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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   天阳二十一年,冬,大雪落满了长安城,空气冰冷刺骨,大街上寥寥几人,也只是裹紧了衣服,赶紧回家。

      丞相府后院的几个小丫鬟倒是起得早,拿着扫帚在扫雪,冰天雪地里,小丫鬟呵着手对旁边人说:“这破败院子有什么好打扫的,大夫人病成那样,还下得了床吗?”

      旁边的小厮立刻捂住她的嘴:“主子的事哪轮到我们来编排了,仔细着你的嘴!”

      小丫鬟翻了个白眼:“老爷和二夫人如胶似漆,都好几年没来这了,能被谁听去,况且啊,大夫人还不一定等熬过这个冬天呢。”

      小厮似有所感:“唉,也是,可是大夫人当年是多么惊才艳艳的人物,怎么就落到了如此地步,想当年,我还是个孩童的时候,曾见过大夫人一面,她在春风楼上一笑,不知迷倒了多少人的眼睛……”

      屋里的苏怜煽动乌黑浓密的睫毛,给苍白的肤色投下一片阴影,门外小厮勾起了回忆,她想起了未出阁时,那时候的她,受尽父兄宠爱,无数王公贵族都争相为博她一笑,可她却偏偏鬼迷心窍,瞧上了这个一穷二白的新科状元陆初。

      她与陆初相敬如宾三年,眼见着,这人官居高位,手掌天下权柄,也眼见着父亲皆战死边陲,母亲整日以泪洗面,自己表姐吹锣敲鼓地进了丞相府,和自己的夫君如胶似漆,恩爱不离,而自己却缠绵病榻,掰着指头数着自己还有多少天好活。

      一滴泪从苏怜的眼里滑落,没入枕头,原来那时的春风得意少年郎,一步步接近自己,哄自己欢心,都是包藏了无尽的祸心。

      当年她要嫁给陆初一事被传出,多少人劝她不要被一时的情爱迷了心智,陆初出身乡野,与她的身份千差地别,是万万配不上她的,可是陆初却握着她手,跪在她父兄面前,声音清朗坚定:“陆某身无长物,愿以身为聘,求娶佳人,九死不悔。”

      就是那样的坚定与情深,才让苏怜甘心下嫁,可现在……

      苏怜心绪未平,门外有嬷嬷推门而入,带进一室寒气,本就浑身冰凉的苏怜又是浑身一哆嗦。

      那嬷嬷撇了苏怜一眼,“哐当”一声把饭食扔在桌上,往地上啐了一口:“真晦气,若不是摔坏了二夫人的琉璃杯,哪能沦落到给你送饭!”

      苏怜攥紧了身下的被子,被子潮湿厚重,压得她直喘不过来气,她双目死死地瞪着红木雕金的房梁,喉头一甜,有鲜血不断冒出,染红了大半锦被,苏怜面色不变,像是习惯了如此吐血。

      但她这一吐血,旁边刚要踏出房门的嬷嬷倒是着急了起来,大呼小叫道:“快叫大夫,大夫人要死了!”

      外面的丫鬟小厮具是一惊,荒凉了大半年的院子里第一次有了人气,吵吵嚷嚷地请大夫,换被子,苏怜脑子本就不清醒,被这一吵,直接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苏怜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穿着灰绿滚边对襟袄子,裹着雪白大氅的表姐顾婉清。

      顾婉清见她醒了,也不客气,直接用染着鲜红色豆蔻的指甲捏住了苏怜的脸蛋,接着又狠狠地把她的脸甩开:“怜妹妹呀怜妹妹,你看你如今混成了什么样子,连碰碰你,我都嫌脏了我的手。”

      一旁的大夫不敢说话,沉默又粗鲁地给苏怜灌下一碗汤药,虽一碗药洒了半碗,但脸色也渐渐好了起来,似是回光返照之相,她直视着顾婉清得意的样子,心中有无限悲凉。

      顾婉清的父亲是淮安候的远方亲戚,当年她父亲贪污受贿,被砍了脑袋,她母亲一条白绫,随他父亲而去,独独剩下顾婉清一介孤女,无依无靠。

      她母亲安阳长公主怜惜幼女无辜,故将顾婉清接到家中,佑其成长,谁知这顾婉清是表里不一,面上温婉可亲,实际上心肠歹毒,随时准备反咬一口。

      苏怜掩面重重咳了几声,顺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继而朝顾婉清弯了弯嘴角:“婉清姐姐,你靠过来些,妹妹有话跟你说。”

      顾婉清心中不屑,但还是把头凑了过去,她倒要听听这人死之前还能说出什么话。

      当她脑袋一凑近,苏怜便用尽了一身的力气狠狠地在顾婉清脸上打了一巴掌。

      苏怜字字泣血:“这一巴掌是替我母亲打的,母亲天性良善,怜你孤苦,你不知感恩,反咬一口,此乃不义。”

      顾婉清怎么也没想到苏怜会打她,心里怒极,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拖下床:“不义?哈哈,这世道对我不义,我就无情无义,凭什么你一出生就万千宠爱,什么都有,而我就要看着我娘吊死在我面前,然后被人当垃圾一样捡回去寄人篱下?对了,当年要不是我跑得快,我娘就要把我一起吊死。我做错了什么?”

      苏怜这时已经虚弱的不能动弹,只能任顾婉清拖着她,气若游丝地讥讽:“不可救药,你可真跟陆初天生一对。”

      顾婉清听了陆初的名字,反倒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充满尖锐又疯狂的恶意,她拽着苏怜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说到陆初,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和他在南阳城就认识了,后来种种,都是我们的设计!”

      苏怜双目通红,她早该想到的,顾婉清的父亲是南阳知府,陆初是的老家也是南阳城,这两人勾搭在一起,应该早有端倪,可惜以前她被蒙了眼睛,竟没发现一点异常。

      顾婉清还嫌不够,继续道:“我和陆郎本是青梅竹马,他许诺我中了状元后就回家娶我,只是中途被你插了一脚,我们只好顺水推舟,让你做了垫脚石。”

      苏怜此时已经不能动弹,一张惨白的脸白的像死尸,原来如此,那些少年时的光风霁月都是假的,都只是陆初升官路上的垫脚石。

      顾婉清看着苏怜无神的眼睛,心中无比愉悦,她放开苏怜的头发,搀着她将她送上了床,还好心地替她掖了掖被子,声音也不再尖锐:“怜妹妹,你现在可不能死,你死了姐姐会伤心的。”

      “毕竟你死了,姐姐也没地方找乐子了。”

      苏怜冷脸听着顾婉清的话,突然想到,若是这一切都是他们设计的,那她父亲的死,是否与他们有关?

      陆怜伸出手,软弱无力地去抓顾婉清的袖子,无意间却抓到了一截温暖细腻的皮肉。

      顾婉清立刻甩开那只冰凉透骨的手:“你干什么?”

      “当年,我,我父亲的死,和,和你们,有关吗?”苏怜几乎吐不出完整的句子,断断续续才把话说完。

      顾婉清被她问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父亲,呵,还真叫你猜对了,不然你以为胡越那些残兵败将是怎么赢的,你父亲的那些计策,我见过,很高明,可惜,”

      顾婉清像是觉得好玩,故意凑近了苏怜:“不小心叫别人知道了。”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苏怜迷迷糊糊看见是陆初进来了。

      他还和以前一样,腰背挺直,眉目清秀,即使在大冬天也只穿了一件竹青的的长袍,浑身尽是书卷气。原本苏怜便是因为这书卷气才对他心生好感,现在却让苏怜恶心透顶。

      陆初一进门,先是拢了拢顾婉清微微敞开的大氅,声音清冷明澈:“将衣服好好穿好,别着凉了。”

      接着,他像是才发现苏怜躺在床上,眉头一皱,对顾婉清说说:“事情都处理好了,苏长修和七皇子都被抓了,安阳长公主听道到息后,一口气没喘上来,去了,至于苏怜,好歹曾是夫妻一场,给她个痛快吧。”

      “哥哥,母亲,你们做了什么?”苏怜大口喘着气,艰难地问道。

      可惜二人都没理她,顾婉清挽着陆初的胳膊,半个身子倚在他身上,语气甜腻:“我不,我还没玩够。”

      陆初皱了皱眉头,有些耐烦:“随你处置,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顾婉清倒是很开心,顺口回答的苏怜:“我们长修哥哥勾结七皇子,意图谋反,幸好陆郎及时发现,妹妹不要着急,安心养伤罢。”

      “不过现在我也没时间跟妹妹叙话了,过几天姐姐再来看你。”顾婉清行至门口,还特地嘱咐外面站着的嬷嬷:“李嬷嬷,快进来照看这大夫人,莫要让她死了。”

      李嬷嬷暗道晦气,却也没办法,去打了一盆热水,准备给苏怜擦身。

      哪知一回来,便看见苏怜直挺挺的趴在雪地里,还维持着向前爬的姿势,李嬷嬷心惊胆战地给苏怜翻了个身,伸手探其鼻息,却是死得透透的。

      “哐当”一声,一盆热水打翻在雪地上,溶出一地雪水。

      “大夫人死了!”

      李嬷嬷的苍老尖细的声音回荡在丞相府的绿瓦高墙里,震塌了树梢上的雪花,雪花飘飘摇摇地落下,盖住了苏怜青紫坚硬的脸庞。

      苏怜的手臂遥遥地指着一个方向,那是京城的西北方向,是淮安侯府的方向。

      在这苍茫的大雪间,似是有歌声回荡,声音婉转又缠绵,带着无尽的不舍与悲伤。

      “淮安有好女,面若娇桃李……”

      自那后,有史载:

      天阳二十二年春,秦王裴越连驱匈奴八百余里,班师回朝,圣心大悦,加封其为护国大将军。

      其年二月,护国大将军带兵封锁丞相府,丞相与其庶妻受千刀万剐之刑,惨死不可辨其相貌,将军自府出,怀抱一僵死女子,浑身浴血,时人谓之为鬼神。

      世人有习唇语者,观将军唇形,吐二字,只“怜怜”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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