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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桃夭篇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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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九,我有一种感觉,一种悲伤的感觉。”
叶笑珊在镜子前执着木梳,忽然落泪,神色茫然。
季怀旭一身红装,抱胸倚在门扉,他总喜欢待在阳光之下,“哭什么昨日她没答应你”
“仙师是大善人,季公子也是善人。”叶笑珊躬身福了一福,被那朱红艳色灼了眼,她定神,微笑道,“多谢季公子点拨。”
季怀旭打了个哈欠,“我是借此事试试她的态度,若她心中将人与妖、人与仙分的太开,我就得另施手段。”
叶笑珊微微一笑,“感情不是能强迫之事。”
季怀旭侧耳听了听,门外敲锣打鼓,喧闹声将近,把红盖头往头上一盖,“走吧。”
叶笑珊抬起他的手腕,扶着季怀旭出门。
喜队迎亲,萧景深戴着大红花,生无可恋地坐在高头大马上,在心中默默祈祷王府之人别路过,官差临时上阵,唢呐吹的一高一低,不成调子,铜锣忽然一响,惊醒了正在神游的萧景深。
叶笑珊将季怀旭牵引进喜轿,五指掐进肌肤。
她一定要阻止桃九。
喜轿拐进巷子,季怀旭踏过火盆儿,被萧景深用喜绸牵着进了老宅。
桃花灼灼,一个个僵硬的稻草人或坐在宴席间,或站在堂中,托季怀旭烂手艺的福,贴在草人头上的笑脸让人感觉凉嗖嗖。
鞭炮铜锣声停下,官差们退场,叶笑珊站在厅前高呼:
一拜天地!
二人捉着红绸,冲门外一拜。
二拜——高堂!
萧景深躬身,凳子上的稻草人弯着笑眼。
“夫妻对……拜……”叶笑珊痛楚地捂住额头,撑着喜案道,“送入……”
喜烛一晃,堂中人影影绰绰,挂在老宅四角的寻妖铃剧烈颤动。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男子柔转的嗓音一出,所有的寻妖铃猛地停止响动,安安静静地悬在檐角。
幻术。
新娘子赤红裙踞微摇,树枝随荡开的嗓音沙沙生长。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枝肆意蔓延,将整个老宅包裹缠绕,地上、屋檐、堂中,沙哑的嗓音唱着吴侬软语,粉桃缓缓绽开,桃花灼灼。
叶笑珊愣愣地捉住季怀旭衣角,“季公子,你……”
流苏摇动,凤冠霞帔的新娘子缓步而行。
“叶姑娘,放开他,他不是季怀旭!”
叶笑珊大惊收手。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新娘轻唱着桃夭,缓缓走向萧景深,鲜红的裙摆随着红绣鞋而晃动,有裙角触到桃枝,艳色一瞬间染开,若腐蚀人心的毒药,满目血红,红色盖头下朱唇轻笑。
叶笑珊惊呼,“仙师!”
“砰——”
墙砖尘土簌簌落下,桃枝缠绕若拳,缓缓从布满裂痕的墙体收回,那是萧景深刚刚站的地方。
红盖头落下,桃九爷红衣红妆,手执木剑立于堂中,身后桃花烂漫。
叶笑珊喃喃:“桃九……”
桃九身后桃枝若灵蛇腾动,咻地窜起,飞刺而出,萧景深偏头躲开袭来的桃枝,面对桃九爷提剑攻来的凌厉剑法只避不攻,且战且退。
桃九剑式狂乱,一路猛进,踩在阵法上的红绣鞋一顿。
萧景深凝神,双手结印,四周阵纹繁复勾连,将整座老宅以桃九为中心困于其中,蓝色清晖熠熠发烫。
被束缚的桃九面目狰狞,嘶声吼叫,空洞无神的双目赤红,四周桃枝愈发暴涨,似乎要冲破这牢笼,被桃树攀附的老宅土崩石裂,沙石簌簌而下,仿若树木的恸哭。
“桃九,住手!别再杀人了!”叶笑珊猛地扑倒神色挣扎的桃九爷。
“阿……叶”
桃九爷迷茫地抬头,空洞的目光有了神色,像一只懵懂的野兽,小心翼翼地唤道,“阿叶”
叶笑珊喜道,“是我,我是阿叶,你看看我,别再杀人了,你不是最喜欢人族了吗,我会陪着你,治好你的病,桃九,桃九……”
“阿…叶……”桃九爷喃喃自语,双眉紧锁,抱着脑袋更加痛苦,忽而推开叶笑珊,抬起的脸庞目光凶狠,黑发张扬,“你们该死,都该死!”桃枝暴涨,越聚越高,强行将法阵撑开裂缝。
萧景深眉心一蹙,接过昏迷的叶笑珊跪落于地,身体往后一仰,避开飞刺而来的桃木剑。
“萧景,接剑!”季怀旭猛地打开门,他从一拜天地时眼前一晃,掀开红盖头便到了卧室,他那认路的本事,找了半天才找到前厅,把萧景交给他的剑丢出来。
萧景深默契接过,却不拔剑,揉身而上,引桃九爷将屋顶打了几个窟窿,对季怀旭喝道:“带她出去!”
手撑地往上一跃,双脚勾住房梁用力,往屋顶一翻身,红色喜靴踩在黑色瓦檐之上,身后桃枝乱舞,遮天蔽日,劲风吹过脸庞,衣袂猎猎作响。
桃九爷踩在黛瓦之上,剑尖直指面前之人,眉目娟狂,眸色沉沉。
一瞬间,树枝蜂拥蔓延而至,尽数裹向萧景深。
萧大仙人不避不闪,雪白的剑身映着那张清冷的面孔,还有那双端正修雅的眼睛。
剑动,银光乍起,腰肢粗的桃枝砰然断裂,红色身影一闪,两剑相触,劲风扫荡,墙木尽数坍折断裂,桃九被压退数十步,在檐角勉力停下,喉头一股腥甜上涌,萧景深手腕一动,剑光翻飞。
季怀旭将昏迷的叶笑珊拖出屋外,目光紧紧定在檐上忽闪的剑光。
忽而“砰”的一声,桃九爷跌破屋顶,砸倒在地,身后的地面裂纹若蛛网蔓延,一剑飞来,直直钉入桃九爷心口。
“桃九!”叶姑娘不知何时醒了,哭叫一声,跑向尤在剑下挣扎的桃九,被季怀旭一把拉住,失声痛哭。
萧景深从屋檐落下,平静地拔出剑,红色血液在桃九身后漫延开来,萧王爷神色淡漠。
“不要——”叶笑珊撕心裂肺,挣开季怀旭的束缚拦在桃九面前,双手合十颤抖着,“求、求您,求求您,饶他一命,饶他……”
萧景深垂眸,扬起剑。
“萧景,你该不会真的……”季怀旭瞳孔骤缩。
五指捅穿萧景深的胸口,萧景深踉跄一下,以剑撑地。
飞溅的血色,映着叶笑珊凌厉的神情。
“叶笑珊”一击即中,收回幻化成锋利桃枝的五爪逃逸而去。四周景物变换,血色桃花消失不见,失去茂密桃枝支撑的老宅轰然倒塌。
萧景深:“……”那是本仙的家产。
季怀旭抱着萧景深避开碎落的木石,神情阴沉,正欲追赶,衣袖被萧景深一扯。
受伤的萧大仙人感觉气有点虚,心中默默抱怨人族的身体真是脆弱后,才道:“别追,我在老宅外布了幻阵。”
他的样子被季怀旭视作气若游丝,连忙踹开几只稻草人,扶萧景深在凳子上坐下,“你倒是准备周全。”喜服被血色侵染成深色,四散的血腥味入鼻,让季怀旭有些心慌。
“莫不是没救了”萧景深看他盯着自己的伤口,心中“咯噔”一声,他是头一回做人,这种伤难道就要了人命?他来修养元神的闲散生活就要如此结束了?
“不会的。”季怀旭浅浅地笑了笑,从怀中取出几只小药瓶打开放在桌上,“姑娘,冒犯了。”
说罢,将萧景深的长发拢至一边,小心地掀开萧景深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肩臂,将金疮药洒在伤口,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药瓶从萧景深身后递给他,“前面的伤口…姑娘可以自行上药吗?”
萧景深看了看胸前的模糊的伤口,颔首道,“可以。”
上完药,季怀旭又撕开布条为他包扎,目光滑过萧景深手臂,白皙光滑的皮肤包裹着肌肉,露出流畅的线条。
嗯,姑娘家拿剑,手臂是比普通女子粗一些的。
仔细看着,萧景姑娘着新郎男装打扮,倒十分合适,半点看不出别扭,并且……
“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季怀旭忽而问。
萧景深看他一眼,双指并拢在喉间一抹,声音换作女声,解释道:“这样,声音就变了。”想了想,又抹回男子嗓音。
“你……”季怀旭顿住,盯着面前人好看的喉结,目光一扫萧景深平坦的胸口,忽然迟疑道,“是男子?”
萧景深抬头,如潭的眸子看了面前人一会儿,缓缓“嗯”了一声。
季小世子脸色霎时白了个干净,沉默半晌,忽而摇头失笑道,“不对,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穿着白衣裙,你是女子。”
长痛不如短痛,萧景深看着他一脸失神无措的样子,补了一刀,“我的确是男子。”他是个实在仙人,说罢便解开衣襟,露出光滑平坦的胸腹。
季怀旭摇摇晃晃站起身,唇色发白,“你既然是男子,为何一开始不说为何要骗我!”说道后面神色愤然,倏然拔剑,抵住萧景深的脖颈,执剑手微微颤抖,小世子难得有如此失控的时候,目光阴鸷而深沉。
自己先前十成十的真心和殷勤,原来只是这个人眼中的笑话,他季怀旭何时受过如此大辱!
他要杀了他,他要杀了这个人。
剑刃划入肌肤,沁出白皙的血珠,萧景深却全然不惧,直直地看向季怀旭,面露歉意道:“我着女装,是……有难言之隐,之前我正想解释,但被叶姑娘打断,之后我一直未寻到机会开口。”
他起身抱礼,因为牵动伤口眉心微蹙,“在下并非有意欺骗,若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
见谅?
季怀旭狠狠盯着面前人的面庞,半晌忽然轻笑一声,笑声爽朗,一边摇头一边扬了扬眉头,“无妨。”
等出了幻阵,就杀了他。
“我们不出去吗?也不知叶姑娘是否被公子的阵困住。”季怀旭笑眯眯的,那声公子咬的十分重。
萧景深观他笑容灿烂,推己及人,以为季怀旭并未放在心上,温声道:“等一等。”
伤口因为他刚刚的动作渗血,萧景深咬着布条重新换过,一个受伤的人给自己包扎总是有些狼狈,季怀旭只在一旁冷眼看着,眼角忽然瞥见一根破裂的桃树枝——那是桃九先前身体所在。
“喂!”他踹了踹那根桃木,挑了挑眉头。
“那不是桃九,只是一截分身。”萧景深道,捂着胸口虚弱地站起身。
“我帮你拿剑。”季怀旭把剑放在手里掂了掂,暗地里思考从哪里捅剑比较好,忽然心念一动,道,“你早知这个桃九是假的,那也该知道叶笑珊是妖,为何不防着?”
萧景深在前面走着,淡淡道:“你在我身后,我若躲开,你就会受伤。”
“我说过,我会以性命护你。”
萧景深走着走着,回身看停下脚步的季怀旭,疑惑道:“怎么?”
季怀旭看着他,目光沉沉,忽而撇开头,伸出手去,“我不帮男子拿东西,你的剑,还是自己拿吧。”
萧景深笑了笑,接过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