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8、星月映寒波 ...
-
3、星月映寒波
“对不住?怎生对不住?”风敛月秀眉一挑,立即停下脚步来。
徐云帆也止了脚步,此时二人正走到村边的一处小水潭边,水面如镜,倒映着夜空与山影,从寒潭上方吹拂过来的风里平添了些许凛冽的寒意。风敛月眼睛仍然盯着徐云帆,十分之七八的心神却已经腾去仔细聆听捕捉周围的动静。隐隐约约地,她分辨出了周围有人隐匿的声息,尽管对方十分小心,但在徐云帆说出那句“对不住”之后,那些人的呼吸之声禁不住有些粗重起来,似乎也被惊动到。自己这边已经是这样了,那么令狐嗔那边……风敛月心中一紧,她之前虽知这趟差使并不容易,却也没想到会糟糕至此。
却听得水声淙淙里,响起徐云帆一声叹息,随即他说道:“你莫太过担心,我们并无恶意。”
“若无恶意,难道这就是贵方独有的待客之道了?”风敛月心忧令狐嗔安危,话语里不由得添了几分讥诮。
徐云帆苦笑着说道:“都怪我白日里一时欢喜过望,同你寒暄了几句。陈大哥事后随口问起来,我自然是开诚布公地回答说你我两家原是旧识故交,他……便有了另外的打算。”
风敛月疑惑不解地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徐云帆并未立即解答,只道:“陈大哥让我来当个说客,如今,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令狐姑娘拿去价值五万白银的黄金珠宝。只是……”
“只是什么?”她的心提了一提,对方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多优势的前提下却愿意给出这样一大笔款子,为的是什么?
“只是你得留下来,帮我们做完一件事情。”徐云帆满脸的惭愧内疚,垂着眼睛不敢对上她询问的目光,显然让他来做这样的一个说客,他自己也觉得十分的尴尬为难。
“五万银两固然不是一个小数,只是我和阿嗔那边另有军情要务,凤凰将军千叮嘱万吩咐过我要帮着阿嗔的,恐怕不能从命呢。”风敛月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一时也不知道对方是何居心,只能斟酌着字词婉言回复。
“唉……”徐云帆伸手牵了她的衣袖,似是生怕她负气走开,“我说的千真万确是大实话,你也莫要气恼——你若是不同意也没有用,陈大哥说了,无论如何你都要留下来,直到事情了结为止。至于令狐嗔姑娘,她随时可以走,我们还可以安排人手送她一同上路,而他自会致信去给凤凰将军赔礼道歉。”
他说得小心翼翼,风敛月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无名火来,皱眉道:“赔礼道歉?这便是锦公子的礼数么?他的事情十万火急,那我们那边的事情就无足轻重?!”
徐云帆苦笑道:“我也劝了半天,但陈大哥拿定了主意向来就是决不会更改的。我生怕别人来说这事会冒犯了你们,只好硬着头皮来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说客了。”
风敛月沉吟道:“你奉命引着我出来说话,只怕是说完了,也不会让我回去的吧?”
“是。那位令狐嗔姑娘快人快语,又身负武艺,我生怕双方冲突起来你会有个闪失。既然劝服不了陈大哥,我所能做到的,也只有这点而已了。”他坦然承认,抬眼凝视着她,目光里满是忧愁无奈,“其实这事情十分棘手,陈大哥也是病急乱投医……不过听我一句劝,事已至此,你还是答应了他,暂且留下来罢。再从我私心上多嘴一句,如今外寇方退,内乱未平,我自是不知凤凰将军安排给你怎样的差使,也不会多问,可你身体更要紧,何不留在这处世外桃源里,也好静静调养。”
他的言辞甚是恳切。风敛月四顾周围暗黑的山峦,苦笑道:“这是他的地盘,你说我不答应又能如何?”
徐云帆松了一口气,慢慢放开牵着她衣袖的手指,粲然微笑道:“你既然想得明白,我也就放心了,陈大哥说明日再与你详谈。夜色已深,你今儿也劳累了大半日,且去歇息了,如何?”
风敛月默默点了点头,他便带着她走回村中,却不去先前她和令狐嗔所在的那间屋子,而是走向另一处。她特地朝着先前那间屋子望了望,果然见得屋中灯光已灭,心知徐云帆先前所言不虚——倘若令狐嗔还好端端的,自然是一直亮着灯烛等待她回去的。
徐云帆引她走入一处屋子,点亮了灯盏,笑道:“这村里的兵士侍从都是男子,一时也搭不起新的屋子来,我这里勉强还算洁净,你若不嫌弃今晚就先住这儿罢。”
风敛月借着灯光左右顾盼,原来是一处两进的屋子,外间和锦公子那里一样,书案上摆布了许多书籍图册,还有几张大纸,纸上潦草地画着些不明其意的图案。徐云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一个土罐子里倒出些水来盛在自己常用的粗瓷杯里,双手递与她道:“你先喝些水,我把里间整理整理。”说着便拉开里外间相隔门上悬着的布帘子进了里屋。里屋里只得一个木柜子,一张硬板床,床上的被褥枕头虽然粗陋,却也干净,床头还摆了几本图册。
风敛月也有些渴了,喝了几口,瞧着他收拾起床头的图册拿到外间来,便问道:“那你住哪里?”
徐云帆解释道:“就歇在这外间的长凳上也无妨,这村中多是些鲁男子,只怕会有个糊涂的,我守着也放心些——”眼见得她略一皱眉,便又连忙续道:“最多过得两三日新屋子也能够腾出来了,届时我再搬过去,只是你一个人未免要多加小心些。”
风敛月方才展颜道:“我自会小心门户,只是你在硬板床上歇息,可别着了风寒。”
徐云帆微笑道:“柜子里还有备用的被褥,等一下我更换了就好。”他又走入里间,把被褥搬到了外间的长凳上,打开柜子取出洁净的被褥铺在床上,方才唤风敛月进去歇息。眼见他这番举动,风敛月不由得忖道:“难怪说‘礼出大家’,云帆无愧是自幼得家里严格教诲的,即便是这样粗陋条件下,也会这般讲究礼数。当初决明却是不晓得这样做的……”想到楚决明,心里一阵酸楚,只道:“你也早些休息才好。”
徐云帆答应着,吹熄了灯烛在外间的长凳上歇下了。风敛月甚是困倦,心神却定不下来,只绞尽脑汁思索着锦公子究竟有何用意,又苦苦追想着自己先前是否曾经见过锦公子这般容貌的人物。
思来想去,朦朦胧胧不觉睡着。恍惚中见得横山连绵,断崖如削,一关扼守,两军厮杀,金铁交鸣,血色漫天;而她自己似是乘在破风背上,风驰电掣般冲向那激斗的战场——梦在这里曳然而止,猛然睁开眼,瞧见的是徐云帆正站在床头,焦急地推着她的肩。
眼见得她醒来,他道了声歉,退到门口布帘之处,只关切地发问:
“做恶梦魇着了么?方才听见你在梦中唤了几声,我只听出‘轩辕关’三个字来。”
风敛月深深呼吸,调整着因被惊动而有些慌乱的心神:“抱歉吵醒了你。”
徐云帆倚门浅笑,因起身匆忙,他只在中衣外披了一件外衫,赤足散发,却不显丝毫轻佻神色,透入窗棂的一线月光落在他优美的下颌,微露的牙齿有着玉石一般光洁剔透的质地,而深藏在夜色里的目光却像是幽暗的深井,深不见底。
“我自是没什么的……你又想起先前的什么事情了?竟是这般牵挂,连说梦话也要提到。”他闲闲地发问,不经意一般,黑暗里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先前的什么事情?风敛月抱着被子坐起身来,犹带惺忪睡意的眼眸仿佛自冰山之后透过来的稀薄阳光。睡意尚存,她也懒得去捉摸他的潜台词,只按着自己的思路,没头没脑地说道:“没什么牵挂不牵挂的,只是突然想起一位故人,还有一些事情罢了。”
“故人?什么故人啊?”徐云帆微笑着问道,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却不由得紧握成拳。
“轩辕关的那位守将,出身关中世家,相貌很是清秀不俗。我记得,他恰恰也姓陈。”风敛月一字一字说道。
她始终对林慧容的人际关系圈子心存怀疑,虽然不好明察,但在解青囊、楚决明那里住着的时候旁敲侧击地打探到了一些信息。
先皇所出有一女三子,先皇太女李琪,陈王李璨,今上李珉,还有齐王李瑛。
林慧容战功卓著,权倾一时,得先皇赐婚于陈王李璨,传闻中又与齐王李瑛关系暧昧,满朝皆知李琪与林慧容关系不睦,只怕李琪上位之后这一对君臣要有好一番龙争虎斗。孰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先皇暴薨,原本默默无闻的李珉登基为帝,拘囚李琪,流放林慧容,导致原本水火不容的两方势力搁置前嫌,化敌为友。是以才有李琪向林慧容的侍夫立下字据借二十万两白银之事。
先皇太女李琪自幼便正位东宫,朝野与之结交者甚众。李珉登基,大肆剪除“太女党”、“林党”等异己,更换上自己的亲信。像关中陈氏,就因为族长陈曼姿的长子陈锦诗是侍奉先皇太女的东宫良俤,原本官居尚书之位的陈曼姿不得不托词“病体孱弱”辞官,其次子陈玉魄仅以从七品上的致果校尉的官衔屈居轩辕关不得重用。风敛月曾在轩辕关见过陈玉魄,虽是年少从戎的武将,相貌却很是清秀精致,宛若好女,不逊色于大唐军中有名的美男子裴茕。
倘若那位锦公子当真是陈锦诗,的确是矜贵人物——出身世族,身为皇太女的内宠以及掌上明珠的生父,就算不是未来的皇后人选,也足以位列贵贤德慧四卿之中。
瞬间的沉寂。
徐云帆紧握的拳头慢慢舒开,浅浅笑道:“你记性真好,我早就不记得了。”
轩辕关,那是他初次上阵之地。之前,他杀过人,却从未像那一次一样,杀过那么多的人。
徐云帆不是出家人更不是酸儒,杀一些该杀之人并不算什么,但某个人却让轩辕关,以及后面的红杏坳变成了他的反感之地,耻辱之地。倘若方才风敛月说出的是那个人的名字,他真害怕自己维持不住脸上温和的微笑。
虽然徐云帆不置可否,但风敛月已经明白自己的猜测已经切合了真相。只是猜到了又如何,就算鱼肉知晓了将要切割自己的刀俎出自哪个工匠之手,又能有什么帮助?
风敛月移开目光去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她只能告诉自己,静观事态,随机应变。