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月山澈

13、【一川烟草】圣丧

　　随着最后一个剑式落下，山流云缓步收剑，持身静立，师兄弟三人亦依次停了下来，各自上来见礼。

　　徵泓看着山流云，见他眉头微皱的看着自己，心里不禁又心虚起来，思及昨天晚上的种种，头又低了下去。

　　徵泓自认为掩饰的还算好，刚才练剑之时自己也是毫无分心，不知道师父是如何发现的。

　　“雪飞虽是依旧显得轻浮了些，总算比先前还是有些进步，看样子这两三个月到底是没有白费，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冷不防的听到师父夸奖，成雪飞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嘿嘿傻笑起来，口中不住地说：“多谢师父夸奖！多谢师父夸奖。”

　　山流云倒是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先夸奖后训斥，转头对着徵泓说道：

　　“你平日里素来喜欢剑走偏锋，不与旁人相同，我时常提醒，也勉强还能控制，怎么今日里又是一味地往极端里走？程度比往日又更甚了？”

　　“你方才练剑之时，我离这么远都能感受到抑制不住的狂野剑意。”

　　“剑意由心制，非是心随剑意走，剑为百器之君，剑之一道，非是杀戮，乃是卫道，一味地被剑意领着走，最终只会变成无心的杀戮工具！”

　　“这些道理我也说过不止一次了，圣师大丧过后，你去正心殿读上一个月的书再回来！”

　　徵泓闷声答应，心里却是悲喜交织，喜的是自己多虑了，师父根本就没发现自己自以为是的不对，悲的是又要去读上一个月的书了，又想到师父的教训不免觉得有些不服。看到他这个样子，山流云欲言又止，抛下一句“吃完饭去大同殿”之后便扭头离开了。

　　“泯然你没事吧？”

　　“对呀对呀！二师兄你刚才真的吓死我了，那个剑气我都觉得浑身发冷，就像刚从冰窟窿里爬出来一样。”

　　徵泓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没事的话就去吃饭吧。”

　　君成碧一把拉走了又要开口说话的成雪飞，徵泓在原地待了片刻方才默默跟上。

　　这不是山流云第一次就这个问题让他去书院读书了静心了。

　　虽然读书写字也是礼法司的必修课，但是去正心殿读书静心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礼法五司之中只有那些所谓“心术不正”、“调皮捣蛋”的弟子才会被“发配”去正心殿读书。

　　人人都说信剑君门下成雪飞下代弟子中天赋第一，剑法也差不多是第一了，只不过让人不省心也是第一，也流传着他诸多“英雄事迹”的传说，但实际上信剑司去读书静心最多的却是徵泓，以至于正心殿的先生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替成雪飞顶缸来了。

　　去往大同殿的路上三人都跟在山流云身后颇有“默契”的都不说话，成雪飞明显就是被“胁迫”的，直憋的抓耳挠腮，上蹿下跳，惹来周围不少人的目光。

　　大同殿居于礼乐天下正北居中，是书院正殿，是第三代圣师文中朔奉皇命而建，其营造规制都仅次于京师的钦明殿。

　　每逢礼乐天下有大事宣布，或者有天使宣旨，各殿各院主事先生以及正式学生、天下四方前来进修的朝廷官员都会聚集在殿中。

　　礼法司这边五位剑君各领了内室亲传弟子自成一处，人数虽不是很多，但因为习武护法的原因，往那儿一站，气势就要比旁边稍显文弱的书生们挺拔不少。

　　不多时，偌大的大同殿便站了个密密麻麻，近两百多人整齐肃穆，都静等着面前之人开口说话。

　　殿之正中是文圣王太簇恕的丈高塑像，其左是乐圣公太簇忱，手持瑶琴，象征乐和天下，其右是礼圣公敬素尘，手持宝剑，象征礼序四方。

　　二配之下便是十二哲，分立两旁，二配之前则站着五人。

　　居中一位是一十三四岁孩子，正是圣师文君仪长子文仰，其身旁两位便是明德新民二位先生，新民先生旁是京师来的太簇世家西主家家主、太常太簇离长子太簇昔，明德先生旁则是于礼乐天下进修的绛公林九善，其长姐林氏便是太簇离之妻、太簇昔之母。

　　“今日召集诸位，是为一件大不幸之事，圣师薨了！”

　　明德先生开门见山的一句话让本来还有些聒噪的大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这！这如何可能！圣师正值盛年，如何就这样突然薨了？”

　　“皇帝刚刚驾崩，圣师又薨了，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低语之中，有人惊讶，有人惶恐，有人悲伤，许多人已经开始抹眼泪，啜泣之声越来越多。

　　“圣师突然薨逝，于我，于大家，于整个礼乐天下都是大不幸，只是圣师已然仙去，如今最为紧要的事情便是处理好大丧事宜。”

　　明德先生说罢，退到一旁，新民先生跨上一步接着说道：“圣师薨逝突然，并无遗言留下，我与诸位先生商议过后，大体上议定了一个章程：”

　　“先代圣师的讣表、请谥表以及嗣任圣师的请册命表都已经托付皑娥阁下带往潇阳面呈皇帝陛下，想来不日就会有消息……”

　　新民先生话音刚落，一个疲惫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先生勿怪，月奴回来的迟了！”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皑娥自殿外沉沉而来，面色之上却是看不出喜悲，站在中间的人纷纷为她让出一条路，皑娥径直来到二位先生面前，各自见过礼后，自袖中取出两卷圣旨递于明德先生，脸上出现了一丝的苦笑。

　　看着两卷圣旨，台上的四位老者齐齐变了脸色，生生的止住了要下跪接旨的身形，个个脸色铁青，僵立当场。

　　过了良久，明德先生方才长叹了一口气，颤抖着双手去接圣旨，新民先生脱口而道：“真是!真是欺人……”

　　太簇昔正一脸忧色看着楞在当场的小圣师，听闻新民先生此言当即劝道：“新民先生慎言。”

　　台下有人也由悲伤变得愤怒起来，显然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一时间大有群情激奋之势。

　　“大师兄，这又是怎么了？我怎么看先生们脸色都不太好看？”

　　君成碧没有理会成雪飞的疑问，不过他显然是属于明白关节之人，只是他没回答，却眼神复杂的看了徵泓一眼。

　　徵泓本来对这些事情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君成碧的眼神却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难不成那圣旨是自己写的？

　　这时旁边智剑司一位弟子小声对成雪飞说道：“历代圣师薨逝的时候，朝廷都会派天使亲来梅墟宣读皇帝的圣旨，而这次竟然没派天使前来，却是让皑娥阁下带了来，足以说明……”

　　这时山流云回头，看了那弟子一眼，把他吓得急忙缩回头去，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徵泓算是大致听懂了这背后的意思，无非就是当今的皇帝大幅度降低了圣师应该享有的礼节和待遇，只是不知道是何原因，但不论原因如何，想来对礼乐天下都不是什么好事。

　　又回想起大师兄那个复杂的眼神，徵泓暗自微微摇头，大师兄到底是对自己还有些误解，他怎么会在乎这些东西。

　　“肃静！”

　　明德先生的一声怒喝让整个大殿瞬间再度安静下来，

　　“你们都是读圣贤书，行圣贤事，建圣贤业的人，在这大殿之内却如乡间老妇泼闹一般，成何体统！天还没有塌！就是塌下来！自有我们这些老头子顶着！”

　　明德先生声音越来越高，殿内之人头便越来越低，只是犹有几丝的不忿不平与不服。

　　明德先生挺直了身子，也不看那两卷圣旨，径直揣到袖子之中，见他如此动作，太簇昔又欲言又止，最终是叹了一口气，满脸尽是忧色。

　　明德先生一双厉目遍扫殿内，沉声说道：“既然圣……旨都已经下来了，我们就按规矩办事吧！”

　　“正心殿执事！”

　　“学生在！”

　　台下一位粗布青衫中年男子应声而出。

　　“正心殿负责先圣师置办棺椁、净衣入殓诸事！”

　　正心殿执事携学生们领命离去。

　　“诚意殿执事！”

　　“学生在！”

　　“正心殿负责书院清扫去尘、丧葬布置诸事！”

　　明德先生安排完自己所辖内圣院四殿，又安排了新民先生所辖外王院四殿，最后才一一喊道礼法司、乐正司诸司。

　　“仁剑司负责来往吊唁宾客接待事宜！”

　　“义剑司负责守灵事宜！”

　　……

　　“信剑司！”

　　山流云带着一众内外弟子应声而出。

　　明德先生多看了他们几眼，方才继续说道：“信剑司一路护灵有功，就暂且不做安排，诸殿诸司有短缺人手，便从你司征调！”

　　“学生领命！”

　　尽管如此，在回到信剑司之后山流云还是对众弟子三令五申，严禁私自外出，尤其是目光扫到成雪飞的时候语气陡然重了起来，

　　“有违反者，严惩不贷！都散了吧！”

　　接下来的半个月，圣师的丧礼在悲伤又愤怒的气氛中顺利完成，随即在明德先生的坚持下，礼乐天下自主举行了新任圣师的继位大典。

　　这大概是礼乐天下最为简单的继位大典了，没有朝廷天使在场的情况下，连象征性宣读任命诏书的环节都免去了，新任小圣师在一股惨淡光景中扛起了为往圣继绝学的大业。

　　唯一的意外就是一股流言在梅墟城中渐渐弥漫开来。

　　“你听说了没有，这次圣师的继位大典朝廷连天使都没派来，自仁宗皇帝独尊仁道以来两百多年来可是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情。”

　　“谁说不是呢，听说……听说朝廷新登基的这位皇帝对梅墟城颇有不满，不过礼乐天下的那些老先生岂是易与的？我可听说新民先生气的连门都不想出了，要不是明德先生压着，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

　　“明德先生也未必就是看上去那么好说话，我听说不宣读圣旨可是明德先生的主意。”

　　“我可听说最近有传言说圣师非是善终，怕是与先帝大寿之日驾崩有什么关联，怕不是……”

　　“慎言！慎言！”

　　可更令人奇怪的是礼乐天下的老先生们对这种流言个个都是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这就更让人浮想联翩了。

　　眼看着夏去秋来，梅墟城临近璇山，秋日就来的比潇阳来的更早一些，更重要的是，中秋就要到了。

　　这是一连两重国丧之后第一个佳节，自京城往天下四方几乎所有人都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大大庆祝一番，一扫半年以来的阴霾，大晟终究还是太平盛世，几粒浪花翻不起多大风浪。

　　“不玩了！不玩了？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我就是必输，你非得让我赢，这还不是故意羞辱我！”

　　林霰把棋盘一推，往椅子背上一瘫，满是鄙夷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话说的相当不客气。

　　男子笑了，也不否定他说的话，只是慢慢将四散的黑白棋子各自收敛放回，摆放妥当方才开口还击道：“真是恶人先告状。”

　　“你要是带我去北边玩一番，我可以考虑原谅你。”

　　男子笑的更浓了，林霰都不忍心看下去了，心里暗自腹俳，

　　“笑得这么好看有什么用！再好看能比得上‘我’？”

　　“这天下还有比京城更好玩的地方？我怎么不知道？再说了，北边苦寒塞外，有什么好玩的？”

　　林霰撇嘴，“京城再好玩，天天玩也嫌烦，你说塞外不好玩，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男子无奈道：“都说了多少遍了，是有事耽搁了，我哪里会有心情再去四处闲逛。”

　　“你能有什么事，不还是骗我罢了，下棋都骗我，还有什么不能骗我的！”

　　话未说完，一股官兵闯了进来，为首的一人厉声喊道：“哪个叫林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