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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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暗涌
图勒。
作为图勒王最宠爱的嫡女，松赞卓格原本不必在成亲之前搬出王宫另建府邸。而她还是这么做了，只因为不喜欢在王宫里见到那个让她堵心兼恶心的冰兰夫人。虽然事后她自己也觉得这是一步臭棋——距离父王远了，更让她和兄长的敌人有机可乘。可是堂堂的议政公主又怎能违背自己的高傲与尊严。
“父王如今被那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不要说兄长，如今连我都难得单独见到父王一面了。当真可恨！”乌黑发辫上系着的玛瑙发饰闪动着光芒，明丽如晴日的日光，年轻公主的面上却是阴云密布，“你说，是不是你们唐人有什么特殊的鬼门道？告诉我，我好破了她的媚术。”
她对面的青年身着寻常图勒男子的衣饰，却是中原人的面容。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青年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态度温和地说道：“公主，我只是个寻常的医家，并不知晓什么媚术妖法。”
“哼，你不知道也就罢了。我倒不是害怕她有什么妖法。一个来历不明的唐人女子，再受宠也当不上图勒的王后。”松赞卓格沉沉地说道，“可是兄长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还是没有孩子！前年嫂子好不容易怀上了，却是一尸两命！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冰兰夫人生下了父王的小儿子。如果父王以此为由，立他的小儿子为太子的话，身为长子的兄长就一败涂地了。”
青年不言语。来到图勒多年，尽管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图勒王族的朝堂倾轧、后宫斗争中，但他并不欲过多参与。
“要是哥哥有个孩子就好了，不论是侍妾生的还是女奴生的都好啊！”松赞卓格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都一年多了，哥哥的身体还没有调理好吗？”
五年前，是眼前的这个男子随着她派出去寻访良医的奴仆来到这里，用唐人的医术和丹药给沉疴难愈的母后缓解了许多痛苦。待到母后安详离世的时候，她对他说：“我知道你不是为区区几个钱财赏赐而来的。你只要以你的医术效忠于我，你的所作所为，只要无害于图勒，无害于我和兄长，我都不会介意。”于是他成为了她的同盟，为她和兄长防备了数次投毒，化解了几次疾病。就连前年嫂子流产出血不止，也是这个男子用针药给她续了一口气，让她得以跟兄长做最后的道别。
虽然不是第一次跟公主谈论她兄长的房~中之事，青年俊秀的面容还是微微一红。松赞格吉虽然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但在子息上却甚是艰难。自己用五子衍宗丸等方药给他调理了许久，好不容易妻子有了身孕，却流产而死，恐怕是先天的不足之症。
“王子思念亡妻，已成心病，非药石所能医治。”
松赞格吉与亡妻恩爱非常，虽有众多美貌的妾室和女奴，但受此打击之后，心结难解，竟再也不碰别的女子了。
松赞卓格秀眉紧锁，烦躁地把裙边上缀着的雪狐毛揪成了一团。“我也很喜欢死去的嫂子，可是兄长应该以大局为重。”
这个议政公主比她的兄长更加适合成为图勒的太子和国王，要是当初两人的性别年龄交换过来就好了。不过倘若松赞卓格是男子之身，冰兰夫人自当不在话下，自己也未必能够轻易得到如今的待遇。“王子本是淳厚长情之人，心爱的女子又是因为怀上自己的孩子而不幸早逝，母子皆亡，他自责自厌，故而万念俱灰。公主且缓缓劝他，莫要操之过急，反而让他越发伤怀。”
“唉——”松赞卓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只有这样了。”她明媚的眼波一瞟青年，突然似笑非笑道：“我兄长是因为嫂子的缘故不再碰女人，那么阿牧，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不碰我给你送去的那些女人呢？难道当真是应了你们唐人的一句老话，‘医者不能自医’么？”
一个不贪钱财、不好女色的同盟者，太过于无懈可击了，反而让她觉得把握不住，故而生起狐疑之心。被封为议政公主已经许多年了，松赞卓格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打算来揣度人心。但至少到目前为止，阿牧是忠诚的，至少在她视野所能及的范围内是忠诚的，所以她的疑心只是用戏谑的口吻淡淡说出来。
阿牧温文尔雅的面色因她的言辞一变，仿佛秋日的草叶上凝滞起薄薄的霜。“我虽不敢自称医术精妙，但已是尽己所能。公主不妨再派人去中原寻觅名医国手来，想必比我这个无名小卒更能为公主分忧。”只是大唐兵荒马乱，她要另请高明也得耗费不短的时日。
松赞卓格见他不悦，连忙安抚道：“阿牧莫要动气，你为我和兄长的安危操心劳力，我和兄长都十分感激。只是你素来不喜钱财亦不近女色，不知该如何赏赐罢了……唉，我向来心直口快，没有你们唐人心思百转千回，要有不妥之处，还望你莫要笑话。”
阿牧淡然一笑：“我当然知道公主一向都是好意。”仿佛触动了什么尘封许久的往事，他的目光有些恍惚，神色很是温柔，却又有几分悲凉：“王子此时的心境我能够感同身受，那是因为我有欢喜的姑娘……有一些伤人自伤的经历，生受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再遇到第二次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荆山中，陈锦诗垂目望了一眼棋盘，轻轻挥手将棋子拂乱。
“外表柔和谦卑，没料到是朵扎手的野玫瑰——至于棋艺，虽然我是有意相让几分，但她已经比我先前预料的要好了。”
徐云帆倒了一杯清茶走过来双手放在陈锦诗手边，又将黑白棋子一颗一颗捡拾到棋匣中，含笑道：“她性情一向鲁直，心地却是好的。”
陈锦诗啜饮了一口香茶，饶有兴趣地瞟了一眼少年清俊的容颜。当初李琪去红杏坳探访林慧容，回返时带来了这个相貌出众的少年，还留在她身边教导了几个月，他原以为这少年会成为李琪的枕边人或者近侍。没料到几个月后李琪便派自己到这荆山来寻找先前徐家为李琪藏匿的财宝库，而这少年作为徐家唯一的幸存者也随着自己一同前往。几个月相处下来，徐云帆对自己既恭敬又亲近，既小心伺候又非一味地讨好谄媚，倒教陈锦诗也开始对他另眼看待起来。看模样就知道这个徐云帆自幼就是被父母捧在掌心里疼爱呵护的，变成如今的性情，只怕是经历了一番折磨。
乱世里，谁能不变？茶杯上氤氲的水雾遮掩了陈锦诗眼眸中一闪即过的暗淡。当初李珉篡位，将李琪打入天牢，自己和一干东宫近侍亦要被分批处死。自己砸了鸩酒，撕了白绫，夺过匕首杀了几个催逼他自尽的太监，却被其帮手从身后用麻绳勒住脖颈。虽然被及时赶到的援兵于性命攸关之际救下，但从此嗓音尽毁，还落下脖项上一条长长的丑陋的伤痕，与时不时干咳的毛病。
李琪逃出天牢隐匿在太行山中，暗中收罗旧部招募党羽以作造反之谋。她将他接到了身边，所得恩宠倒比当初他是她的东宫良俤时更多，二人有了孩子，是李琪的第一个女儿。人人皆说他有福，陈锦诗却知道自己和李琪的夫妻之缘将尽。李琪仍让他侍奉枕席，让他成为她女儿的生父，是因为他一贯的忠诚恭顺，是因为他是她东宫时的众多侧室里唯一的幸存者，是因为他身后的关中陈氏。李珉失德，匈奴入侵，天下动荡，给了李琪极好的报仇雪恨时机。李琪貌美多情，心怀远志，而且至今未立正夫，倘若有以联姻换结盟之事，她笃定不会推拒。就算没有，待到来日她登上大宝，后宫中美人济济，亦无自己的争宠之地。这个孩子，是她的恩赐，也是他和家族日后的希望。
而他为了寻宝之事，却要狠心抛下心爱的小女儿，来到这荒凉的荆山中。自己的弟弟陈玉魄在带领部众撤离轩辕关后已经秘密与李琪联系结盟，自己的母亲和弟媳现在也来到李琪身边侍奉，既是为了照顾孩子，也是关中陈氏发誓效忠于先皇太女的人质。既然他昔年的美妙音容已经不复，他和关中陈氏就只能靠汗马功劳来成为成为家族复兴的倚仗。
“陈大哥，可是这茶太浓了？”旁边的徐云帆见他久久不语，关心地问道。陈锦诗颈部有旧伤，不适宜饮用浓茶，所以徐云帆每次给他泡茶都要加用上一些润喉利咽的草药如胖大海、麦冬、金莲花等，而且都调得浓淡适宜。
“没事，很好。”陈锦诗笑了笑。眼前的少年，明显地表示出对那个风敛月的不同来，也不知道是太过聪明乖觉还是当真情有独钟呢？不过无论他真正的打算是什么，自己并不介意让他们更加亲近。“敛月姑娘颇有几分气性，但你二人本是故交，自然要好说话许多。你且去陪着她，好生商讨发掘宝藏之事。我让侍卫去收拾了你住处旁边的一个院子给她单独居住，还把一个没总角的小童拨过去伺候，你也替我多多留心关照，毕竟是个姑娘家孤零零地待在这里，莫要有什么失礼之处，倒损了太女殿下的颜面。”
“是。”
“还有，先前你已经发现了藏宝地的入口，又打开来通气了七天，估计差不多可以进去看看了。让敛月姑娘和你一起去，她是聪慧之人，应该能给你做个得力的帮手。”
“这……”徐云帆迟疑片刻，“虽说已经把她留了下来不跟外人接触，但让她对藏宝地的情况知道得太过清楚，似乎也不太好吧……”
陈锦诗皓如美玉一般的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神色，道：“这回云帆多虑了。我们强行开启地宫，势必要将这里的所有机关布局统统摧毁，一旦取尽了藏宝，这座地宫也就完全失却了用处，她对地宫的情况再了如指掌，也不会于我等有碍。”他顿了顿，安抚地拍了拍徐云帆的肩膀，语气温和如关爱幼弟的兄长，“进到地宫里，我会派最好的侍卫保护你二人周全，云帆不必担心敛月姑娘的安危。”
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就是已经做出了不容违逆的决断的时候。徐云帆默然片刻，躬身应道：“是。”
侍卫把风敛月领到了一处新收拾好的小屋子，简陋粗糙的木板桌案上抹布擦拭过的淡淡水迹还未完全消散。还未总角的小童抱着一捧书卷，神色恭敬又奶声奶气地道：“姑娘要看书吗？这书卷我先抱着，等一下水全干了再搁桌案上，免得打湿了纸页。”
风敛月原本心情郁郁，但看到这么可爱乖巧的孩子也不由得心肠柔软起来，当下笑道：“好。”她从小童手中接过书卷，又道：“我且拿着翻翻。”
小童忙帮她打开窗户，让屋内的光线更加明亮。风敛月把书翻开，竟是她从未看过的珍本，题名《茂陵十日记》。书中详细记载了汉朝末年茂陵诸帝王后妃陵墓遭到发掘劫掠的经过。此书著者出自书香之家，奈何见罪于豪强，家道中落，沦为田野村夫。天下大乱之时，他不得已参与了刘盆子麾下的赤眉军，亲眼目睹和经历了赤眉军如何摧毁皇陵的重重机关，抢夺随葬的奇珍异宝，甚至拖出汉高祖吕后等后妃保存如生的遗体来恣意侮辱……事后他几经辗转逃离了赤眉军，将那十日的亲身经历编写成书。至于此书如何流传下来，如何落到陈锦诗手中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书中遣词用句平白而流畅，风敛月虽非饱学之士，但阅读起来也觉得满口余香。最后作者的一段感言，更让她心有戚戚：
“这断壁残垣，原是金屋藏娇地；那老莺瘦燕，曾栖玉堂绘彩檐。谁料得一朝烽烟四起江山变，生灵涂炭鬼呜咽！
一书十日，半世悲歌。哀已极，恸已极，哭无泪，笑无声，且饮一壶清酒，醉梦里暂忘浊世苦恼。”
正在感慨不已，小童通报徐公子有事求见。风敛月把书卷放在一边，起身出迎。
“陈大哥让令狐嗔姑娘先行赶路，准许你前去送行一下。”
说是送行，其实是再次用黑布蒙住了她和令狐嗔的眼睛，两个高手分别背负着她俩，剩下几人携着金珠宝石，待对方放下她们，揭开蒙面的黑布，已经来到了荒郊官道上的那处小酒家门前。酒家的那一家三口早已接到了讯息，将令狐嗔和她当初骑来的两匹壮健军马牵出马厩，栓在门边的树下。
“这两袋合浦明珠，都是拇指头大小，圆润无瑕，可当百金之数；这一袋金珠，价抵万两白银……这些金珠宝石一共抵得白银十万两，悉数交与令狐姑娘。还有姑娘的护身长剑与峨眉刺都在这里，物归原主，请姑娘好生上路。”
对方有意无意地让她和令狐嗔之间保持了距离，不让她们有任何语言或者身体上的接触。而且风敛月自知以眼下的情况，还是不宜多言，于是在送走令狐嗔的过程中也一直保持缄默。
令狐嗔面色有些阴沉。其实无论换了谁，经历了她这样一番被盟友算计囚禁又被打包赶走的遭遇，脸色都不会好看起来的。她接过包裹，骑上自己的马，转头看着风敛月道：“那你呢？”
风敛月歉意一笑，还未来得及开口，旁边的侍卫已经抢先作答：“我家主人吩咐了将敛月姑娘留下来好生照顾，姑娘就不必操心了。”
令狐嗔斜睨他一眼，揉了揉鼻子，淡淡一句：“那多加保重，后会有期！”随即策马扬鞭，转身便行。风敛月目送她急行而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十万两白银不是一个小数目，尤其在这乱世之中。陈锦诗以十万两白银为代价强留了自己下来，势必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所能够给他带来的利益大于这十万两白银。而自己，也唯有尽早地证明自己比这十万两白银更有分量，才能换取离开这里的自由。
至于能否如愿离开，离开之后是回返林慧容部还是去图勒追赶令狐嗔她们，那就是以后才能够考虑的问题了。
她定了定神，转头对侍卫淡然说道：“且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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