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有妖》桃枝竹

1、第 1 章

　　北溟洬小时候曾一度闹不明白，他好歹是北溟一族有头有脸的小公子，也是雪氏老族长的亲外孙，自不比他父亲名下二十三个混血兄姊出身差在哪里，也不比他亲娘生养的七个杂鱼哥哥次了天赋，却怎么偏他就得寄妖篱下，给锦缎这小妖怪包养呢？

　　说“包养”其实不很恰当，他更像是锦缎小奴。比如此刻，他这小胳膊小腿劳累一场，给锦缎大爷煎了一锅鲲鱼，烤出香喷喷九十九支海盐虾，煲一盅海菜杂贝汤，两大盘油酥小黄鱼，一碗鹏鸟蛋羹，还有丰腴的鱼生切片，甜美的彩脊海胆。当然，更少不了两壶蛟族最爱的深层地下水，清透甘甜，不带一丝盐味儿。

　　锦缎大爷美美吃饱，舒展身子绕火炉盘一个圈儿，爪子却探去盛满清水的角螺壶里，来回地拨水。

　　这时候北溟洬还在厨房洗碗，一边思索锦缎什么时候飞。

　　“洬洬，”锦缎盘火炉盘舒服了，叫他，“过来洗澡。”

　　北溟洬按下烦躁，走到洗澡的房间，那里有一个大水池，底下是从火山口斜引来的蒸腾热气，化作原形的蛟妖在水池游得欢畅。

　　北溟常年阴冷，走在外面，即便裹十层鹏鸟羽被，北溟洬也冻得直打哆嗦——这其实比较反常，蛟族身坚鳞固，常年水里来水里去，不怕冷。

　　北溟洬的娘是北溟海远近皆知的美人雪珍珠，而雪珍珠告诉他，那年他还是颗蛟蛋，她和他的父亲北溟穹吵架，一气之下，飞经北溟海之心，却不曾看好，随身携带的蛟蛋从云舟滚落于北溟海之心，给这世上最严酷的冰洋冻伤妖核，所以他怕冷。

　　……好罢，命中注定，一只蛟蛋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

　　整个北溟妖界幅员辽阔，而今统归于妖王北溟穹管辖，又划分为四大区，其中第一区在妖界中部，直属北溟一族。其他三区环第一区而设，分属有鱼氏、海澜氏、雪氏自治，三区共尊妖王为界主。

　　北溟洬而今所在的洞府，则建于有鱼氏统率的第二区海界边缘，往前三百里便是天之涯，其外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噬魂墟。洞府侧方有整个北溟海唯一的活火山，是北溟海最温暖的地方，在这里，北溟洬总算可以只盖一层羽绒被了。

　　十四年前他和锦缎定亲，雪珍珠指定要火山口的整片岩礁和山崖作聘礼，而后亲自在临海的崖壁修筑洞府。有鱼氏起初并不允许北溟幼子在此定居，尽管此处妖气稀薄并非宝地，北溟洬之父又贵为妖王，但火山内设有鱼氏炎狱，看押一族重犯，实在干系重大。

　　雪珍珠以有鱼氏锦缎公子未来丈母娘的身份，大闹映浅礁岛，强行索取聘礼，有鱼氏这才无奈答应。

　　不过，北溟洬作为锦缎公子“未婚夫”的身份，有一点不美：锦缎拿这火山洞府当窝，想来就来，理直气壮。六年前北溟穹与雪珍珠和离，雪珍珠从第一区回迁第四区，和北溟洬隔了宽广的无妄原，北溟穹则闭关修炼，对北溟洬无暇多顾。锦缎当时承诺，每个月来给他送鱼。

　　实际上，锦缎每个月会来两次，最近几个月，甚至增长到三四五次，并且来了还得住上一日。北溟洬为此常常感到苦恼。

　　“洬洬，”锦缎在大水池游圈，一圈一圈，几乎要将自己游晕了，“过来洗澡。”

　　北溟洬回过神，挽起袖子，拿起鲛丝帕子，一片一片，仔仔细细给锦缎擦鳞片。

　　锦缎是一只很美的蛟，他有浑身淡蓝色或白色的鳞片，点缀淡金色与银白色的斑纹，一对白璧般的蛟角，分开两个弧度优美的小支。他的眼瞳是海蓝色的，安静的时候格外深邃，他还有矫健优美的一只爪子。

　　“你要不要摘下禁形锁？”锦缎一边享受北溟洬的服侍，一边道，“再丑也是个蛟，比我十一哥那一半鱼嘴一半蛟头能看么。”

　　北溟洬已经擦完锦缎背上的鳞片，让它翻身，擦肚皮。“我解不开。”

　　雪珍珠说，冰洋冻坏的不只是他的妖核，还有皮肤同骨骼，他在冰洋中孵化，据雪珍珠回忆，丑模样当时将她吓坏了。

　　所以雪珍珠禁了他的原形，只让他保留塑形后的美丽容貌。那禁形锁就栓在他脖子上，说是个锁，却只有一圈红绳，坠个小铃铛。

　　锦缎不只一次让他解，不知道他的原身毁损到何种程度。当然，作为妖，锦缎觉得无论如何，还是原身更自在。

　　但北溟洬从来都只是回答他，解不开。

　　锦缎破壳有二十三年了，却是个实在的小妖怪。蛟族一甲子成年，据其实际修为，有三百到三千年不等的寿命。不过小蛟妖只在刚孵化那二十年里疯长，此后外形的变化便很缓慢，即便化形也永远是青春正盛的模样。所以要准确分辨蛟妖的岁数，得看蛟角，细螺纹盘旋不止，数也数不清的那些，就是上了年纪。如锦缎这般幼年期的蛟妖，蛟角没有一丝岁月刻蚀，细腻光滑，白得像月牙。

　　北溟洬比较喜欢锦缎的蛟角，因为太光滑了，方便清洗。不像鳞片那样，得轻轻掀开，逐一检查那些缝隙。

　　给锦缎洗澡，总是件极耗功夫的事，良久方洗到蛟尾巴根儿，锦缎觉得痒，睁眼看看北溟洬。

　　按照惯例，他虽然是一只很不要脸的妖怪，但他要尾巴。通常北溟洬服侍到尾巴，锦缎都会叫停，接过鲛帕。不过他这次没有接鲛帕，懒洋洋犹豫片刻，最终躺回水里，“轻一点么，尾巴鳞片细，别给我擦掉了。”

　　北溟洬原以为到尾巴根儿算完，哪知锦缎还让他继续，心里莫可奈何着，手上本就轻柔的动作变得更为轻缓。

　　因为北溟洬怕冷，锦缎让他给自己洗澡时，只好用温水。次数渐多，锦缎也习惯了，洗个温水澡，美得轻哼哼，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小野调。

　　“小尾巴也要擦，”他舒服得整只蛟都懒怠了，遂将大尾巴拨开，给北溟洬看他的“小尾巴”。“放轻些，可娇贵了。”

　　“……”

　　终于忙完一切，厨房收拾了，北溟洬自己也洗过了。他躺到床上，才阖上眼，一段冰凉柔韧的蛟身将他缠住，从脚脖子绕回膝窝，又从膝窝绕到腰部，整整箍了三圈，最后顶着两只小角的蛟首搁在他左肩，爪子搭在心口。

　　“锦缎，回你的床。”

　　锦缎晃晃尾巴，“不嘛，上课了。”

　　他用爪子划出一面水镜，将它悬浮在床上，镜中有一具化为人形的妖身，密密麻麻的指示和批注表明每寸经脉、妖核以及其他与修炼有关的内容。锦缎让北溟洬复习了一遍修炼的基础理论，又讲起生魂境小妖怪修炼要点。

　　他说生魂境的北溟洬是他的小妖怪，用火山口的温度换回来的，北溟洬不能离开火山口，也不能和他一样在北溟学院学到关于修炼的理论。所以，只能他去认认真真学了，转达北溟洬。

　　两刻钟后，水镜中不再是妖身，而是关于修炼技法的详细介绍，锦缎讲解得昏昏欲睡，爪子趴在北溟洬腹部，脑袋歪去北溟洬胸口，他已然不看水镜，开始迷迷糊糊瞎讲了。

　　想给北溟洬讲理论的好意大概是真的，想钻他被窝，也是真的。

　　作为一只名义上的蛟妖，北溟洬拥有异于常妖的体温，锦缎自从发现这一点，便爱钻他被窝。

　　至于为什么他的体温会高，北溟洬说是因为常年都在火山口的缘故，锦缎想了想，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遂点头信他。

　　所以北溟洬常常告诉自己，锦缎是个笨妖怪，需要多一些容忍。此时，他一手挥开水镜，阖上眼睛，对于锦缎可恼的纠缠，并未太过在意。

作者有话说

　　我尽量保持每周一到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