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镇往事》素面朝天

1、第1章 河里漂来的女人

　　梅镇以前很大，北边靠塬，南临渭水。镇里有一张姓富户，家里良田十几亩，沿河沙滩地也不少，家里钱粮不愁。唯一遗憾的是家里唯一单传的儿子是个不成器的，表面人五人六，内地里草包一个，下不了苦力，也做不成买卖，整日里和几个混子混在一起，不干正事，掐猫逗狗，在村里溜达，白白瞎了老子娘给的一副好相貌。
　　眼看着草包儿子长到二十，周围村镇上有女儿人家都是绕道走，几家昧良心的想着与张家结亲，几次都被张家呆霸王给自己搅和散了。只是这张家老两口夜夜长吁短叹，垂心顿足，为张家香火愁白了不少青丝。
　　张蛟，张霸王二十岁夏季那年，暴雨连着下了有十几天，渭水涨得沒过河岸，不少上游的村落浸了水，一些鱼塘河道也被冲跨，自上游漂下来，这日里村里不少男人纷纷脱了鞋袜，腰上系了麻绳，下河滩去打捞些物什。因着暴雨，屋舍垮了的不少，混浊的河面上漂浮着不少木头，混着泥沙的布衣，看不清颜色形状的物什在河里浮浮沉沉。张霸王，并不下河，只在石桥边上坐着，和几个混子兴致盎然地看着河里拿命去捞物什的一干人。旁边耷拉着腿、闲着嗑瓜子的二狗，喊着，“哥唉，你看，这一会会儿都捞了这么些木材了，了不得呀，咱也去捞些么。”
　　“捞个屁，也不怕被卷水涡去。有命捞材，没命烧。”大龙在一旁顺了顺头发，“哥，咱回，别在这看了，没啥财运。”
　　同样坐在桥边的张霸王，看了看渭水边上被淹没的滩涂，泥沙附在原本常苍绿的灌木和矮木上，告知人们之前水位已经上升到多么高的程度。
　　“你说这雨下了一场，得死多少人？”张蛟漫不经心问到。
　　“管他呢，咱梅镇旱涝保收，不愁没粮。”二狗在一旁说到。
　　“走喽！”张蛟抬起腿，在桥上伸了伸腿脚，叫上二狗和大龙，下了桥。
　　三人一行，转身，就要往回走，突然就发现桥墩子的土堆堆上似乎挂着个什么。
　　大龙大叫一声，吓得跳到一旁。二狗眼睛尖利，指着那一堆，喊道，“头发！人！手还在动！”
　　张蛟平日里是个胆大的，看到这，很快就平静下来，看着两人，拉着哆嗦的大龙，下了桥。
　　很快，两人就将那人拖上岸，是个看不清模样的女人，还能喘气。河里的泥沙和岸边的泥浆将三人裹成了泥人，两人摊在泥滩里喘着粗气。二狗忙放下手中的麻绳，招呼着远处河水缓慢处的村人，将人抬回去。
　　三个泥人进了张家，可将张家老两口吓得不轻。张老爹连忙打发半大小子去请村里的郎中。
　　张蛟这二十年头回做了一件好事，竟然是救了个人回来，稀罕得紧，那些个闲汉、村妇、小娃都到张家院子里看稀罕。郎中来了，看看张蛟，嫌恶的转过脸去，对张老爹点点头，这才给抬回来的泥人把脉，随即开了方子，让人照方抓药。这天下午，这河里漂来的女人在张家醒来，直直跪着磕头答谢。张家老两口看她可怜，就留着她在家中休养。
　　这漂来的女人擦洗干净，居然是个俊俏的姑娘，只是左腿跛了，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张蛟却在看见这漂来的女人时心里的弦被轻轻撩动了。他这二十年也不是没有女人找他搭过讪，心动的却似乎是头一回。

　　半个月了，张蛟又在自家炕上半夜醒来时。月亮还白花花的挂在树梢上，夏夜里的风带着撩人的醉意，张蛟回味着梦里的情形露出了傻笑。
　　他坐起身了，倚靠在炕头上，将身上的薄毯子掀到一边去。那个女人在院里的偏厦，那屋窗户小，还没有纱窗，估摸着得更热。突然，他心头一动，然后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悄声下炕，打开门栓，轻手轻脚地来到偏厦。门轻推了一下，似乎拴上了。他又不死心，蹲在窗沿上，露出半个脑袋往里瞧。偏的，这女人起夜，看到窗跟前的脑袋，吓得就叫了起来，这下子，张家老两口就被惊醒了。
　　张蛟是蹿回了屋里躺下，只是半掩着的门和院里遗落的鞋子，成功地暴露了贼人。张母安抚了女人，亲手锁住门窗，这才进了内屋里。
　　张老爷子却在厅里长吁短叹，看着张母进来，想也不想，就拿着鸡毛掸子往张蛟身上抡去。人常说，棍棒下面出孝子，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却是怎么打也不奏效。
　　张蛟被打得脸上、脖颈子都是红印子，也不躲，跪在厅里的蒲团上，面无表情地等着他娘进来救他。
　　“他爹，别打了，别打了，呜呜呜”张母在一旁死死拽住张老爹的手，哭着哽咽道。
　　张老爹心里也苦，不打不成材，可是打了这么久，张蛟还是那么不成器。慈母多败儿，他娘拦着他拦了这么多年，不成想却拦出个这么一个货色。他哀叹一口气，将鸡毛掸子扔下，进了里屋。
　　第二日，那女人见了张蛟就躲，偏偏张蛟心里痒痒得紧，抓又抓不着，看又看得到，内心起了无数个念头。张母看出了张蛟的心思，儿子不成器，不能坑了人家姑娘。只是日日敲打张蛟，勤快下地，多下力，地里才能有产出。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张蛟当初耳旁风，时不时去跛腿女人那里献献殷勤，或者继续和村里的混子到处鬼混。
　　张家老两口夜里睡不着的，合计着为儿子将来打算。两口子其实也是喜欢那女人的，她平时话不多，但知进退，心思灵巧，还做的一手好饭菜，居家过日子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她跛了一条腿，长得太漂亮，白净得不像村里的姑娘，问她来处，她也只是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路不明的，不知道会带来什么祸事。老两口又是一夜长吁短叹，接近鸡叫才迷糊了一会，待天光大亮，又早早起身，为了生计忙碌起来。

　　这天，张蛟不知从哪灌了二两猫尿，有些醉汹汹的回来。看着院子里整理菜园子的两口子，就喊着“娘，我要娶她！”说着，指着靠窗沿坐着捡黄豆的女人，“不娶不行，我捡回来的，我的人，谁也不能娶，我的人！”
　　女人看到这情形，忙躲进屋里，张老爹拿着锄头照着张蛟的大腿打去。张蛟酒醒了一大半，惊着跳开来。那一锄头差点就抡到他身上。张母看着闹着的二人，连忙拉着张老爹的手。
　　“老头子，老头子，别打，别打，别伤蛟儿。”张母在旁喊道，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
　　张老爹看着张蛟气的说不出话，扔下锄头，闷声进了屋。张蛟这才敢放下护着头的手，朝着张母撒娇，“娘，你看我爹，又要打我，我都多大了，为什么不可以娶媳妇！”
　　张母被这话噎得不行，气的直拿手拍张蛟胳膊，“前头给你说了多少啊，给你想看了多少姑娘啊！不成器！这个看不上，那个长得太胖，这个风吹了就倒，你说说！多少！”气哼哼的，也不管张蛟哀嚎是真是假。
　　漂亮女人在屋里听着院里的声音并不说话。埋头做着针线，面上看不出一丝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