喜欢妞妞，他还准备以后给两人牵个线。但是妞妞喜欢上了上海来的小伙子。上海的小伙子白净，读过书，看着也机灵，妞妞喜欢谁他都没意见，这辈子，他只要妞妞过得好。他在让易然回去的那晚上他心里隐隐不安，为了不让妞妞担心，他将所有的担忧都咽进肚子里。世事无常，一切的都由不得人。
　　妞妞在纺纱厂门口待了很久，蹲着腿都麻了，从上午，到下午工人下班，到天逐渐黑了，细细的月牙儿出来，她看看一旁一直陪着的爹，扑到她爹怀里，抽泣着喊爹。她自己明白了，也就不再纠结了，的确不应该，她的那些玉米糊糊、白面烙饼、新棉鞋、厚棉褥子、梨膏糖通通都进了狗肚子。说喜欢的是他，说离婚的也是他。没办结婚证，离婚办起来更简单，一张薄薄的信纸通知她就可以了，连招呼都不用打，反正也不用和她商量。
　　她爹宠她，宠到没边了。狗儿哥也纵着她，从来不说一句重话。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乡下丫头，在上海的地界，全身瑟瑟发抖。“他怎么说变就变，他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为什么……”妞妞抱着她爹哭诉，心里所有委屈、怒火都无从发泄，眼泪扑簌簌，让人心疼。
　　都多久了，她爹又背着她在路上走着，路灯下两人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单。那年冬天的夜里，他们父女二人在路上走了很久很久。妞妞小时候想爹，窝在娘的怀里问她爹上哪去了。她爷爷总是叹气，不说话。那年饥荒，她饿得不行，总想抓点什么往嘴里塞，她娘抓着她的手，哭的说不出话来。她爹不在，夜里那些人居然想夜里翻墙抢她家粮食。总共也没剩下多少粮食，她爷爷和狗儿爹就睡在房檐下，睁着眼睛一夜又一夜。她没见过她爹，总想把狗儿爹占为己有，叫狗儿爹给自己当爹。多少年了，当世界上只剩下她和她爹的时候，她很满足，还有她爹在陪着她，她紧紧搂着她爹，脸贴在老爹的脊背上，泪水了沾湿他的粗布褂子。

　　妞妞和她爹又回到了梅镇。妞妞又变了。之前哼哼的歌儿不再唱了，甚至别人唱她都躲得远远的。她不再和小姐妹们叽叽喳喳了，她受不了一出门就被人用各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她成了一个乡下离婚了的女人。她用花布包裹着自己的头和脸，只露出迷蒙的双眼和额头。她不再喜欢出门，躲在家里干农活，饭量却越来越小。

　　狗儿又立功了。在剿灭一个小规模的武装组织中，他一个人孤军深入，摸到了他们的老巢。关键时刻，和战友里应外合，从后山的小路劫杀了头领，歼灭了那个斡旋在山里很久的武装组织。当然，他九死一生，成了英雄。
　　狗儿被授予二等功，还被提了干，从班长升到排长。红红的奖章在盒子里闪着耀眼的光芒，说不骄傲那是假话。他激动地接过团里领导颁给他的奖章和证书，用盒子装好，想要带回去给妞妞看。赶上过年，领导给他批了五天假，让他回家探亲。
　　狗儿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妞妞。她的脸不再红润，凹陷的酒窝没有一丝生机。妞妞爹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花白的头发已经全部白了，干涸的嘴唇起了一层死皮。他求了村里的姑娘来陪她，找邻居孀居的婶儿来劝她，甚至还想重新给妞妞张罗门亲事，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