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旖旎梦境 ...
-
灰静的空间里似乎只听到女人的抽泣,冷郁阴残的手段与艳绝无双的姿容都在灵魂歇斯底里的悲噎中消荡。
他讨厌这个食不知餍的女人,这个对他纠缠无休的女人。尽管不存手刃的仇恨,但他的愤怒已然达到了极点,这个贪婪无度的女人已经失去了价值,,但却仍像个肉瘤般长在他身上,漠然不屑的表情上泛着淡淡的杀机与不耐,他对这个即将香消玉殒的女人提不起分毫怜悯同情。他厌倦了女人的细语叨念,她是如此的令人烦嫌。女人无助的呜咽,令那张不失妩媚的脸更显凄楚,她的嘴唇不住颤抖,反复低语着那像是下了蛊的诅咒,“宝贝,你瞧,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无法离开我,你是我的。”女人每念一遍边露出获救般的笑容,仿佛只要她反复默念,这一切便都会如她所愿。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些戾虐,嘴角盈着玩味与戏谑,他将脚轻轻的抬起,修长有力的弧线停在女人苍白如纸的脸上。直到脚下传来柔软的触感,少年才开始慢慢的用力,将足下所有的肮脏污秽一寸一寸烙在女人的脸上,女人并不挣扎,恍若这伤痛与她无关,她嘴里只有一句亘古不变的话“你无法离开我,你是我的。”随着女人的吃痛呻吟,少年的面容闪过一丝快意,他将女人的唇碾出了血。深红的血迹混着女人脸上的灰垢凝在唇边。
此刻的女人像极了命绝的乞讨者,在众人毒打踏毁之下,仍存一缕游离之魂。这情景倒是颇似从前的自己,很有趣,命运的兜转轮回。
女人第一次见到少年时,他正和周围的弃物一起颓败腐烂,连女人也不禁掩鼻不悦。她用脚去踢瘫软在污泥之中的少年,结果并未发现后者有任何反映。不会是死了吧,这个想法让女人一时见觉得索然无趣。倏地,女人妖媚的眼中飞快的掠过一丝得意,她看见少年那盛满怒火又转瞬黯淡的眸子。只是一瞥,女人便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果然是他,这个被人舍弃多年的孤儿。不,准确的说,他还算不上孤儿,不是吗?女人缓缓挪动自己细白水嫩的脚踝,连带着刺入少年溃烂伤口的尖锐鞋跟同时离开少年的身体,又在少年身上蹭了蹭有些秽迹的鞋底,整个动作优美以及。女人清幽恬淡悦耳惑人的声音响起:“原来没死。”而后又略带遗憾的摇了摇头,像是在叹惋着什么。那神情像是个美丽而慈爱的母亲,因为孩子不喜欢自己准备的礼物而伤恼,像是在说“怎么,这个不好吗。”少年不作声,任这渗有不甘的奚落混入恶臭的空气中,直至吞噬。在他视野中的只是一个因忘形而扭曲了漂亮脸庞的疯癫女人,然而他也熟悉这般狰狞的气息,因为它就在自己的血液中静静流动,涌入心脏,再由心脏排入全身,周而复始。
“把他弄上车。”女人柔娆爽明的声音以命令的口气传入身后冷漠呆立的侍从耳中。身后的人马上有所动作,他没有多余的好奇心去探知雇主这么做的用意,他只要照做便是,这就是他生存必须遵守的规矩。女人轻巧的转身,那地上便似绽放了一朵妖逸非常的曼佗罗,黑灵的枝条迅速的延伸至少年的周围将他笼罩捆绑。迈着轻松愉快的步履,女人仿佛是在翩跹起舞精灵。“哦,对了,把他装在后车箱里,我可不想弄脏你心爱的车子。”女人回身补充到,随即笑了笑,像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俏皮的开着玩笑。然后又转身进了车里。所以她并没有看到那张不曾有过任何表情的冷漠面容也快速闪过了漂淡的不忍。
侍从眼光瞟向地上的少年,命息于旦夕之间的人,已然是垂死之人却还要经历这些。但当他闻到少年身上散发的恶臭与可怖的创面时,这仅有的一点同情也泯灭无存了,只剩下作呕反胃的厌恶感。那微无的关心犹若上空飘过的薄雾云烟散去不见,抑或是不曾有过的幻丽画面。少年眸上映着的仍是一张全无表情的脸。
少年没有抗拒推搡,顺从得有些诡异,或许他只是一时无力罢了,侍从心里想着,然后将他扔进了后车箱里,盖上了后车箱的盖子。或许,他不知道体弱的少年可能会被活活闷死在后车箱里,也不知道窒息前是何种痛苦。但他知道又如何,他了解的车上的女人比他更清楚,他只是按照吩咐做事的侍从,况且少年自始至终都没露出半点不适的表情,快死的人知道疼吗?呵呵,可那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自己完全陷入黑暗,少年满是尘垢的脸上有着一种超脱的释然,他不会知道自己将要去那里以及会不会就死在车箱内,只是牵动伤口的痛楚让他晓得路途的颠簸,还有就是今天自己刚满十二岁。
而自己现今像什么呢,少年默默的想着。如同一只全身长满毒疮的疯猫吗?也许是,也许不是,它可能会比自己结束生命的方式高尚。身上的皮毛脱落的七七八八,现出化脓的疮口,而仅存的皮毛也已毫无光泽,枯短而零落,粘满了泥浆与血迹。之后呢,会是怎样?少年来不及想就在闷热的环境中昏厥过去。
让少年意识清醒的是女人的又一次大力拉扯,少年睁开狭长的双眼,环顾四周,完全陌生的地方,看来是到了目的地。女人见他醒了,笑的温柔却让人不寒而栗,动人的笑容与眼眸让少年觉得她像是吐着信子的蛇。
“我亲爱的孩子,你身上的伤必须要尽快医治,知道吗。”细柔和顺的语气像是在哄不肯吃药的孩童。语毕,女人便用纤细的胳膊拎起少年破旧的衣领,将那身脏烂的衣服同少年一起丢进了浴缸里,女人没有调过水温,而浴室里腾着的热气昭显着水的灼热,而只有在已染红的浴缸中的少年才知道这水的滚烫。女人站在一旁看着少年说道“宝贝,我在帮你清理伤口,你要乖乖合作才可以。”而后仍旧一脸笑意。直到少年身上结疤的伤口再度裂开,直到凝结的血块重新淌出血来,直到他身上只剩下肉色的嫩皮。女人才将早已昏迷的少年从依旧烫手的水里提出来。女人看着全身赤红的少年,嘴角的弧度更深。
后来是什么,少年大概永远都无法忘记,因为疼痛早就印在他脑海深处。女人用烧红的针刺他,让他保持清醒,女人用腥烈的酒浇在他的伤口上,女人给他灌下数不尽的慢性毒药。他享受着如冰焰撕裂肌肤般的灼痛,他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令他意外的是女人不再折磨他,女人开始细心的照顾他。他如同野猫一般的生命有了复苏的迹象,他长出的皮毛恢复光泽与柔软,他的四肢变得有力,他已经能够独自生活。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少年终于可以摆脱女人?少年突的笑了,无辜却也愤恨,离开女人的势力范围,连他自己都不会信服,这个与修罗无二的女人。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以及女人不稳的步履声。一个趔趄,女人便倒在了少年身上,浓烈的酒气和着诱人的香气冲入少年的鼻间,这个令众生倾倒的女人却只能让少年不堪忍受厌恶不及。少年的神情又恢复到冰漠茫然,直到女人用冰冷的银色小刀割开他的皮肤,任血流得人满目腥红。女人用温热的舌尖灵活的舔着他的伤口,接着重新为他包扎,反反复复中,日子持续了两年。直到他觉得自己像一具被女人吸尽血液的干尸,身体里充斥着的是心底的空无浊气。女人却附在他耳边说:“宝贝,你的身体流淌着我的血,永不干涸,天,你永远无法知道它有多美味。”
少年看着镜中的自己,颇觉讽刺的好笑,这便是那个女人赋予他的。少年用水泼着自己的脸,希望能改变这副与女人相似的面容。呵呵,又是那个女人。少年的头被人从后按住,然后浸入水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松开了。少年调整着呼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女人看着少年涨红的脸,突然有些哀伤,她将少年抵在墙上呢喃,女人缓缓的将樱红的唇移到少年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险些吻上他时,少年扭过头,在镜中看见自己怒不可扼的脸。女人像是扫了兴致般得放开他,转身离去,却再无机会看到少年另带意味的笑容俄而转为凶狠的暴戾。
这才有趣不是吗,在绝望中度日的人是断不能舍与希望的,为什么?少年清楚他们的贪欲比任何人的都重,什么会使那些人疯狂?那些他们不可能得到的东西。这个无情狠辣的女人更是如此。他会让她自食其果的,他发誓!
——少年回过神来,媚笑着,看着已渐无生气的女人温柔的道出心中的疑惑:“你的血是不是真的不会干涸?不想我离开你,就证明给我看,如何?”女人看着少年的脸有些迷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少年从手中抛出一件东西,它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落在女人的手边——一件锋刃的刀器。女人捡起刀刃,扫过那沁着凉气的刀身,凛寒一如少年的眼。少年眯起双眼,神情陡然降到冰点,“我们的时间并不够你缅怀,沈小姐。”女人绝然地点点头,像是作了个决定,她双手握住刀柄,反手刺向自己的胸膛。那一刻,少年甚至可以听到利刃撕裂衣帛,穿入血肉,直钻心脏的动听合响。女人邃然张开双臂,企望拥抱少年。少年推开女人,让她跌在椅上,借着冲力使刀更加深入。少年难耐愉悦的说着:“我若不离开,那么你便死。”少年微笑着,善意地帮女人收合豁然瞪大的眼。少年低喃:“再见了,我永远美丽自私的母亲,你与我果真流着同样的血液。”
少年贴上冰凉的听筒,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挂断。几分钟后,便有警察感到现场——一个少年,一个血泊之中,自杀身亡的母亲。
少年平静的陈述,冷沉得让人畏惧,没有人不怀疑,但却没人会提起。这些人只会将案子归为自杀草草了案。少年不自觉的轻笑,这还要感激他的母亲。她生前所周旋的那些人中有多少政界要人,他们之间有多少利益纠葛?手腕奇高的女人暗中抓了多少把柄?趁此除去心患,怕是已心喜不及,谁还会自讨没趣地让人翻出些不可曝光于世的丑陋阴晦之事?没有人甘愿当个刚正的愚者!我美丽的母亲,慧智一生,怎么不懂这人走茶凉的道理?你是谁,他们现在已叫不出你的名字。少年偏眼过去,看着那些人摆挪着尸体,他好象看见女人的手臂还在挥动,嘴唇仍在颤抖,瞪着美目,里面写满了不可置信,却再也问不出个结果。少年又笑了,更多了份鄙夷与嘲讪。自负不渝的母亲,你还爱我吗?
少年变卖了母亲的一件服饰,这是他唯一动用的财产,换来了一场堪称华奢的葬礼,女人一生都只拥有最完美的东西,自然包括葬礼。是不是很孤独寂寞?他问棺木里的人,当然没有得到回应。不怕,一会将会很热闹。为什么有人会前往女人的火葬,如果你试着冻结了别人所有流动资产,那些所谓亲人会不会立刻出现?少年看着这些人在女人的尸身前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一副好不悲痛的样子便谲异地弹下眼角晶透的液体。
少年将已与灰土无异的埃尘悉数纳入盒中,乘车来到郊下。破旧的土坯房内已寥无人烟,不知何时,人们已将这无主之屋改作藏污之所。少年因刺鼻的气味而不住皱眉,终于压下胃中翻腾的欲望,把怀中的饰盒打开,将那白尘抛入泥粪之中。少年踏出屋门,并未回首,蹲下身,将屋外的黄土轻撒盒中,小心收好,便绝尘而去。这世上也有一个名字随之消失——沈逸。
沈阳坐起身来,探向窗外的熨血天边,又是一夜绮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