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寻找幸福的女人》 初六

3、重温打卤面

　　看着人来人往，车水如龙，何茵有说不出的舒畅，置身事外真好！她好久没有这样悠闲过，看云舒云展，吹吹风，晒晒太阳，漫步街头。每天都是开着车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她好久没仔细看过街上的店铺，招牌，霓虹灯；好久没在小吃店里吃过东西，就见不到老板朴实温暖的笑容，很久没在地摊上买过东西，就体会与人讨价还价的乐趣。这就是生活啊！她不由地感叹，我错过了多么迷人的生活啊，我成年累月的都在干什么？
　　在一家服装店的玻璃橱窗前面，她停下来了。准确地说，她被一个毫无生命可言的塑胶模特吸引住了。这模特全身沐浴在夕阳最灿烂的余晖中，身上只着一件墨绿色高腰线的连衣裙，头上戴了一顶白色的宽檐的编织帽。何茵被她享受生活的神态迷住了，谁说塑胶模特没有生命？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灵魂，生活就应该这样啊！这个模特双手向后摆，仿佛在做起飞的准备动作，头微微向上扬，对着夕阳微笑。太美了，何茵差点就要哭了。这时，有人在不远处喊了她一声。

　　是王岭，她稍稍整理了自己的情绪。王岭欣喜地说，今天一大早，我的眼睛就在跳啊跳。当时，我就在想，有什么事让眼睛这样开心，原来是它们预感到要一饱眼福啊！能在大街上遇上你真是稀奇！
　　为什么？
　　你很忙，我也忙。大家在街上的时间都被剥夺了。你一个人逛街？
　　不是逛，想随便走走。你呢？
　　我也是随便走走。你怎么不进去？你在这儿看了很长时间了。
　　我觉得那个模特很好看，有一种氛围或者说，一种气质很迷人。何茵用手指了指那个模特。
　　是吗？呵呵…感受不到。他试着去感受。
　　算了，每个人的心境都不样。太阳下去了，陪我去喝酒吧！她看着夕阳的余晖渐渐消失在房顶上，脸上蒙上了薄薄的暮色。王岭看看她又看看夕阳，点点头。这一刻他无法理解她，不过，他什么时候知道过呢。

　　何茵找来找去也没找着以前她和老爷常去的那家烧烤摊子，她茫然又手足无措的在白色的烟雾里转来转去，不知道该在哪家吃。烧烤师傅淌着汗，有条不紊的洒佐料，翻动食物…..顾客们在浓郁的香味里垂涎三尺，眼里除了正烤着的东西再也容不下别的。何茵突然觉得自己被生活遗弃了，她的世界离他们真远啊！
　　她向王岭摇摇头，我找不着了，时间太久了，他们可能搬了家。
　　随便找一家，一回生，二回熟。你还爱吃这穷苦老百姓的东西啊？我以为你不识人间烟火。
　　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这才是真实的。何茵看着这一派热火朝天的烧烤景象，无限感慨，老爷去世后，我就没再来。这里不远处就是南市大学，我的小学中学高中大学都在这里。那个时候，我老爷每天来接我放学然后我们就来这里吃烧烤。小学的时候我们住在南市大学里，姥姥特别爱这里的散装酒。后来搬走了，姥姥就不再来了，她腿脚越来越不利索了，所以我们都认为姥姥会走在老爷的前头，谁都没注意到老爷的身体在悄悄变坏。我们最后一次吃烧烤是在大二的下学期，接下来的两年里我就在忙工作了，再也没来过。
　　我们不吃烧烤了，我跟我妈打电话让她准备打卤面。他看出了她的伤感。

　　王岭开着车，告诉她，他们家还住在以前那个院子里。
　　那个院子你还有没有印象？
　　我记得好像有颗葡萄树，还搭了一个棚子，每到夏天葱葱郁郁，一串串的葡萄粒粒饱满，鲜艳欲滴；好像，好像，还有一个秋千吧，是我老爷和我爸爸做的？
　　好了，我批准你回到那个小院里。我谨代表我们小院的全体人民欢迎你衣锦还乡！
　　呵呵，院子里还有多少人？
　　王岭神秘地说，三个。
　　啊？不就是你们一家人？
　　是啊，我们家随时准备着你们回归。他装出一副自豪感。
　　何茵笑了，笑到心里了。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逗她开心。时间的久远，记忆的缺失，她认为她的世界里唯一的年轻男人就是周海川。不久，周海川就要结婚了，不论他们之间是多么纯洁的关系，为了他以后的家庭幸福，她必须得疏远他。现在，她回到了他们青梅竹马的时代，她觉得跟他太熟了，儿时的温馨感觉回来了。现在她要去吃打卤面了。

　　何茵的到来让黄阿姨欣喜不已，王叔叔说，你阿姨快激动死了，做了几十年的饭，今儿反倒像是第一次下厨房；一会找我问菜刀在哪儿，一会又说择好的豆角不见了，反正我被她连累了。茵茵你待会要好好陪我喝两杯。你别推辞，上次小茹过生日，你的酒量把王岭吓到了，回来就问我们，你妈妈的酒量怎么样….
　　义不容辞，喝酒的事，我从不推辞。
　　你姥姥的酒量怎么样？年龄大了，有没有下降？
　　没有，现在都比我强，从来都是有酒必有肉。
　　王叔朝着厨房喊，老黄，我说吧，你还不相信？
　　相信，相信了，没想到茵茵不光长相像蒋师母，连酒量都遗传了。黄阿姨在厨房大声地说，茵茵，再等一会就好了。
　　我还不饿，您别慌。
　　乘这会，何茵想要在自己以前住的房子看看，在院子里走走。王岭说，这还不简单，你们的房子被我们买了下来，现在你不需要开门就能进去。来，走这边。
　　这两套对门的房子只有一墙之隔，他们买下后，就打通了，现在是一套房子了。他们绕过客厅，就进了另一套房子。原来是这个样子，这地方真小，记忆中很高大的呀，外面的院子也是，她记得自己小的时候跑不下一整圈，现在却走不了几步。房子被他们装修的温馨可爱，何茵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在她像是个观光客。她想起了巴金的一篇散文，写的是关于祖房易主，家族衰落后的心情；当他们一家人每年清明节回家的时候，女人们扶着院子里的树默默流泪，男人们站在门外，看着斑驳的门楣，无限感慨…..他们感伤是因为他们对以前繁华生活无限怀恋。何茵看着老房子只觉得新奇，像是重温旧梦一样。

　　打卤面依然跟记忆中的味道一样，谁又能说她错过了什么呢？不，不，她错过了，就因为她这二十年来从没回忆过过去，所以味道会跟记忆中的一样，因为记不清，所以是新鲜的。
　　记忆有力量吗?
　　记忆怎么可能会有力量？你错了！它有。如果你没有记忆，你就是空白的，不踏实的。即使过去多么不堪回首，我们也要充实。这是何茵活了27年才明白的道理，我们活着就是在不停地刷新记忆，经历，然后成为过去。这天晚上，她盛情难却，住在了见证过她成长的房子里，躺在王岭的床上。她就是在这间房子里睡了8年，现在隔壁的房子已不再是父母的卧室，改成了王家的书房。她睡不着，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真是很可笑。她跟姥姥的回忆较什么劲啊？真蠢！
　　姥姥要是没有过去，就没有沉淀，没有沉淀，就没有现在的气质，那她还会喜欢姥姥吗？一个人要是不爱对方而在一起生活，就是互相折磨，这是很痛苦的。我想，没人蠢到愿意天天痛苦。所以姥姥和老爷是彼此相爱的。爸妈是不相爱才离婚的吗？不尽然吧……..想着想着，大脑意识自动与周公亲近了….
　　夜深了，来了一阵小风，葡萄叶子沙沙地响，院子里的细沙顺着风缓缓的前移，小纸片，小树叶跟着风一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