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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琼浆玉蜜 ...

  •   5、琼浆玉蜜

      “云帆,这是怎么一回事?”风敛月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们两个手中都拿着东西,秦将离手里拿着一只竹筒,而徐云帆拿的东西有点奇怪,她仔细看了一阵,才辨认出那是一只用一条草杆和一张帕子做成的一个带着柄的简陋小小布兜。
      她生怕徐云帆尴尬,只得把探询的目光转向秦将离。
      “被蜜蜂蜇的。”秦将离还没有回答,倒是徐云帆先说了。他低垂着头,不想让她将自己此时的惨状看得清清楚楚。
      方才秦将离发现蜜蜂的踪迹,便带着徐云帆追踪上去,居然在村头的废弃粮仓处发现了这群蜜蜂的蜂巢。原来赐福村的村民也搬迁逃难走之后,村里再无人迹,变成了其他野生动物的乐园。有蜜蜂发现了这处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的好住所,便将巢穴筑在这里。秦将离带着徐云帆一道儿点燃火把用烟熏跑了蜂群,抓紧时间采割下一块蜂巢,剩下的还是留着不动。他们把割下的蜂巢装在先前从村民居处找到并清洗干净又擦干水渍的竹筒里,趁着蜂群尚未回返迅速离开,在远处将里面的新鲜蜂蜜尽数弄出来盛在竹筒里。尽管秦将离经验丰富,安排得当,但还有两只漏网之蜂蜇伤了徐云帆。
      听到“村头的废弃粮仓”七个字,风敛月的表情有点微妙,惘然间某些有关楚决明的回忆片断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身着绿色官袍的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捧着粗瓷大碗,断崖下火把的光亮照出的他焦急关切的神色,从他赤-裸健美的身上滚落滴下的晶莹汗水,以及最后他揉碎那朵木槿花时的暴戾决绝……
      她在心里长长嗟叹,然后用力按捺下心中复杂的情绪,道:“被蜜蜂蜇伤很疼吧?幸好没有伤到眼睛。”
      “放心,被蜜蜂蜇一两下是不会有事的。”秦将离淡然解释道,“我小时候家里养蜂,要是不小心受了较重的外伤,也买不起药看不了病,就捉只蜜蜂来蜇一下,伤口就不会化脓了。”
      风敛月笑道:“可云帆现在又没有受伤,被蜜蜂蜇的苦头算是白吃了……云帆,你手里小心翼翼拿的是什么?”
      “是蜜蜂。我听秦公子说被蜜蜂蜇还能让伤口不化脓【1】,想到你腿上有伤,就找来跟树枝和布片做了个布兜捉了只蜜蜂回来。”徐云帆回答道。原来他后面在捉蜜蜂的时候又被蜇了两下,所以脸上才会这么狼狈。
      “你……你是说,想让蜜蜂来蜇我?”风敛月先是吃了一惊,她很怕疼,本来想说不的,但瞧了瞧徐云帆被蜇伤的脸,心中一软,忖道:“他脸上被蜇了好几下,没准是在捉蜜蜂的时候弄的。这般一片好心,我岂能忍心拒绝?”于是一咬牙,道:“既然是能让伤口不化脓,那……就让它蜇我罢……”
      她声音里隐约的害怕之意,另外两个人岂能不知?尤其是刚刚吃过苦头的徐云帆,更是有些不忍心,但毕竟这是为着她好,他狠下心肠低声说道:“得罪了。”遂俯下身子,将她的裙子往上掀,露出一截小腿来。凉风吹上光-裸的肌肤,风敛月虽然心境豁达,且面前这两个人一个是她当成自家小弟弟看待的另一个曾有过肌肤之亲露水之缘,但还是不免有些羞怯,加上对将至的疼痛的畏缩,不由得咬紧了下唇,闭上眼睛不敢看徐云帆的动作。只觉得他把布兜的开口顶在了自己的小腿上,然后传来一阵疼痛——仿佛一根烧红的细针一下子刺入了自己的肌肤里。她忍不住“哎唷”一声叫出来,睁眼一看,自己腿上也慢慢红肿了起来,上面还残余着一根小刺。徐云帆忙帮她把刺挑出,而在刚才徐云帆掀她的裙子的时候,旁边的秦将离已经背过脸去,待到他们收拾停当方才回过头来。
      三人不一会儿又踏上了行途。至于那盛了小半筒的、呈诱人的金黄色蜂蜜,秦将离和徐云帆只推说自己不喜欢甜腻之食,只略尝了一点,剩下的全都留给了风敛月。而风敛月自己也舍不得多吃,用些破布稻草铺垫固定着使之不会被撞碎,将竹筒小心翼翼地储藏在了马车夹层的一角。

      又过了三日,他们终于离开了珺州地界,抵达距离洛阳城约摸二百多里远的一个村庄。总算在这里吃到了一顿饱饭,然后三人又继续赶路。
      暮色渐暝,天色向晚,奔波劳碌的一日又将要这么过去。山道弯弯,两旁的树林浓密蓊郁,倦鸟扑朔着翅膀投向它们的巢穴,发出声声啼鸣。
      而秦将离的两道剑眉却皱了起来,侧耳细细听取了那些鸟啼声一阵,突然叫停了马车,跳下来伏在地上聆听着什么。不一会儿他起身,也顾不得拍打身上尘土,转头望向风敛月和徐云帆,沉声说道:
      “恐怕后面有人正在往这边过来,而且……为数不少。”
      徐云帆和风敛月对当初之事心有余悸,秦将离也是谨慎之人,于是三人的意见很快达成了一致——风敛月和徐云帆尽量把马车往树林深处驱赶躲避,而秦将离则留在附近察看虚实。眼瞅着马车被浓密的树木和越来越暗淡的天色淹没,秦将离松了一口气,迅速挑了一棵大树,飞身而上藏入那树上两大枝丫之间的凹缝里,选取了合适的观察角度之后便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潜伏下来,仿佛将他自己就是那棵树的一部分一般。
      不一会儿便有一群人衔枚骑马而过,秦将离一面聚精会神地观察,一面屏息敛气以免暴露自己的踪迹。而藏身在树林深处的风敛月和徐云帆虽然相对而言要安全一些,却也坐立不安,深锁愁眉,只盼着秦将离快些回来。
      他们在担忧中煎熬了许久许久,秦将离才出现在他们眼前,还没有来得及庆幸,便从他的口中听到了更可怕的消息:
      “那些人来势不善、行色匆匆,看装束,应该是匈奴人。”
      “匈奴人?!”风敛月和徐云帆相顾失色,“你确认没弄错?有多少人?”
      “一千多人。”秦将离神色凝重,“匈奴人每到一地,必会大肆屠戮烧杀。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刚才那个村庄已经遭遇了灭顶之灾。”如果他们不是着急赶路先一步离开的话,现在恐怕也已经死于非命。
      此言一出,三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这条路直通向洛阳,而这足足一千多人的匈奴队伍显然是奔洛阳而去。难道……匈奴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大唐的东都洛阳?!
      风敛月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曾与翠翘娘子、唐叔相约,倘若逃亡路上失散了就先去投奔洛阳商家;而且,先前她派去吊唁商夫人的陆无眠和石禄等几个家人眼下应该就在洛阳城!
      “匈奴人再怎么勇悍,也不可能只用一千多人就能够击败镇守洛阳的唐军。估量着这些人该是先头部队,他们着急赶路,而我们躲开得早又借着夜色掩护没有被他们发现,算得上是十分侥幸。”秦将离皱眉说道,“等到天色明亮,匈奴大军赶至,我们的行踪恐怕就很容易被发现了!”
      前进,前方有那一千多人的匈奴先遣军;后退,又生怕遭遇上后续的匈奴大军,他们目前的情形正是进退两难,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要不……我们先沿着来路退回,再躲到珺州去?”先前一直沉默的徐云帆忽然开口,“珺州既非兵家要地也不能提供补给,我看匈奴人对它不会感兴趣。”
      秦将离立即否决:“躲也躲不了多久,就算匈奴人的铁蹄不会踏入珺州,我们携带的粮食也不够。何况——”后面的话他咽了下去,只是摇头不语。
      风敛月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往回走,没准运气不巧跟后面的大队人马遇个正着。依我看来,我们应该趁着现在大队人马尚未赶至的时机,远远地跟在匈奴人的先遣军后面,等找到岔路的时候再走岔路。反正一样都是拿自己的性命来做赌注,躲过先头部队要比躲过大队人马相对要容易那么一点,我们就赌一赌吧。”
      另两人也无异议,当下他们便略略收拾了些可以随身携带的有用之物,将马车卸下来弃在原地,各骑着一匹马沿着山路前行。
      风敛月数年前曾去过洛阳一趟,也曾走过这条路,她依稀记得前方有个刘河镇,到了那里才会有岔路。尽管心里焦急恨不得立刻跟那群凶神恶煞分道扬镳,但他们生怕过于接近会被匈奴人的先遣军发现,于是唯有减慢速度,远远地跟着。
      当幕色下的刘河镇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虽然一片死寂不闻人语,他们也不敢立刻长驱直入。秦将离嘱咐二人带着马匹暂且在镇外的树林里躲避,自己则先潜入镇中察看虚实。
      不一会儿他便回来,虽不曾气喘,但声音有些变调:“匈奴人已经走了,镇子东北方向的那条路有脚印蹄印和新鲜马粪,看来他们刚从那条路上过去不久。”
      “那么我们就走西北角的那条路。”风敛月说完,转眼却瞧见秦将离以一种让她觉得很奇怪的目光望着她和徐云帆,不禁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秦将离收回目光,“不过但愿等一下你们经受得住。”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风敛月和徐云帆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尽管秦将离的提醒已经让他们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当风敛月和徐云帆跟在秦将离身后穿行过刘河镇的时候,所见到的仍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和承受能力。
      刘河镇上的人们都变成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或被开膛破肚,或被斩首断头,鲜血淋漓,腥气扑鼻。暮风呜呜吹过,仿佛亡魂凄切不甘的哀泣。
      虽说先前也曾见识过一些残酷的场面,但风敛月和徐云帆仍是脸色刷地一下变得煞白,脑子里乱糟糟的混乱一团,不敢看,不忍看,想闭上眼睛不去看,偏偏却又不能不看。他们沿着大路经过镇子里唯一的市集,那里赫然横陈着几十具女尸,伤痕累累,死不瞑目,年纪最小的也不过才十岁左右,光-裸的身躯上遍布着泥土和血迹。
      风敛月终于破功,一手颤抖着抬起来捂住嘴,忍来忍去,最后还是干呕起来,另一手颤抖得攥不住缰绳,虚弱的身体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同样也十分难受的徐云帆抬头见状,惊呼出声:“小心点!不要摔下来了。”
      前头的秦将离勒马回头,见状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说话,忽然一声低沉凄厉的嗥叫,从镇子的另一头传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的心跳中断一拍,就连风敛月也在这一瞬间忘记了身体的不适,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仔细辨识着四周的形势。
      随后,又是几声嗥叫传来,一下悠长一下短促,之后又是一片死寂。秦将离沉吟片刻,开口道:“好像是野狗在叫,我过去看看是不是还有活着的人。你们先留在这里,别跟着。”
      话音落地,他便立刻掉转马头朝着那方向奔去,隐没在重重房屋之后,撇下两个人留在原地。风敛月惊魂稍定,随即又开始觉得受不住,垂头抚胸不住喘息。徐云帆忙叱令自己的马儿挪到风敛月的坐骑旁边,与她肩并肩,关切地说道:“你闭上眼睛,会不会好过一点。”
      风敛月依言而行,很快就摇了摇头:“不,闭上眼睛更糟糕。”就算是闭上眼睛看不见,也还会有很多的画面鲜明呈现在脑海里……
      强-暴,是男人对女人最残忍的兽行,是无法抗拒的女人最可怕的噩梦。那晚在忘归楼的后花园里,楚决明醉酒兼盛怒之下强迫了她,其实他并没有当真刻意地对她用上什么凌-虐折磨的厉害手段,但那种羞辱、排斥和恐惧的不适,却已经足够让她之后的一个月里都不愿再跟男人亲热,幸好陆无眠百般体贴抚慰,才让她慢慢化解了心中的阴影,这已经算是幸运的。而后逃难路上她自己险遭阳开泰凌-辱,又亲眼目睹过别的女子——尤其是乔大户的女儿——遭遇不幸。这些经历使她看到那些女尸的时候,简直可以感同身受到她们生前被撕裂被伤害的时候该有多么的疼痛,多么的恐惧,多么的绝望。她抱住自己的肩膀簌簌发抖,冷汗从额角处不断的渗出来,将几绺碎发黏在了发白的脸颊上。
      少年的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不要去想,不要去看别的。没事的,你看着我就好——”他们都骑在马上不能太过贴近,他只能尽量地侧过身,捉着她手臂的手指攥得很紧。
      抬头看着同样面色惨淡却依然只顾着焦急宽慰她的徐云帆,风敛月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起一丝浅笑:“嗯,我只看着你,没事的。”
      她望着他,他也凝望着她,他们的目光相触交融,周遭的血腥和死寂,在这忽然之间不再显得那般骇人。
      他的亲人,她的家人,都已经全数在战乱和流亡中失散,或是死别,或是生离。
      只剩下他和她,同样是孤零零的两个人,是彼此的亲人,彼此的家人,相互依偎,相互温暖,相互扶搀。

      秦将离纵马寻声而去,终于停在了一处宅子之前,门前还躺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他看也不多看一眼地跳下马背,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
      门后恰有一只黑色大狗,一蹿避开几乎打到它身上的大门,随即发出一声愤怒的嗥叫,扭身冲着门外,前爪伏地,腰微微弓起,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乍一看来它很像狗,可是仔细端详就会看出区别来——它的头型比一般犬类更长,尾巴也要粗大蓬松一些,咧开的口中白森森的獠牙,让人怵目惊心。
      秦将离紧紧凝视着那只猛兽,而那只猛兽也睁着眼睛看定他,它的眼睛,在暗淡的残阳下闪动着绿幽幽的光芒。

      “刚才那根本不是野狗的叫声,是狼……几年前,爹爹为了一桩大生意给刺史送礼,其中有一件礼物就是一头关在大铁笼子里的活狼,让它连番和猎狗撕咬给刺史看着解闷——那时候我听见了狼的叫声,和刚才传来的很象!”
      “嗯。”
      “如果他没听过狼叫以为是野狗,也就罢了。可是,他为什么要把我们留在这里,不许我们和他一起过去察看呢?”徐云帆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好歹之前大家也共患难了一场,他也该知道我们不是什么坏人,究竟是有什么秘密呢?”
      风敛月淡淡一笑:“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就算是友人,也会有戒备;就算是好人,也会有隔阂;就算是亲人,也会有距离。你我自己也不会有什么事全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他呢?”
      徐云帆沉默不语,微微垂下的目光闪烁不定。
      是的,每个人都有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他自己也是一样。

      “猛子。”秦将离低声轻唤,“带路。”
      那兽仿佛听得懂人语,低嗥一声,居然乖顺地转身带着秦将离去了这家宅子后院的柴房,随即又奔出来继续镇守院门。
      狭窄的柴房里,一个高个子宽肩膀的汉子正端坐在唯一的一张破凳之上,约摸三十来岁年纪,相貌普通得让人过目即忘。但秦将离向他微微躬身:“副统领。”
      “抓紧时间,什么虚礼且都免了。”那汉子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目前计划有变,下一步你要做的事情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琼浆玉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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