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缘》一口儿

12、桃夭篇 结局

　　雨夜。

　　一人跌跌撞撞走在小巷。

　　“喂，你带我走好不好？”少女坐在桃树上，忽而对他说。

　　桃九扶住树木，吐出一口鲜血。灵木制造的分/身受到伤害，原身会承受一半。

　　少女忧伤道，“我没多少久可活了，我想去看看外面。”

　　“你是人，你该像你阿姊阿兄那样离我远远的，不该和我待在一起，你本就病弱，会减寿的。”他看着眼前的姑娘的笑颜，喉头动了动，最终故作轻松，“我是妖怪呢。”

　　“我才是家里的妖怪。”少女撅着嘴，“我只会喝药，只能待在家中，脆弱的好像一碰就倒的瓷娃娃，大家都离我远远的。桃九，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她看着他沉默的脸庞，又叹气，“你对那么多女孩子说喜欢，为何不对我说一句”

　　他张了张嘴，半晌道:“阿叶，我是妖，不会喜欢人的。”

　　少女怔忡。

　　别说了……

　　“人的一生太短了，”他顿了顿，最终还是说出那句话，“若我喜欢你，与你共度此生……千年的落寞都留给我了，我如此风流不定，最受不了落寞，所以，我不会喜欢人的。”他像是说给少女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阿爹给我安排了亲事。”

　　桃九僵住。

　　少女含泪看着他，“桃九，带我走。”

　　“别再说了!”桃九爆喝一声，四周山崩地裂，树木摧折。

　　景象一转，怀中女子一身红装，桃九一愣，下意识抱住，神情茫然无措。

　　“桃…桃九……”女子惨白着双唇。

　　“求求你…杀了我……”

　　鲜红的血液从女子身下汩汩而出，到处都是灼灼红色，似桃花娇艳。

　　淅淅沥沥——

　　萧景深抬眸，雨丝从天上落下，无边无际，笼罩凡间。

　　树脚下蜷缩的身影微微颤动。

　　叶笑珊抬起头，看见萧景深衣袍上的血迹，从泥泞中爬起来，“……仙师”神情迷茫。

　　季怀旭眉心一挑。

　　萧景深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对眼前情形有些苦恼，“桃九呢”

　　“他伤了仙师……”叶笑珊忙乱无措，“他的情绪很不好……”

　　季怀旭一掌砍晕叶姑娘，伸手抱住，问萧景深道，“怎么回事”

　　先前叶笑珊忽然出手，让他觉得被这姑娘诓了一道，但如今看，此事另有缘由。

　　虽然先前“叶笑珊”出手只是一瞬间，但“她”的气场和神态与平日所见大相径庭，而现在看这位叶姑娘又十分迷茫，甚至于对自己袭击萧景一事丝毫不知情，季怀旭心思深沉，于人心洞察老练，这二位绝不可能是同一人。

　　“两个灵魂同栖一具肉身”若是妖，此事倒可以勉为其难地解释。

　　萧景深摇头，缓缓道:“是一魂双生，大凶之行。”

　　他顿了顿，“我们所见的叶姑娘，从一开始就是桃九，只是连这位叶姑娘都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于她的记忆中，她与桃九相识、结伴出行、为了阻止桃九所行所做都是出于真心。”

　　“真正的叶姑娘，应当的确生活在临安，与桃九相识，不同的是，她早已故去，在一场喜宴之上。而桃九受到刺激，身体为了保护他，生出带有叶姑娘记忆的魂，二人便依照着虚构的印象结伴同游……直到桃九的魂格在金陵城撞见喜宴，唤醒了桃九深藏的记忆。”

　　季怀旭皱着眉头消化这个信息，摸着下巴打量“叶笑珊”，“我听闻有人受到外力刺激，会生出多重魂的奇事，未想到妖也会如此。”

　　“一个男子化为女身，对着镜子模仿故去之人的一颦一笑；一个女子，苦苦追寻解救心上人之法。你先前就知道为何不直接对叶笑珊动手”

　　萧景深道，“我除的是作恶杀人的妖，叶姑娘心思良善，不是我要除的对象。”

　　“无谓的坚持。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叶笑珊是妖，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季怀旭冷笑一声，把叶笑珊放到树下，“你看，现在还不是要杀她。”

　　萧景深握紧剑，眸中神色不定。

　　“你设宴就是为了引桃九的魂现身，现在他不出现，你又当如何？”

　　季怀旭坐在树底下，仰头看他，男子轻抿的薄唇让他看起来格外淡漠无欲，谁能想这么个人实际上心软的很。

　　俊朗端正的五官，挺拔的身姿被殷红的喜袍衬的安静英朗，长眉朗目，气质出尘，季怀旭看着看着，忽然脸一黑，明明是个男子，自己先前竟丝毫无所觉，还一心倒贴，真是瞎了眼了!

　　萧公子倒没有注意到季怀旭神色变换的脸色，也坐在了树下，季怀旭嫌弃地离他远了些。

　　一人一仙一妖就这么和谐地窝在树下躲着接天而来的雨丝。

　　“喂，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季怀旭抱膝，雨水从他明艳的脸庞前落下。

　　“除完妖之后。”萧景深阖眸。

　　“你什么时候除妖”

　　“桃九出来之后。”

　　季怀旭坐起身，满脸鄙夷地打量他，“你们仙修都是如此除妖的”自从小世子知道萧景深是男子后，口气就没好过。

　　“嗯。”萧景深颔首，“看到妖，抓起来。”

　　季怀旭:“……”

　　忽然劲风袭来，闭眸养神的萧大仙人猛然睁开眼，长剑一挡，大树遭了无妄之灾，沉重地倒下，发出触地的闷响。

　　季怀旭被劲道推出七尺外，从单膝跪地的动作起身，低头牵起自己被糟蹋的衣裙，懒懒道:“你们神仙打架，不要殃及池鱼啊。”

　　那边一仙一妖的身影早已缠斗不休，剑光四起，碎木横飞，地面颤动，似有活物自地底而出。

　　“你刚刚做了什么”萧景深看着面目狰狞的桃九爷，皱眉问道。

　　“没什么，”季怀旭挑挑眉头，无辜地笑道，“我只是想看看这具身体是不是女子。”

　　萧景深望着桃九略为散开的腰带:“……桃树应是雌雄同株。”

　　季怀旭的笑容僵住，裂开一道缝。

　　似乎是回应萧景深的目光，桃九的体型伸展，变成男子的高大身形，五官扭曲微变，神色全然是娟狂，是先前所见桃九的模样，手指指甲暴涨，地面蠢动，桃木自地底破土而出，似巨大锁链与桃九合力围攻萧景深，男子嗓音低吼一声，“要杀我，便来!”

　　萧景深不言语，手上剑式愈加快速凌厉，桃九亦有千年修为，他俩一个受重伤，一个带伤加上肉身禁锢施展修为，只是一个像是拼了命，另一个剑式平整但后力不足，打起来半斤八两。

　　萧景深道:“若你放下执着，自愿困于锁妖塔，立誓不再伤人，我可留你一命，这一直是叶姑娘的愿望。”

　　桃九神色癫狂，明明神色痛苦，却哈哈大笑，“你是人，倒可怜起我这个妖来了!”掌下愈加狠辣，指甲暴涨，桃枝乱舞。

　　季怀旭观战，忽而道:“你既然知道实情，为何不告知叶姑娘？”

　　桃九身形一顿。

　　萧景深眉心蹙起，道:“季公子。”若可以，他不希望“叶姑娘”知道事实，那对她太过残忍。

　　季怀旭不理会萧景深，继续道:“可怜我们见到的那个叶姑娘，一直苦苦寻求救治桃九之法，孤身一人跑遍全城药铺和术士摊子，有家铺子老板你猜是谁是那死去儿子的夫妇，她就一直磕头、一直磕头……希望能够弥补心上人的罪孽，希望桃九能够变回原来的模样。”

　　“你闭嘴!”桃九双目赤红，不顾身后的剑光，一掌拍向季怀旭，季怀旭虽才十四，手上人命可不少，一身煞气，妖邪难侵，侧身避开妖掌，衣袂飞扬，格掌与桃九缠斗起来，耳边忽闻一声季公子，借着桃九的力道下腰往后一仰，银剑从他俊美无俦的面孔上方划过，刺向桃九，季怀旭微微一笑，继续道:“你说，她若是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死在一场婚宴上，让心上人发了疯，让心上人控制不住地杀人……她会不会再死一次”

　　“你该死!”桃九墨发张扬，双目赤红若血，暴涨的桃枝飞窜，季怀旭躲开几支，最后一支如尖刀的桃枝只离季怀旭眉心一寸。

　　萧景深衣袂翻飞，剑身裹着桃枝一绕，剑身颤动，“嘣”的一声，剑碎，在季怀旭脸上划出一道口子，渗出血珠。

　　“她其实已经死了，不过是你幻想出的人格。”

　　“你闭嘴……”桃九正欲再攻，忽而狂乱地抱住头，脚步不稳。再抬头，一脸神色凄楚，双目含泪。

　　叶笑珊道:“桃九。”

　　季怀旭和萧景深收手。

　　叶笑珊愣愣地看着前方，仿若自言自语，“桃九，刚刚的话，是真的？”

　　桃九神色挣扎，半晌不语。

　　男子神情又一变，女声喃喃道:“难怪你总不说疯症的缘由。”

　　他站在雨中，满是愧疚。

　　“仙师、季公子。”
　　她转身，朝萧景深和季怀旭福了福，男子的容貌尽显女子的柔美，“替我为那些伤害过的人，说一句抱歉。”一抬眸，面颊带泪，眉间坚毅决绝亦如往日。

　　萧景深眉心一皱:“叶姑娘……”

　　“桃九，我带你走吧。”

　　她失魂落魄，孤零零地看着天上的雨，忽而道。

　　淅淅沥沥——

　　有人声音沙哑，“好。”

　　静谧的夜，凤冠霞帔的叶笑珊跌坐在地上，身下一片鲜血。

　　“桃九……”血肉模糊的手抚过桃九爷的眉目，女子虚弱道，“我以为你不来了，你终究还是来了啊……可是，太迟了……”

　　“对不起……”

　　桃九像是只受伤的巨兽低下头，慌张无措地搂着女子，颤抖着想要擦去女子脸上的血迹，却越抹越花。

　　剑身碎片划破脖颈，血色飞溅，灼灼艳色。

　　鲜血落地之处，桃枝蓬勃而发，满目新粉，桃枝低垂，桃花烂漫若云霞。

　　有人坐在桃树上，微微偏过头，绣花鞋惬意地一摇一摇。

　　“喂，你带我走好不好？”

　　少女回首一笑，阳光洒在娟秀脸庞，笑颜宛若春日繁花。

　　有风吹过，满树桃花簌簌，落英缤纷。

　　“好。”

　　桃妖已除，先前关押的新娘子洗脱嫌疑，姚姑娘终于从牢房走出，站在衙门迷茫地看天。

　　季怀旭懒洋洋走道她身边，把她吓了一跳。

　　大手一捞，季小世子轻而易举地夺下了她袖中的剪刀。

　　“你做什么!”姚姑娘瞪着他，梗着脖子。

　　季怀旭打量着剪刀，“只是感慨，你们这些养在深闺的弱女子胡乱使刀。”

　　“若你这刀是为防身倒还好，若是想自我了结，可记得找准地方。”他盯着姚姑娘，老练道，“有时划了一刀又一刀，血流了一地，就是不咽气。”

　　萧景深忽而抬眸。

　　季怀旭缓缓道:“救也救不了，死也死不了，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别人给自己一个痛快。”

　　“一旦无常万事休，”季小世子微笑，手一转，将剪刀还给脸色发白的姚姑娘，“但也多想想在乎你的人。”

　　姚姑娘手一缩，仓皇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